《董西廂》詞語札記

楊振華

（長治學院 中文系，山西 長治 046011）

《董西廂》詞語札記

楊振華

（長治學院 中文系，山西 長治 046011）

《董西廂》是現存三種諸宮調中最完整的一種，保留了較多的金代口語成份，對其中的詞語意義和用法進行討論，有助于漢語詞匯史研究和辭書編纂。

董西廂；詞語；《漢語大詞典》

《董解元西廂記》[1]作為我國現存三種諸宮調作品中最完整的一種古代說唱藝術的名篇，它保存了不少當時的口語詞匯，為我們研究漢語詞匯史尤其是近代漢語俗語詞提供了難得的語料，同時也為現代語言辭書的編纂提供了豐富的文獻例證。[2]關于《董西廂》的作者及其創作年代，學術界歷來存有爭議。根據學術界多數人的觀點和《漢語大詞典》[3]中所列此書的例證，在這里把它看成是金代的作品。

《漢語大詞典》是當今國內最具有權威的古今詞語兼收的大型語文性工具書，它在編纂中已注意到《董西廂》這部書的詞匯價值，所以在創立詞匯、義項及引例時也作了一些努力。但是，正如主編羅竹鳳先生在《回顧與展望——記〈漢語大詞典〉的出版》中所說：“由于所收詞目浩繁，又加時間緊迫，疏漏、錯誤必然難免；如有發現，一定記錄在案，在重版時修訂補充。”[4]筆者在讀《董西廂》的過程中，偶有所得，現選擇九個詞語討論，為《漢語大詞典》（以下簡稱《大詞典》）作出補正。

放二四

每日價疎散不曾著家。放二四不拘束，盡人團剝。（卷一，P1）

紅娘聞語，道：休針喇，放二四不識娘羞！待要我打折我大腿、縫合我口。（卷四，P89）

《大詞典》中收錄了此詞條，“放二四”解釋為“耍無賴”，列舉例證為《董西廂》卷三“當初遇難，與俺成親事，及至如今放二四。”筆者認為這里的“放二四”與《大詞典》所列的義項不相符，根據上下文看，這里應該解做“放肆，恣意胡為。”例如：元尚仲賢《氣英布》四折“：只怕他放二四，又做出那濯足踞胡床。”所以應增錄這一義項。

整整齊齊

整整齊齊忒稔色，姿姿媚媚紅白。（卷一，P13）

整整齊齊盡擺搠，三停來系著布行纏，折半著黃花絮襖。（卷二，P40）

《大詞典》中“整齊”的義項三為端正，所舉例證為《醒世恒言·錢秀才錯占鳳凰儔》：“高贊見女兒人物齊整，且有聰明，不肯將她配個平等之人。”這里“整整齊齊”應是“端正”的意思。《大詞典》沒收此詞條。再如：明陳耀文輯《花草稡編巻二十》：萬年歡（元宵）胡浩然“：燈月交光，漸輕風布，暖先到南國，羅綺嬌容，十里絳紗籠燭花，艷驚郎醉目，有多少佳人如玉，春衫袂整整齊齊，內家新様妝束，歡情未足更闌謾，勾牽舊恨，縈亂心曲，悵望歸期，應是紫姑頻卜暗想，雙眉對蹙斷。”所以應該增設這一詞條。

孩兒

東風驚落滿庭花，玉人不見朱扉亞。孩兒，莫不是俺無分共伊。（卷一，P14）

不圖酒食不圖茶，夫人請我別無話，孩兒，管叫俺兩口兒就親唦！（卷三，P66）

《大詞典》中所列舉的義項有三，即幼兒、兒女；長輩稱呼兒孫或兒孫對長輩的自稱；對仆人的稱呼。義項三所舉的例證為金《董西廂》卷三：“是日張生正郁悶，聞言點頭微哂，道：‘九百孩兒，休把人廝啈，你甚胡來我怎信。’”這三個義項均與這里的意思不相符。《宋元語言詞典》“孩兒”的義項三為對心愛人的昵稱。如郭應祥《采桑子·贈麗華》詞：“餞筵綠繞紅圍處，只這孩兒，淚垂垂。不忍教人遽別離。”《董西廂》卷三：“夫人請我別無話，孩兒，管教俺兩口兒就親唦！”此張生稱鶯鶯。《宋元戲文輯佚·琵琶亭》：“悶上心來，無言對著針線箱。從他去也，萬種思量。幸喜孩兒，間別無恙。”此指所愛的丈夫。筆者認為《大詞典》應在“孩兒”的義項中增加“對心愛人的昵稱”這一義項。

絮聒聒地

眾僧三百余人，只管絮聒聒地，空有身材，枉吃了饅頭沒見識。（卷二，P38）

“絮聒聒地”義即嘮叨、吵鬧。應同《大詞典》中的“絮聒”，亦作“絮聒”，“絮刮”，舉元張鳴善《普天樂·嘲酒席》曲：“先生道學生琢磨，學生道先生絮聒，館東道不識字由他。”又舉元柯丹丘《荊釵記·合巹》、《醒世恒言·陳多壽生死夫妻》和現代沙汀《還鄉記》文例。《大詞典》中“絮絮聒聒”猶言絮絮叨叨，列舉例證為元關漢卿《魯齋郎》第四折：“你休只管信口開合，絮絮聒聒。”《大詞典》中沒有列這一詞條，可這一詞及這一意思早在《董西廂》中已經出現，筆者認為應增設這一詞條。

逐定

逐定紅娘，見夫人，忙施禮，道：“前日，想娘娘可來驚悸？”（卷三，P66）

《西廂記諸宮調》朱楚平注譯的“逐定”是緊緊跟隨著的意思；《董西廂》凌景埏校注與此相同。《大詞典》未收錄此詞。《漢語大字典》中“逐”有“隨，跟隨”的意思，例如《玉篇·辵部》“逐，從也。”《史記·匈奴列傳》：“而單于之庭直代、云中：各有分地，逐水草移徙。”南朝梁吳均《同柳吳興何山集送劉馀杭》：“君隨綠波遠，我逐清風歸。”定：固定，不變。二者合起來構成詞，就表示緊緊跟隨著的意思。又如下面幾例：元關漢卿《溫太真獄鏡臺》第三折中“到這里論甚使數，問甚官媒？緊逐定一團兒休廝離。和他守何親，等甚喜？”元無名氏《龐涓夜走馬陵道》第四折中：“笑龐涓敢逞盡十分劣，逐定咱不相撇。”元無名氏《玎玎珰珰盆兒鬼》第四折中：“俺只見金錢銀紙剛燒罷，見一陣旋風兒逐定咱家。”所以筆者認為《大詞典》應曾錄此詞條。

媒媾

不須把定，不在通媒媾，百媚鶯鶯應入手。（卷三，P67）

《大詞典》媒媾：謀和男女。《瑜伽師地論》卷三九：“諸菩薩不行媒媾以他妻妾而行布施。”筆者認為在這里，“媒媾”按《大詞典》所列舉的義項來解釋，似乎有點勉強。因為在句中，前面已經有動詞了，后面只能跟一名詞，來做“通”的賓語。筆者認為“媒媾”有“媒人”之意。又如下面兩例：元楊顯之《臨江驛瀟湘秋夜雨》第一折中：“才救出淮河口，又送上楚峰頭（做背哭科，云）俺那父親呵，（唱）生死茫茫未可水，怎便待通媒媾（孛老云）我兒，你怎么不答應我一句兒？姻緣姻緣，事非偶然。我也須不誤了你。”元王實甫《西廂記》草橋店夢鶯鶯（第四本）第一折中：“既然泄漏怎罷休？是我相投首。俺家里陪酒陪茶倒撋就。你休愁，何須約定通媒媾？我棄了部署不收，你原來‘苗而不秀’。”以上兩例跟《董西廂》的例子用法相同，所以筆者認為應該增收“媒人”這一義項。

摧挫

自摧挫：“管只為這一頓饅頭送了我！”（卷三，P62）

謾摧挫，被這個積世的老虔婆瞞過我。（卷三，P69）

自埋怨，自摧挫，一會兒自哭自歌。（卷四，P86）

《大詞典》“摧挫”的義項三為“折磨，作踐。”宋柳詠《鶴沖天》詞：“悔恨無計那。迢迢良夜，自家只恁摧挫。”金董解元《董西廂》卷四：“見氣出不迭，口不暫合，自埋怨，自摧挫，一會家自哭自歌。”《西廂記諸宮調》朱楚平注譯的“摧挫”為“埋怨，悔恨”；《董西廂》凌景埏校注的“摧挫”為自怨自艾的意思。《宋元語言詞典》中“摧挫”即“嗟嘆，煩惱。”所舉例證為：柳永《鶴沖天》詞：“悔恨無計那。迢迢良夜，自家只恁摧挫。”揚無咎《玉抱肚》詞：“我平生，不識相思，為伊煩惱忒大。你還知么？你知后，我也甘心受摧挫。”《董西廂》卷三：“是俺失所算，謾摧挫，被這個積世的老虔婆瞞過我。”又卷四：“自埋怨，自摧挫，一會兒自哭自歌。”《大詞典》中有三項解釋，前兩項均與句意無關，只有第三項與句意還有點聯系。但如按第三項來解釋，似乎有點勉強，語義上講不通，尤其是上面所舉的第一例。聯系《宋元語言詞典》中的各例，筆者認為《大詞典》應增設“埋怨，悔恨”這一義項。

剛強

夫人可來夾衩，剛強與張生說話。（卷三，P68）

《西廂記諸宮調》朱楚平注譯：“剛強：偏偏，偏要。”《董西廂》凌景埏校注：“剛強：這里是偏偏、偏要的意思。”《宋元語言詞典》中注：“剛強：勉強。”舉高登《好事近》詞例：“囊錐剛強出頭來，不道甚時節。欲命巾車歸去，恐豺狼當轍。”《董西廂》卷三：“夫人可來夾衩，剛強與張生說話。”再比如：《太平御覽》卷八十四中：“苞曰：‘武王駢齒，是謂剛強承命誅害，以順天心。’”《大詞典》剛強：亦做“剛疆。”所列義項即：堅強；健旺鼎盛；指強暴的人；僵硬。但是這四個義項，均與句意無關。“剛”有“強”的意思，“剛”“強”意義相近，是聯合型的復合詞，但“強”也有“勉強”、“強迫”之意。所以筆者認為“剛強”也有“勉強”的意思。書中的注釋雖然與《宋元語言詞典》中所解釋的不一樣，但意思卻是一樣的，都含有強迫的意思。《大詞典》中未收錄此義項，筆者認為《大詞典》應增收此義項。

漏悄

夜深更漏悄，鶯鶯更悶愁不小。（卷四，P84）

夜深更漏悄，張生赴鶯期約，落花薰砌，香滿東風簾幕。（卷四，P90）

《董西廂》凌景埏校注：“漏悄，寂靜的意思。”筆者認為這里的“漏悄”其意思跟“料峭”相近，是形容微寒（多指春寒）。兩詞同出一個語源，可能由于地域或時代的不同，產生了多中書寫方式。但“漏悄”一詞多次出現在宋元的語料中，詞義相對穩定，應該是一個很常用的詞。又如以下幾例：《御選歷代詩余·卷二十五·前調》：“夢斷漏悄愁濃，酒惱寳枕生寒。”《誠意伯文集·卷十一·怨王孫》：“漏悄人靜，星稀云淡，煙栁成眠，露蓮半頷。”《西河集·卷一百三十二·小重山》：“春殿香銷鎖碧空，夜涼宮漏悄。”《大詞典》未收錄此詞，筆者認為《大詞典》應增錄此詞。

以上以《董西廂》中的俗語詞為出發點談了《大詞典》的一些疏失。據所見的其他糾補《大詞典》的論著和筆者的個人心得來看，《大詞典》的疏失主要在于對近代漢語階段的文獻尤其是其中的俗語詞注意得尚不夠，《董西廂》是金代的作品，比起宋元的語料來講，其收錄的詞匯是很少的。但這么少的分量，居然有這么多的詞語可以糾補《大詞典》的疏失，筆者暗暗吃驚。由此也深深地感到，加強這一方面的研究以期在修訂《大詞典》和其他大型語文辭書時做出點貢獻，這也是我們今后要共同努力的方向。

［1］金董解元著.凌景延校注.董解元西廂記［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0.

［2］羅竹鳳主編.漢語大詞典（縮印本）［Z］.上海：漢語大詞典出版社，1997.

［3］蔣紹愚.近代漢語研究概況［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

［4］羅竹鳳.回顧與展望——記《漢語大詞典》的出版［J］.辭書研究，1986，（6）：2906.

［5］龍潛庵編著.宋元語言詞典［Z］.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5.

［6］徐中舒等主編.漢語大字典（縮印本）［Z］.四川：四川辭書出版社，1996.

［7］曾昭聰著.中古近代漢語詞匯論稿［M］.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04.

Abstract：Dong Xi-xiang is themost complete one among the existing three kinds of Zhu Gongdiao，retainsmore of the dollar oral composition,terms of which discuss the meaning and usage to help research the history of Chinese vocabulary and dictionary compilation.

Keywords：Dong Xi-xiang；word；Chinese Big Dictionary

（責任編輯 史素芬）

Notes on Words in Dong Xi-xiang

Yang Zhen-hua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Changzhi University，Changzhi Shanxi 046011）

H15

A

1673-2014（2012）04-0064-03

2012—04—01

楊振華（1981— ），女，山西忻州人，文學碩士，主要從事漢語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