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洛茨基的反納粹理論

劉 磊

（陜西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陜西 西安 710062）

托洛茨基的反納粹理論

劉 磊

（陜西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陜西 西安 710062）

1929年至1933年，流亡于土耳其的蘇聯政治家托洛茨基對正在興起的德國納粹主義展開了廣泛的分析，嚴厲批判共產國際和德共的極左政策，認為德共只有同社會民主黨工人結成聯合陣線進行斗爭，才能避免希特勒登上德國政權。他預言，如果納粹分子取得勝利，就會全面取締一切工人組織，重新武裝德國，發動對外戰爭，給人類文明帶來巨大的災禍。托洛茨基的批評和建議沒有被共產國際和德共接受，導致工人階級一直處于渙散狀態，納粹黨通過合法手段取得了政權。

托洛茨基；納粹主義；聯合陣線

從默默無聞的普通士兵，到獨攬大權的一國元首，希特勒的發跡史一直以來令人頭暈目眩。人們往往用魏瑪共和國的軟弱、德國民主傳統的缺乏和其它政治勢力的無所作為來加以解釋，把希特勒的勝利歸結為一系列社會因素和政治因素的必然產物，這樣便不自覺地起到了一種辯護作用，似乎納粹主義的極盛一時是不可避免的。

托洛茨基對這段歷史作了全方位的不同詮釋。當納粹運動甚囂塵上的時候，托洛茨基被蘇聯當局流放到土耳其馬爾馬拉海的普林吉坡島上，但他密切關注著德國的局勢，寫下了大量同共產國際當時的政策針鋒相對的作品，對納粹主義的階級實質和社會政治根源作了精辟的分析，并為德國共產黨提出了一整套對抗納粹運動的實踐方案。文本試圖根據相關史料，對托洛茨基的這些著作和思想作一介紹。

民族社會主義（即納粹主義）運動開始之時，不管在德國還是國外，很少有人能夠預見它將給世界帶來的災難。確實，從1919年納粹黨正式成立到1929年世界經濟危機爆發這整整十年當中，它一直是德國政治生活中的一支微不足道的力量，似乎根本不能給魏瑪共和國的民主體制帶來什么威脅。然而自1929年起，納粹黨像中了魔一樣飛速發展起來，在短短三年的時間里從一個僅有數萬人的小黨派，一躍成為全國最大的政黨，并“合法地”奪得國家政權，建立起野蠻的法西斯專政。

納粹主義的階級根源和社會動力何在？它取得勝利的秘密是什么？怎樣才能避免德國納粹黨的上臺？這些問題一直困擾著當時的政治家和事后的史學家。在所有的研究當中，托洛茨基的反納粹理論尤其值得注意，這不僅因為他的分析全面而深刻，更是因為他的理論直接針對著當時共產國際和德國共產黨的政策，具有強烈的現實性和實踐性。根據伊薩克·多伊徹的說法，托洛茨基“比任何人都更深刻、更早地認識到民族社會主義將使世界淹沒于其中的那一毀滅性的瘋狂?！盵1]

一、納粹主義運動的性質

1922年，當意大利法西斯主義取得勝利的時候，托洛茨基最初認為墨索里尼的成功不過是一種暫時現象。當時，希特勒只是一個名不見傳的冒險家，墨索里尼的法西斯主義似乎只是一個落后資本主義國家的邊緣現象，所以還難以建立關于法西斯主義的一般理論。但是自1929年以后，隨著德國納粹主義的甚囂塵上，托洛茨基對意大利法西斯主義作了進一步的研究：他主要就是以意大利為例，來闡釋1930年至1933年德國無產階級所面臨的危險的。托洛茨基認為意大利法西斯主義是一場“廣大群眾的自發運動，它的新型領袖來自普通百姓。它開始是一場平民運動，大資本家勢力指使它，并為它提供金錢。它源于小資產階級、流氓無產階級，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源于無產階級群眾；以前的社會主義者墨索里尼，是從這場運動中崛起的一個‘白手起家，的人?！盵2]

1929年爆發于美國的經濟危機迅速傳播開來，很快成為一種世界性的災難。這場危機對德國的打擊尤為嚴重。德國工業的“產量從1929年到1932年幾乎跌了一半。成百萬的人失了業。成千上萬的小企業破了產?！盵3]大量被解雇的工人流落街頭，無數被搞垮的小業主關了店門。這些衣食無著的工人和發財夢破滅了的小資產者，現在成了德國社會最不安定的因素，階級矛盾激烈到劍拔弩張的程度。希特勒乘機招兵買馬，廣泛從這些人當中吸收支持者，勢力極度膨脹，在1930年9月14日揭曉的國會選舉結果中，納粹黨從兩年前“位居第九的國會最小黨一躍成為第二大黨”。[3]

托洛茨基認為，和當時的墨索里尼一樣，希特勒就是這些驚慌失措的破產小資產者、流氓無產者和部分墮落工人的領袖，他就是從這些人當中汲取主要力量的。國會選舉剛剛結束，托洛茨基就在《共產國際的轉變與德國局勢》一文中寫道：“民族社會主義的迅猛滋長是……使小資產階級群眾失去平衡的深刻的社會危機的表現?！鳛槿罕娺\動的法西斯主義代表著反革命絕望。反革命絕望如此有力地抓住了小資產階級群眾，還帶走了很大一部分無產階級?！盵4]希特勒利用的正是這種絕望情緒。他在演說中極度夸大共產主義對他們的財產造成的威脅，宣揚凡爾賽條約對德國的壓榨，把小資產階級的自保心理和愛國情緒雜糅起來，實現自己的政治目的。

托洛茨基是從經典馬克思主義的角度研究德國納粹運動的。他認為，在長期的歷史進程中，小資產階級不可能永遠保持自己的獨立立場。但是當社會遇到強烈危機的時候，小資產階級固有的偽激進主義便暴露出來，甚至能夠形成一個聲勢浩大的運動，最后為大資產階級所用。納粹黨的正式名稱——民族社會主義德國工人黨——就反映出了小資產階級的這種兩面性。它用“社會主義”和“工人”等字眼欺騙社會輿論，但是“法西斯主義的主體軍隊仍然是由小資產階級和新中等階級構成的：城市小工匠和店主、小官員、雇員、技術人員、知識分子和貧農?！盵4]

法西斯主義是資本主義衰落時期的產物，在這一時期，資產階級不得不通過國內戰爭的方法對抗無產階級，以保衛自己的剝削權利。[4]納粹主義的歷史任務是借小資產階級之手鎮壓工人運動，為大資產階級重新建立統治秩序服務。托洛茨基在1931年11月警告道：“民族社會主義者登上政權，首先就意味著滅絕德國無產階級的精華，摧毀其組織，根除它對自身及其未來的信念。”[4]它既不會實現“社會主義”理想，也不會滿足“工人”利益，甚至會喪失這一運動開始時期的下層性質。希特勒將斷然拋棄他的平民追隨者的非分之想，通過千絲萬縷的聯系把納粹黨同大資產階級聯結起來，從后者那里獲取財政支持?！罢莆照嗟姆ㄎ魉怪髁x絕不意味著小資產階級的統治。恰恰相反，它是壟斷資本的最無情的專政。”[4]

二、對共產國際和德國共產黨政策的批判

納粹主義運動借經濟危機大行其道，工人階級卻處于渙散狀態。德國工人階級的兩個主要政黨——社會民主黨和共產黨——因歷史宿怨而處于極端對立的狀態。1928年起，共產國際正式開始推行“第三時期”路線，認為社會民主黨業已變成“社會法西斯主義”政黨，同納粹黨是一對“雙生子”（斯大林語），指令德國共產黨集中力量打擊社會民主黨。

這一時期，托洛茨基對共產國際的德國政策的批判異常激烈，但仍然是站在共產黨的立場上講話的。他認為，自1914年社會民主黨投票贊成德國進行戰爭以后，它對工人階級的背叛已經成為不爭的事實，“對我們來講，共產黨是主觀因素，社會民主黨是必須被掃除的客觀障礙。”[4]數百萬工人之所以繼續投社會民主黨的選票，并非因為信任該黨，而是因為他們在共產黨的政策中看不到出路；他們對社會民主黨的追隨是勉強的、消極的，一旦共產黨的政策能夠適應反納粹的需要，工人階級就會集結到它的旗幟下來。

可以說，托洛茨基的全部工作就是為德共贏取工人階級的支持出謀劃策。他堅決反對共產國際把社會民主黨和納粹黨等量齊觀，譴責德共當前的政策放過了納粹主義這一真正的威脅；唯一的出路在于建立工人聯合陣線，在實踐中向社會民主黨工人解釋出路所在，而當務之急是粉碎納粹主義。他反復向德共工人呼吁：“萬一法西斯主義登上政權，它就會像一輛可怕的坦克輾過你們的顱骨和脊梁。只有毫不留情的斗爭能夠拯救你們。只有同社會民主黨工人結成戰斗同盟才能取得勝利。趕快行動吧，工人共產黨員們，你們剩下的時間不多了！”[4]

關于兩黨的歷史積怨，托洛茨基認為問題不在于無謂的口舌之爭。只要在斗爭中建立起實踐性的聯合陣線，工人們自然會團結到德共的革命旗幟下，而拋棄社會民主黨的改良主義幻想。德共應當這樣向社會民主黨工人展開宣傳：“你們把賭注押在民主上，我們認為革命才是唯一的出路。但是我們不能、也不想拋開你們進行革命。希特勒現在是公敵。戰勝他之后，我們將和你們一起來權衡，看看面前這條道路真正通往何方?！盵4]

共產國際和德共對托洛茨基的建議置若罔聞。1931年8月，德共甚至不惜和納粹分子一道反對普魯士的社會民主黨政府，從而大大破壞了自己在工人當中的形象。隨著這種頑固的荒謬政策愈演愈烈，托洛茨基的警告也越來越尖銳。他在1932年5月12日答柏林《周一晨報》問的時候講道：“我認為如果德國工人階級的這些最重要的組織繼續執行它們當前的政策，那么法西斯主義的勝利幾乎會自動獲得保證，而且是在相對較短的時間之內。”[4]他不厭其煩地說，一旦法西斯主義獲勝，那么不僅共產黨，而且社會民主黨和工人階級的其它一切組織，都將被徹底取締。雖然如此，他仍然堅信打開德國局勢的鑰匙掌握在德共手中，問題在于執行正確的政策。

德共這一時期的政策似乎令人無法理解。在共產國際的指使下，它幾乎把當時德國的一切勢力都當作法西斯主義對待：它宣稱勃魯寧總理任職期間德國已經生活在法西斯主義統治之下；社會民主黨是“社會法西斯主義”；總統興登堡則更是自不待言。這種自殺式的宣傳麻痹了工人階級的意志。托洛茨基辛辣嘲笑德共的這種極左姿態，他深信納粹主義同其他一切勢力的區別正是在于，它將徹底根除工人階級的一切獨立組織，不管是共產黨的還是社會民主黨的。所以在反對納粹暴行的時候，“甚至可以和魔鬼及其祖母締結實踐性的協議。”[4]

托洛茨基的這些努力幾乎沒有產生任何實際效果，他的警告和建議換來的只是嘲笑。兩大工人階級的組織一直處于勢不兩立的狀態，直到希特勒取得勝利，釀成20世紀最大的歷史悲劇。

三、希特勒的勝利和托洛茨基的反思

即使在今天看來，托洛茨基對納粹勝利后世界局勢的預測也是令人驚嘆的。早在1931年11月，他就指出：“在接下來的許多年里，不僅德國本身的命運（這已經是一件大事），而且歐洲的命運和整個世界的命運，都將取決于德國危機發展結局的方向?！彼敛粦岩桑坏┘{粹取得勝利，它就會徹底粉碎工人階級已經取得的一切成果，重新武裝德國，再次把歐洲卷入戰火，向蘇聯開戰，“德國法西斯主義的勝利將會意味著一場不可避免的反蘇戰爭?！盵4]防止這個前景的唯一手段就是工人階級聯合起來，在納粹尚未登臺之前將其消滅。

托洛茨基絲毫沒有被納粹黨所獲選票的暴增所迷惑，他一直對德國工人的力量充滿信心。從選舉統計數據的標準來看，納粹黨取得的數百萬張選票似乎令人膽顫。但是從革命斗爭的標準來看，“一個大工廠的一千名工人，要比一千名小官員和職員，加上他們的妻子和岳母的力量總和還要大一百倍。數量龐大的法西斯分子是由人類渣滓構成的?！盵4]所以納粹運動的甚囂塵上暴露的并不是它自身的強大，而是其敵人的渙散狀態。這些人張牙舞爪，似乎不可一世，但只要遭遇堅決的抵抗，便會勇氣盡失，作鳥獸散。

1933年1月30日，興登堡總統任命希特勒為總理。在三年多的時間里，除了一些零敲細打的街頭斗毆之外，德共幾乎沒有組織工人同納粹進行任何嚴肅的戰斗。希特勒迅速利用國家政權，制造國會縱火案，迫害共產黨、社會民主黨和其他一切政敵。托洛茨基一直以來不相信德國工人階級會一槍不發就允許納粹登上政權，正因為此，這一晴天霹靂般的打擊使他大失所望，最終放棄了改良共產國際的希望。

德共依然自吹自擂，稱自己的政策是完全正確的，絲毫沒有改過自新之意。托洛茨基悲憤地指出，作為一種革命力量，共產國際和德共已不復存在，它們要為德國工人階級慘遭納粹蹂躪承擔主要歷史責任。1933年7月20日，托洛茨基在往法國流亡的輪船上著文，正式宣布同共產國際決裂。

納粹黨的順利執政，引起托洛茨基對工人階級領導的深刻反思。他一直指望工人階級能夠起來抵抗納粹運動，最終他們卻不戰而降。現在他不得不承認，工人階級的領導遠遠比不上小資產階級的領導——納粹黨人。舊的共產國際已經無藥可救。此后數年，歐洲將是希特勒橫行的天地。托洛茨基為納粹主義描繪了一副可怕的圖畫：“早就應當在社會正常發展進程中以文化糞便的形式排出民族機體的所有東西，現在透過喉嚨噴涌而出；資本主義社會正在嘔吐未經消化的野蠻。這就是民族社會主義的生理學?！盵4]

希特勒的勝利是20世紀世界工人運動所遭受的最沉重的失敗，它深刻地改變了隨后幾十年的歷史。正因為此，托洛茨基的警告、預言和提出的政策才會顯得如此精準和尖銳。研究國際共運的西班牙史學家費南德·克勞丁指出，“托洛茨基在這一時期所發表的看法的歷史價值，不僅在于事實已證明他是正確的，而且在于這些事實表明提出這類建議是可能的?！盵5]共產國際在德國事件上證明了自己的破產。十年之后，斯大林下令將其解散。

［1］伊薩克·多伊徹.流亡的先知［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1999.

［2］列夫·托洛茨基.托洛茨基文集（1930-31）［M］.紐約：探路者出版社，1973.

［3］威廉·夏伊勒.第三帝國的興亡［M］.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1979.

［4］列夫·托洛茨基.反對德國法西斯主義的斗爭［M］.紐約：探路者出版社，1971.

［5］費南德·克勞丁.共產主義運動［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2.

Abstract：FroM1929 to 1933，the soviet politician Trotsky，who was in exile in Turkey，made a broad analysis of the rising German Nazism，sharply criticized the ultra-left policy of the Comintern and the German Communist Party，he believed that only by fighting with the Social Democratic workers together in a united front can the proletariat prevent Hitler froMseizing power.Once the Nazis win out，they will suppress all of the worker's orgnizations，rearMGermany，declare war against other countries and introduce great catastrophe to the human civilization.The fact that Trotsky's criticisMand advice wasn't accepted by the the Comintern and the German Communist Party disintegrated theworking class，so the Nazis seized power by legalmeans.

Keywords：Trotsky；Nazism；United Front

（責任編輯 王建華）

Trotsky's Theory of Anti-Nazism

Liu Lei
（College of History&Civilization,Shanxi Normal University，Xi'an Shanxi 710062）

K512.5

A

1673-2014（2012）04-0082-04

2012—05—16

劉 磊（1986— ），男，陜西米脂人，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俄國和蘇聯歷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