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龍,范欽蓉,唐 文,張琪
(1.昆明理工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云南昆明650500;2.昆明理工大學建筑工程學院,云南 昆明650500)
生態審美是一種具有生態維度的審美觀,是生態文明的產物。生態審美與景觀生態學有著交集的部分,都在反復強調生態的整體觀、生物的多樣性、生態的可持續性與審美欣賞的相互融合。在云南諸多少數民族當中,哈尼族、傣族的生態審美意識是比較有代表性的,這種具有代表性的生態審美意識是景觀生態學與民族學學科之間的交叉點。這種在特定的時空條件下生成發展的附著在本民族傳統和潛在于生產生活之中的哈尼族、傣族生態審美意識,蘊含了生態保護意識、生態生命意識以及持久發展的意識三大板塊的內容。
哈尼族主要聚居在滇南的紅河州、西雙版納州、普洱市、玉溪市等地區的紅河、瀾滄江沿岸和無量山、哀牢山地帶,人口約為125萬,主要從事農業。哈尼族的生態審美意識可以分為兩個方面的內容來論述,一方面是物化層面,哈尼梯田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如詩如歌的哈尼梯田是哈尼人尊重自然,因勢利導的結果,被稱為“梯田文化”,因為哈尼人知道梯田可以更好的適應當地的自然地理環境,寨子旁邊的密林,密林上方的云霧,這些諸多看不見的關系造就了哈尼梯田優美的大地景觀,這種文化形態從生態學的角度來講可以理解為以哈尼族梯田的耕耘與同自然和諧為核心,表現出哈尼人一種認識自然、順應自然、與自然和諧共融的意識,這種生態審美意識甚至擴展到與梯田相關的民居建筑、節日慶典、人生禮儀、服飾以及歌舞文化等一系列事項。梯田文化所表現出的最突出的特點就是和諧共融,這種原始樸素的生態審美意識是在社會生產勞動和歷史經驗的基礎上結合區域自然地理狀況而產生的。
此外,哈尼人居住的蘑菇房是適應地域性自然氣候的結果,厚實的茅草頂可以快速的把雨水排離掉,一棟棟住屋依山而建仿佛如自然生長的蘑菇散落在群山綠樹之間,形成了獨特的大地景觀。有的哈尼人把住屋直接建在了溪流上,讓山泉從室內的灶臺邊流過,以便足不出戶便可以獲取到天然的自來水。
哈尼族的生態審美意識甚至在其民族服飾上都有所體現,哈尼族服飾的總體特征是以黑色為基調,族內無論男女老少服裝顏色均以黑色或青藍色為主,在他們的意識中黑色是融于大山森林的色彩基調,是哈尼族生命的保護色[1]。在云南,哈尼族的每一個支系就有一種衣著類型,但黑色與銀飾形成統一的審美觀,其審美圖案主要是表示日月星晨、山川河流、自然花鳥和水族動物的影子,充分體現了哈尼族融于自然及其以自然為主體的生態審美意識,蘊含著深刻的服飾生態文化。
哈尼人的生態審美意識另外一方面是精神層面上的內容具體可以表現為自覺地意識。樸素的原始哲學告訴哈尼人身邊的環境對自己的生存有多么重要,他們知道如果沒有山上的樹林,就不會有常年不斷的泉水,也就沒有梯田的豐饒、美味的食物和可供炭薪用的木材。在哈尼古歌《哈尼阿培聰坡坡》中有“誰不住蘑菇房,誰就不是真正的哈尼”一說,暗喻對自然的認知。哈尼族的這種生態審美意識雖然從自身利益出發,但將人置于生態體系中,并自覺的去維護每一個物種,合理且達到了一個穩定的程度。
傣族散居于云南的大部分地方,通常聚居于大河流域、壩區和熱帶地區,人口約為126萬,信仰南傳上座部佛教。傣族生態審美意識的表現也可以分為兩個層面來表述,一個層面表現在物化層面上,另一個層面則是表現在精神層面上。在物化層面上,傣族村寨的選址通常都是在有山川河流、糧田和陽光充足、土壤肥沃、道路方便、地質條件好的地方,并且要保證在村寨周圍都有果樹和林木,家家戶戶都有花園和果園。正是因為傳統情趣愛好,所以使得傣寨所處的景觀環境都有山環水繞、翠綠掩映、鳥語花香之景色。作為傣族居住的傣家竹樓通風透氣,不但適應熱帶地區炎熱潮濕的氣候,而且質樸自然、方便實用。西雙版納自治州傣族的干欄式建筑通常臨水而建,在明代景泰朝的《云南圖經志書》第四卷有載:“其地下潦上霧,四時熱毒,民多于水邊構樓以居,間晨至夕,瀕俗于水中。”這也正是從物化層面上表現出了傣族人建筑與自然環境和諧共生的生態審美情趣,造就了優良的景觀生態環境。
傣族在精神層面上的生態審美意識深深地存在于傣族的傳說故事、文化藝術當中,傣族民間文學中所宣揚的哲學思想是:“沒有樹,就沒有水,沒有水,就沒有田”、“森林是父親,大地是母親”。傣家有句名諺“男人愛種樹,女人愛戴花”,說明了愛護植物的傳統道德觀已經深入人心并演化為一種對美好環境向往的審美情感。在傣族民間傳說中,傣族的祖先們曾經給自己的子孫留下了一份遺囑,強調保護水源和森林的重要性,教育子孫后代保護水源比堆積金銀財寶還要重要,這個遺囑被稱為“允門遺囑”,在傣族民間傳說中有很重要的地位[2]。世世代代的傳承與教化,使這種生態審美意識深深地扎根于傣家人的心理,并逐步變成一種自覺地行為。
傣族的民間工藝所用的各種材質絕大多數都是就地取材,因地制宜的。傣族地區盛產竹子,傣族善于利用竹這種天然材料來創造生活,因此,傣族的竹編工藝發達并且精湛,這就是他們適應自然、基于自然的文化創造,這種文化創造與他們生活的自然生態環境息息相關,也是他們利用自然資源以豐富生活、創造文化的反映[3]。在此基礎上產生出與自然、生態環境相適應的生活方式,是人與自然和諧、美美與共的體現。同時,凝結在工藝制品上的各種裝飾紋樣、圖案、色彩也絕非為沒有根據的憑空想像,究其根源均出自于傣族人身邊的生活環境,他們將自己所熟悉的生活場景、大自然美景、動物植物的形態,進行藝術創造,將附著在工藝制品上的審美意識隨著藝術品本身傳達給了民族藝術欣賞者。在傣族人的眼中,這種生態審美意識被濃縮成了藝術創造,這是發自主體本身的行為特征,也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的具體體現。
傣族人生態審美意識在文化方面表現在許多的傳統詩歌、理論經典當中,例如《哇雷麻約甘哈傣》、《美人城》、《娥并與桑洛》等文學藝術作品,均是從生態美的角度描繪了傣族人生活和居住的環境,傣族人將生態審美意識的流露和表達,充分體現了這些恬靜,清幽、柔美的詩歌中,這些文學作品世世代代的流傳,除了文學作品本身所表達的意義之外,更逐步塑造起了傣族人的生態審美意識,這種潛移默化的熏陶和教誨在生態審美意識形成的過程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
追究哈尼族生態審美意識的成因,第一點要講的是歷史性,梯田文化的發展史本身就是哈尼族的發展史,也是生態審美意識的形成史。優美的梯田景觀是生產勞動經驗的積累,是哈尼人生存發展的見證,是景觀生態研究的典型;第二點就是文化傳統的延續性,例如哈尼族梯田,從古到今始終是一個充滿生命活力的大系統,并且直到今天哈尼梯田仍然是哈尼族人民物質和精神生活的根本;再次,哈尼族關于人居環境選擇、生態保護、社會結構、水資源利用、生產管理等方面創造的獨特方式和經驗,蘊含著豐富的科學精神,也造就了哈尼族樸素的生態審美意識。
另外,哈尼族所生活的環境造就了哈尼人獨特的生態審美意識,比如哈尼梯田與自然環境的緊密結合使得梯田內形成了森林-村寨-梯田-江河水系四度同構的生態體系,這一點生動的體現了哈尼族生態審美意識以及生產實踐活動的科學性。哈尼族生態審美意識的產生與其稻作經濟生產方式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稻作經濟生產方式要求哈尼人與自然進行協調,由此產生了梯田這種種植方式,并且通過生態系統內部各種元素的平衡與穩定,使生態資源不斷再生和循環以求達到糧食的可持續生產。
傣族本身所具有的生態保護意識和生態生命意識.是產生生態審美意識的直接來源,傣族人意識里認為人和生態的關系順序應該是林、水、田、糧、人,他們認為自然界和生態環境是人類的家園,他們要通過共同起誓和制訂鄉規民約來禁止亂砍濫伐森林和嚴重破壞周圍生活生產環境的行為,禁止任何人到水源頭砍伐水源林或在水源頭進行污染的活動,例如傣族生活用的燃料和建筑用材,通常情況先都是用自家種的鐵刀木和龍竹這兩種速生植物,實在遇到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才要到山中取材,并且還要得到寨子里的同意[4]。傣族從長遠利益出發的這種生態保護意識,從一定程度上既能夠遏制人對自然資源的濫用和貪婪的掠奪又能夠促成相對超功利的生態審美意識的產生。在傣族的家庭教育中,家長會跟孩子們首先要講的就是農業生態的問題,其次才講傳統的道德、法律和如何做人方面的問題,這種說教是生態審美意識和生態保護意識傳播和普及的一種重要方式,正是這種世世代代的口口相傳所以生態的觀念在傣族人的意識里是根深蒂固的。
同哈尼族生態審美意識產生的原因一樣,傣族的生態審美意識其產生也有歷史性的一面,據傣族歷史文獻記戴,傣族原本居住于金沙江、瀾滄江和怒江上游一帶。后來,因為當地自然條件較差和生態遭到嚴重的破壞而被迫南遷。這些曾經居住在瀾滄江上游的傣族先民憑借自然條件的優越,曾使用“象耕”,建立過“勐蘭掌”但由于后來人口劇增導致的生態環境壓力過重,以至于自然資源日漸匱乏而被迫遷徙。歷史告訴傣族人身邊的生態環境對自身的生存發展有著多么重要的關系,正是如此形成傣族人根深蒂固的生態保護意識、生態生命意識和生態審美意識。另外,傣族悠久的稻作經濟生產方式要求其農耕經濟不斷持續的發展,農耕經濟要不斷發展這就對生態環境的要求和需求比較高,而生態環境一旦被破壞,傣族定居生活和農耕文明就無法繼續下去,基于這一點傣族生態審美意識的產生是歷史發展的必然。
從景觀生態學的角度來講生態審美意識是重建人與自然關系的必然選擇,通過對哈尼族傣族生態審美意識的研究分析,我們得知:基于生態審美的審美體驗是可以被感知的,是理性的,一個地區的審美魅力與它所呈現出的外在的顏色和形態沒有多大的關系,與該地區如畫般的風景根本無關,但是與該地區的生物進化和演變過程的完整性有關,而這些完整性反映了這個地區景觀生態的狀況。
景觀生態學理論認為保護生物多樣性是人類生存的基礎,因此,景觀生態學要求通過流動和過程的研究來保護整個景觀中的生物多樣性,這一點與哈尼族傣族生態審美意識有著共同的出發點。哈尼族、傣族的生態審美意識和景觀生態學理論盡管一個處于工程實踐領域,另一個處于意識形態領域,但是這種強調以無機環境為基礎,以生物為中心,以人類為主導,正確處理天、地、人、文的相互關系,合理調控現有景觀生態系統與建造的景觀生態系統的態度和動機是他們共同的交匯點,這也正是生態審美意識中“生態”概念的體現。
改革開放以來,隨著國內經濟的不斷發展,云南依據得天獨厚的自然地理資源、民族資源,在旅游業的發展方面不斷取得新的成就,哈尼族、傣族的聚居地成為旅游的熱點,比如元陽梯田、版納風情旅游等,大部分地區是將原汁原味的生態自然風貌展現給前來光顧的游客,與此同時也是生態審美意識有利的說教。哈尼族、傣族地區生態區域的健康性和多樣性使當地生態系統的結構和功能呈現出正常的態勢,不斷產生可持續性的價值,這種可持續性的價值是雙層次的,一方面生態資源不斷再生和循環可以產生可持續性的價值,另一方面作為旅游資源也會不斷的產生價值[5]。哈尼族梯田景觀是農業文明階段的產物,在農業文明階段人與自然已發展成一種競生關系,稻作的經濟生產方式要求哈尼人處理好水、稻田、地形之間的關系,并且要防蟲害,針對這一點對水源的涵養、野生鳥類的保護,在這種耕作方式中顯得尤為重要,從思維邏輯上來講是生態審美意識的作用。傣族經過了數百年的經驗積累,已經構成了內容豐富的高效利用熱帶雨林、山地森林生態資源的經濟生產模式以及強調保護自然資源可持續的民族傳統文化。時至今日,這種傳統文化形式依舊在當地充滿活力且具有很強的感染力。
基于景觀生態學的生態審美包含了四個方面的要素,這一點可以從哈尼族、傣族的分析中看出,即個人、景觀、人與景觀的相互關系、人與景觀相互影響的結果及好處四部分內容。個人通過參與生物活動獲取對自然的認知,進而結合自然形成了多模態、發散的且具有動態的活力的、變化的自然景觀,這個結果是人通過主動參與和體驗并與自然景觀對話來實現的,哈尼人的梯田、蘑菇房,傣族的傣家竹樓,花園和果園都能說明這一點。哈尼族、傣族與自然景觀生態互動的結果和好處就是對自然的理解和人的愉悅,獲得了生態審美意識、豐富的生產生活資源,繼而達到了長期的、持續的效果。理性因素和感性因素能夠幫助人們理解和欣賞周圍的環境,體驗性地與生態環境直接地交流和接觸能夠激發人們采取積極地行動去保護生態環境。
通過哈尼族、傣族生態審美意識的分析,生態審美意識要求重新定義人們“觀賞”景觀時的態度以及人們在景觀中的位置,要考慮生態的完整性。在生態審美中,人們通過了解景觀以及該景觀生態意義上的“健康性”,間接體驗到預約的感受[6]。當我們把關注的焦點從風景審美轉移到生態審美時,我們“觀賞”的景觀也會變化。風景中那些生動的、視覺的要素賦予人們審美的愉悅感,但是生態系統中那些微妙的、普通的景觀也具有美感,這些美需要挖掘他們更深層的特質,景觀的視覺特性之外的其他特性和動態變化比靜態的景觀本身更有意義。生態審美要求我們主動地參與景觀體驗過程中,而不是被動地把景觀當做靜態的一幅畫或其他藝術形式,而是要把它聯想成富有生機的景觀[7]。比如說我們欣賞元陽梯田的美景時,我們所能感受到不僅僅是眼前這一片土地,在這種有著合理性的土地利用方式背后,深層次的關系在潛移默化的改變著這方土地,參與其中的我們會體驗到這種改變所帶來的結果,正是系統內部元素之間合理的協調、運轉才會將眼前的富有生態的大地景觀呈現到我們的面前,盡管我們看不見這些微妙的變化。帶著生態審美的觀點舉一個簡單的例子來說明這個問題:在一片池塘或水域,養殖魚群和種植水生植物可以提升生物平衡從而保持凈水的純凈,而植物需要在光照的情況下對二氧化碳進行光合作用以促進生長,光合作用可以向水中釋放氧氣,并通過植物間的競爭減少藻類等低等植物,而氧氣又可使水更清澈并有利于魚類生長,魚類反過來又可以促進植物生長,減少蟲類并為光合作用提供適量的二氧化碳[8]。
哈尼族、傣族獨特的區域文化歷史證明具有生態審美意的民族生產經濟活動對于民族地區景觀生態系統的構建和維系有著重要意義。生態審美可以讓我們更透徹的去了解這個世界,了解景觀生態。這種思維方式在哈尼族傣族人的眼里不僅僅是經驗的積累,更是人與景觀的相互影響,相互“對話”的結果,這樣能夠幫助人類了解自身以及周遭的景觀環境。哈尼族、傣族生態審美意識得以形成的經驗向我們表明的就是:維護生態平衡,創造良好的景觀生態,堅持人與自然和諧相處,其實就是保護人類的整體、長遠利益。
從哈尼族、傣族的生態審美意識可以看出,人對待自然的態度反映出了他應付環境的能力和生活方式,這種態度不是靜態的,它隨著自然和人自身的發展而發生變化。正是有了哈尼族、傣族的生態審美意識,才會有當地生物的多樣性、當地生態的可持續性這些景觀生態學上的表現。傳統經驗所蘊含的科學精神,造就了哈尼族、傣族樸素的生態審美意識,從景觀生態學的角度來講,正是經驗中這種對生態的科學性的存在,才使哈尼族、傣族聚居地景觀生態一直維持著穩定的狀態。生態審美意識的形成和維系要靠教育和感染等“內塑”或“內化”途徑來實現。所以對哈尼族傣族生態審美意識的研究結合景觀生態區域的劃分、景觀空間格局變化的研究以及景觀生態干擾的研究,都將成為多樣性保護的基礎研究。
[1] 袁愛莉.源于自然審美的哈尼族服飾生態文化[J] .云南民族大學學報,2011,28(03):56 -59.
[2] 刀國棟.傣族歷史文化漫談[M] .北京:民族出版社,1996.
[3] 金少萍.生態和社會環境視閾下傣族民族工藝[J] .中南民族大學學報,2010,30(02):75 -78.
[4] 楊志明.論傣族的生態審美意識[J] .云南師范大學學報,2000,32(06):47 -49.
[5] 趙 龍,范欽蓉,李哲琳,等.生態自然觀指導下的景觀規劃與設計研究[J] .價值工程,2011(30):64-65.
[6] EATON,MARCIA MUELDER.The Beauty that Requires Health[J] .Joan Iverson Nassauer(ed),Placing Nature:Culture and Landscape Ecology,1997:85-106.
[7] PAUL H.GOBSTER.An Ecological Aesthetic for Forest Landscape Management[J] .Landscape Journal,1999,18(1):54-64.
[8] 查爾斯W·哈里斯,尼古拉斯T·丹尼斯(美)著,袁道平譯.當代景觀建筑標準手冊(下)[M] .北京: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