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與法：權利質押與銀行債權安全

汪其昌

一、案情介紹

甲公司與韓國乙公司簽訂一份銷售合同，由甲公司向乙公司銷售23噸活鱸魚，總價78200美元。乙公司申請韓國銀行開立受益人為甲公司的信用證后，甲公司與興業公司簽訂包船運輸合同，約定由興業公司“金飛魚”承運該批貨物。后來，中國農業銀行（以下簡稱“農行”）與甲公司簽訂一份《出口押匯合同》。同日，甲公司向農行出具出口押匯申請書一份，并將相關單據交農行承購，向農行申請敘做出口押匯，后即押匯75000美元，押匯期限60天。經審批同意，農行于同日轉賬支付甲公司押匯款75000美元。“金飛魚”船長在韓國未憑正本提單或提貨擔保，將上述貨物交與韓方。開證行韓國銀行以單證不符為由向農行發出拒付通知，并退回全套單據。

農行以興業公司無單放貨直接導致其喪失對貨物控制并遭受巨大經濟損失為由，向海事法院提起訴訟，請求判令興業公司賠償其損失人民幣622500元及利息。

海事法院經審理認為，因單證不符被拒付導致收款不著時，農行既可以選擇依據押匯合同向甲公司追索，也可以選擇自行處理出口押匯項下的單據及貨物，從所得款項中受償。農行因質押權遭到侵害，有權對侵權人提起損害賠償之訴，故判決興業公司于判決生效后十日內支付農行款項75000美元及利息。

二審法院認為原判認定事實清楚，適用法律正確，依法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二、案情分析

本案是一例涉及銀行融資利益保護的較典型的糾紛。在本案中承運人由于疏忽沒有提交正本提單導致開證行拒付，引起農行損失。農行作為提單權利人對承運人提起了無單放貨侵權賠償之訴。本案涉及的一個重要問題，即如何認定出口押匯合同的性質以及權利質押下的信貸資產保全問題。

所謂“押匯”，一般是指銀行在實現貨款支付結算之前，接受貿易一方所提供的完備有效的貨運單據，并以此單據作為質押，向貿易方兌付貨款的一種融資方式。農行與甲公司簽訂了《出口押匯合同》，從該合同的內容以及實際操作分析，農行在將押匯款墊付給甲公司之后，依約獲得了包括正本提單在內的全套信用證項下的單據，并依此單據在信用證法律關系中作為通知行向信用證開證行提示付款。農行作為本案中的押匯行，其目的在于附有單據質押以擔保融資款，因此，農行與甲公司之間形成的是一種以提單為質押物的擔保物權。農行在起訴時持有全套單據原件，因此農行與甲公司之間的質押關系沒有消失。

權利質權是債務人或者第三人將其擁有所有權的可轉讓的財產權利移交給債權人占有，在債務人不履行債務時，債權人有權將質押權利依法處分，以處分所得的價款優先受償的權利。與動產質權不同，農行無法處置權利質押的標的物，因而對債權保護比之動產質押較為復雜。權利質權具有這樣幾個特征：

第一，質押的標的物為一定范圍內的權利。實際上，可以設定質權的標的物的范圍是受限制的，例如像土地使用權等物權性權利，實際上不能設定質押，而如何將其劃分出界限又十分困難。因此，對于哪些權利可以出質，我國物權法采取了列舉的方法：匯票、支票、本票；債券、存款單；倉單、提單；可以轉讓的基金份額、股權；可以轉讓的注冊商標專用權、專利權、著作權等知識產權中的財產權；應收賬款；最后用一個彈性條款作出概括：法律、行政法規規定可以出質的其他財產權利。

第二，雖然權利質權也屬于擔保物權，但其擔保物權性不同于其他擔保物權。不論是動產、不動產和不動產性質的權利的抵押權，還是動產質權，抵押權人和質權人享有的抵押權和質權的物權性是十分明顯的，即權利人直接支配其交換價值。而權利質權是獲取對質押的特定權利的交換價值的支配權，被支配的對象不是物的交換價值，而是權利的交換價值，只是出于習慣，將這種支配屬性也稱為物權性。

第三，權利質押的公示方式是交付或者登記。質押的生效必須采取公示方式，只不過由于權利作為質押標的的特殊性，其公示方式也與動產質押不盡相同。例如，債權的質押需要交付債權憑證，股權和知識產權的質押則需要辦理登記。在國際結算慣例中，權利質押是以交付為準。

因此，雖然提單下的貨物已經交付，開證行沒有收到提單拒付是正確的。但是農業銀行無法控制貨物，對方拒付就意味著銀行債權的安全沒有保障。由于興業公司的過失侵權導致農行的債權損失，所以要求其賠償非常合理。

三、銀行對于權利質押需要吸取的教訓

因為經濟資本考核把抵質押方式納入了風險管理中，并且我國銀行業權利質押項下貸款不斷增多。通過本案的分析，我們有必要區分權利質權與動產質權的差別，事前注意權利質押項下的信貸資產安全問題。雖同屬于質權，但屬于兩種不同的質權，二者有著重要的區別，對信貸資產安全的影響也不同。這主要表現在以下方面：

1.質權的標的不同。權利質權是以權利為質權標的的，而動產質權是以動產為標的的。在我國法律上，動產屬于有形財產，而權利屬于無形財產。以實體物為權利標的，權利人對該物的處分實質上也就是對所有權的處分，因此，以動產所有權為質權標的，也就是在動產所有權上設定質權。也正因為如此，權利質權的標的只能是所有權以外的權利。當然，在所有權以外的權利上設定的擔保物權未必全是質權，在何種權利上所設定的擔保物權為權利質權，這決定于一國的立法規定，但權利質權必是以所有權以外的權利為標的，不能是以實體物為標的。是以有形物為質權標的，還是以無形的權利為質權的標的，這是動產質權與權利質權的根本區別。

2.設立質權的要件不同。權利質權與動產質權的設定均須有出質人與質權人之間關于設定質權的質權合同，但除此之外，在質權的設立要件上，二者不同。動產質權以出質動產的移交即出質動產的占有移轉給質權人為設立要件，占有為動產質權的公示方式。這是因為動產質權的標的為動產，質權人通過對出質動產的占有(直接占有或者間接占有均可，但不能由出質人直接占有出質動產)，就可以控制質權的標的，其他人也可以通過對出質動產的占有而知道質權人對該動產享有物權。而權利質權的標的是權利，質權人不能通過對權利的占有來控制質權的標的，權利的占有也不能成為質權的公示方式。由于作為質權標的的權利不同，質權設立的要件也就不同。例如，以證券化的權利或者有權利憑證的權利出質的，因為該權利是由證券或權利憑證表征的，控制了證券或權利憑證也就控制了證券或權利憑證記載的權利，證券或權利憑證的公示方式也就是權利的公示方式，因此，以此類權利設定質權的，以證券或權利憑證的交付為權利質權的設立要件，以證券或權利憑證的占有為質權的公示方式。以不能以證券或權利憑證的控制而可控制的權利出質的，無法以權利憑證的交付為設立要件，不能以權利憑證的占有公示質權，因此，這類權利質權只能以登記為質權的公示方式，并且登記也為質權的設立要件。由此可見，依《物權法》規定，權利質權是以權利憑證的交付或者登記為質權的設立要件，以權利憑證的占有或登記為質權的公示方式。

3.質權的保全方式不同。動產質權是由質權人占有質押財產的，即使出質人對質押財產為法律上的處分，質權人也仍可控制質押財產，以保證其優先受償。因此，動產質權的保全方式不是限制出質人的處分權，而是保障質權人對出質動產的實際掌控，保障在質押財產價值減少時質權人能夠采取必要的措施，為此法律特別賦予質權人以質權的保全權。《物權法》第216條規定：“因不能歸責于質權人的事由可能使質押財產毀損或者價值明顯減少，足以危害質權人的權利的，質權人有權要求出質人提供相應的擔保；出質人不提供的，質權人可以拍賣、變賣質押財產，并與出質人通過協議將拍賣、變賣所得的價款提前清償債務或者說提存。”這里所規定的質權人要求出質人提供相應擔保的請求權和將質押財產拍賣、變賣的變價權，就是動產質權人享有的保全其質權的權利。而權利質權因質權人不能占有出質權利，出質人若處分出質權利，則質權人的利益難以保障，因此權利質權的保全方式主要是限制出質人對出質權利的處分。權利質權的出質人不僅不得拋棄出質的權利，不得實施縮小出質權利內容的行為，而且一般也不能轉讓出質權利。依《物權法》第225條規定，匯票、支票、本票、債券、存款單、倉單、提單的兌現日期或者提貨日期先于主債權到期的，質權人可以兌現或者提貨，并與出質人協議將兌現或者提取的貨物提前清償債務或者提存。依《物權法》第226條、第227條及第228條的規定，以基金份額、股權出質的，以知識產權中的財產權出質的，以應收賬款出質的，出質人不經質權人同意不得處分出質權利。

4.質權的實現方式不同。動產質權的質權人實現質權的，須對質押財產折價、拍賣或變賣，質權人從所得價款中優先受償。而權利質權的質權人還可以直接收取出質的權利或者代出質人行使出質權利而優先受償其債權。

5.質權標的范圍的限制不同。動產質權的標的，除法律、行政法規規定不得轉讓的動產不得出質外，并無限制。也就是說，只要不屬于法律、行政法規規定不得轉讓的動產，都可作為動產質權的標的。而權利質權的標的雖然也必須為可轉讓的財產權利，但并非只要不屬于法律、行政法規規定不得轉讓的權利，就可成為權利質權的標的。依《物權法》第223條規定，只有法律、行政法規規定可以出質的財產權利才可作為權利質權的標的。也就是說，法律、行政法規未規定可以出質的財產權利，不能作為權利質權的標的。

6.質權人的義務不同。動產質權因質權人占有質押財產，從而也就負有相應的因占有而發生的義務，如保管質押財產和返還質押財產的義務。《物權法》第215條中規定：“質權人負有妥善保管質押財產的義務，因保管不善致使質押財產毀損、滅失的，應當承擔賠償責任。質權人的行為可能使質押財產毀損、滅失的，出質人可以要求質權人將質押財產提存，或者要求提前清償債務并返還質押財產。”第219條中規定：“債務人履行債務或者出質人提前清償所擔保的債權的，質權人應當返還質押財產。”而權利質權的質權人不負有保管質權標的和返還的義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