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 濤
(吉林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吉林四平136000)
試論“隨園第一女弟子”席佩蘭的科舉詩*
伏 濤
(吉林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吉林四平136000)
席佩蘭,清代常熟著名性靈派女詩人,被袁枚推尊為本朝第一。她有極為明顯的男性意識,且伉儷能詩。其夫?qū)O原湘與王曇、舒位合稱“江左三君”,然場屋不暢,席佩蘭詩中對此有所記述,該類描摹科舉情狀之詩頗見性靈派詩歌的特色,既具審美價值,又有認(rèn)知價值。
席佩蘭;科舉詩;審美價值;認(rèn)知價值;性靈派
席佩蘭(1760-1829后),名蕊珠,字韻芬,一字遺華,號浣云、道華,善畫蘭,自號佩蘭,遂以字行。清代昭文(今江蘇常熟)人。內(nèi)閣中書席寶箴的孫女,常熟孫原湘之妻,袁枚女弟子中詩才最著者。夫婦倡隨,名重一時。袁枚稱其詩作“字字出于性靈,不拾古人牙慧,而能天機(jī)清妙,音節(jié)琮琤。似此詩才,不獨(dú)閨中罕有其儷也。”[1]433《隨園詩話·補(bǔ)遺》稱:“余女弟子雖二十余人,而如蕊珠之博雅,纖纖之領(lǐng)解,席佩蘭之推尊本朝第一:皆閨中之三大知己也。”[2]835孫原湘亦為清代著名詩人,夫妻同為袁枚弟子。席氏著有《長真閣集》(七卷)、《長真閣詩余》(收詞十七首)。
孫原湘(1760—1829),字子瀟、長真,晚號心青,自署姑射仙人侍者,與席佩蘭同鄉(xiāng)。童年時代,隨父孫鎬宦游奉天(今遼寧)、山西,所歷名山大川,風(fēng)物奇遇,皆發(fā)之歌詠。年才弱冠,文名噪動都下,卻屢試不第。直到清嘉慶十年(1805),四十六歲時方高中榜眼,改翰林院庶吉士,充武英殿協(xié)修。不久得疾返里不出,先后主持玉山、毓文、紫瑯、婁東、游文等書院講席,學(xué)生多有成就。他擅詩詞,又工駢、散文,兼善書法,精畫梅蘭、水仙。詩文與同時期的王曇、舒位鼎足,并稱“江左三君”。《清史稿》稱:“位艷、曇狂,惟原湘以才氣寫性靈,能以韻勝”[3]13402。著有《天真閣集》五十四卷、外集六卷傳世。
一
《天真閣集·自序》云:“原湘十二三時,不知何謂詩也。自丙申冬佩蘭歸予,始學(xué)為詩。積兩年,得五百余首。”[4]519夫妻同庚,伉儷能詩,錦瑟和鳴,互為師友:“別后新詩互商略”[4]48,“恰有新詩待細(xì)商”[4]116。孫原湘《病起》云:“賴有閨房如學(xué)舍,一編橫放兩人看。”[4]523席佩蘭后有“袁枚第一女弟子”之譽(yù)。孫原湘有七言聯(lián)曰:金碧樓臺詩世界,畫眉才子女相如。詩歌史上,夫受妻教者不少,孫星衍《誥贈夫人亡妻王氏事狀》云:“既婚數(shù)日,夫人屬余填詞,并約圍棋,余皆未學(xué),頗心愧之。后遂為小詞酬夫人,而卒不能對弈。”[5]這一現(xiàn)象背后的道理很簡單,原因是在封建科舉時代,女子既然沒有出入場屋的權(quán)力,那么也就沒有學(xué)習(xí)八股文章的義務(wù),她們無需圍繞科舉的指揮棒讀書,學(xué)習(xí)詩歌寫作相對自由些。與之相反,男性競爭于場屋,很難有更多的時間花在詩歌創(chuàng)作上。當(dāng)然,科舉考試中詩歌創(chuàng)作作為考試內(nèi)容則另作別論。在封建科舉時代,男子經(jīng)受太多的寒窗之苦,奔波之勞。傅璇琮先生在《唐代科舉與文學(xué)》一書的序言中說:“有哪一項政治文化制度像科舉制度那樣,在中國歷史上,如此長久地影響知識分子的生活道路、思想面貌和感情形態(tài)呢?”[6]3此語深刻到位。男子在場屋上的沉浮得失直接聯(lián)系著妻子的悲歡苦樂,影響著家庭乃至家族的興衰榮辱。當(dāng)丈夫在科舉跑道上瘋狂奔走時,一旁觀看的妻子,或默默祈禱,或吶喊助威。其強(qiáng)烈的“內(nèi)模仿”心境,悲喜交加的心情,復(fù)雜微妙的心態(tài)同樣值得關(guān)注。林佩環(huán)《題外》云:“愛君筆底有煙霞,自拔金釵付酒家。修到人間才子婦,不辭清瘦似梅花。”[7]335從這傳誦千古的佳篇中可以體味出女才子濃重的名士情結(jié),詩中洋溢著女詩人對夫君既為進(jìn)士又是名士的心慕與得意。小說是對現(xiàn)實的再現(xiàn),科舉時代女史的婉曲心理在小說作品中亦有生動的描寫。魯小姐乃《儒林外史》中的女性“科舉迷”,因為丈夫蘧公孫對八股文章不在行,她十分懊惱。其母勸慰她:“我兒,你不要恁般呆氣。我看姑爺人物已是十分了,況你爹原愛他是個少年名士!”[8]75魯小姐卻道:“母親,自古及今,幾曾看見不會中進(jìn)士的人可以叫做個名士的!”[8]75這是吳敬梓對進(jìn)士與名士關(guān)系的思考。在科舉時代,有無數(shù)士子在進(jìn)士與名士之間權(quán)衡、奔競、閃回,他們的妻子或如魯小姐一般因丈夫“不爭氣”而倍感失落。當(dāng)丈夫為了科舉功名常年在外,浪跡天涯時,妻子獨(dú)守空房,她們盼星星,盼月亮,“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蘋洲”[9]49是常有的事。忍受相思苦痛的妻子后悔當(dāng)初的決定,“忽見陌上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10]1446士子們一旦步入江湖,往往身不由己,她們便在無休止的期盼與近乎絕望的等待中流年歲月,青春老去。思念往往是相互的,覓食江湖的丈夫也時時思念閨中佳人,“何當(dāng)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11]354是他們普遍的心聲。稻粱之謀、富貴功名讓多少讀書人四出奔波,從而不能長相廝守,缺失了正常的夫妻恩愛。他們在山程水驛中送走了青春,迎來了白發(fā)。“男兒為親屈一身,任軀使敢辭風(fēng)塵。”[12]350“畏寒偏欲沖寒來,我輩謀生不如雁。”[13]285“才人從古多淪落,何處青衫不淚流。”[14]569這些詩句皆是發(fā)自士子心魂深處的悲苦心語!
席佩蘭夫婦亦曾如此,他們既是人生伴侶,又是閨中知己。作為性靈詩派中的翹楚,在其詩歌中屢見對夫妻離別之情的性靈化表達(dá)。譬如,《寄衣曲》云:“欲制寒衣下剪難,幾回冰淚灑霜紈。去時寬窄難憑準(zhǔn),夢里尋君作樣看。”[1]439詩人用女性特有的細(xì)膩筆觸將刻骨銘心的思夫之情植入寒衣,融進(jìn)詩篇。《夏夜示外》云:“夜深衣薄露華凝,屢欲催眠恐未應(yīng)。恰有天風(fēng)解人意,窗前吹滅讀書燈。”[1]469這是恩愛夫妻生活的剪影,“窗前吹滅讀書燈”,鏡頭不動聲色地拉近,一個特寫,道盡女詩人婉曲微妙的性情,天然無飾,盡致淋漓。在“夜深衣薄露華凝”一句中,“夜深”點(diǎn)明了時間,“衣薄”既表明情態(tài),又說明催眠之因,對夫君的憐愛之情含蘊(yùn)在凝練的詩語中。“露華凝”,不僅指出時間上的夜深,而且反襯衣薄,給人涼氣襲人之感,話語中流露出的是詩人對丈夫寒窗夜讀深深的愛憐之情。“紅袖添香夜讀書”中除了溫馨感人的伉儷深情外,不難讀出詩人些許的功名之念。“屢欲催眠恐未應(yīng)”,該句不用典故,平白如話,卻把紅袖之心表露得細(xì)膩委婉、深情感人,這是何等的筆力!詩中夫君所讀之書,一定是“學(xué)好文武藝,貨與帝王家”[15]31而讀的圣賢書。“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16]為了一第成名,可憐的士子在科舉坑道里拼命地跌打滾爬。他們的妻子不能與之并肩作戰(zhàn),復(fù)雜的心情可以想見。席佩蘭的心聲盡情地流露在詩歌話語中,上引詩歌中欲催又止的情態(tài)透露出她對于科舉功名復(fù)雜的依違心態(tài)。
二
下面從席佩蘭科舉詩中看她對科舉的思考,尋繹科舉陰影下女才子的復(fù)雜心態(tài)。先看《夫人報罷歸詩以慰之》:
君不見杜陵野老詩中豪,謫仙才子聲價高。能為騷壇千古推巨手,不得制科一代名為標(biāo)。夫子學(xué)詩杜與李,不雄即超無綺靡。高唱時時破碧云,深情渺渺如春水。有時放筆悲憤生,腕下疑有工部鬼。或逞揮毫逸興飛,太白至今猶未死。豐茲嗇彼理或然,不合天才有如此。今春束裝上長安,自言如芥拾青紫。飄然幾陣鯉魚風(fēng),歸來依舊青衫耳。囊中行卷錦繡堆,呼燈展讀紗窗底。燕晉山河赴眼前,春秋風(fēng)月藏詩里。人間試官不敢收,讓與李杜為弟子。有唐重詩遺二公,況今不以詩取士。作君之詩守君學(xué),有才如此足傳矣。閨中雖無卓識存,頗知乞憐為可恥。功名最足累學(xué)業(yè),當(dāng)時則榮歿則已,君不見古來圣賢貧賤起。[1]446
這是孫原湘鄉(xiāng)試鎩羽時席佩蘭所作的勸勉詩。出身于科舉累第之家頗為自信的孫原湘在科舉之途上走得并不順利,屢屢受挫,十分失落,甚為沮喪,在妻子面子頗感汗顏。此時的妻子是該責(zé)備還是勸慰,如果勸慰又該如何說道才能收到比較理想的效果。席佩蘭不愧為“隨園第一女弟子”,其勸勉詩頗具特色,她把夫君比成詩中李杜,這是對丈夫詩才的極高贊許。“人間試官不敢收,讓與李杜為弟子”這一句幽默而又給人自信心的話語讓丈夫閱后十分受用,頗有知己之感。“作君之詩守君學(xué),有才如此足傳矣”,這是對丈夫詩才、學(xué)問的充分肯定,事實證明席氏此論卓具識見。“功名最足累學(xué)業(yè),當(dāng)時則榮歿則已。君不見古來圣賢貧賤起。”此語擲地有聲,思想深刻,話語中含蘊(yùn)著詩人的遠(yuǎn)見卓識與不凡氣度。《長真閣集》中此類詩歌還有《丙午報罷慰夫子》:
戚戚誠何勉,難堪久病身。文章原有厄,貧賤豈無人。
劍氣終騰上,詩才況絕倫。加餐須努力,尚有白頭親。[1]457
此詩篇短義豐,主要說了四層意思:一是說久病之身不堪再傷,養(yǎng)身要緊。二是說貧賤由命,富貴在天,一切皆是冥冥中注定,由不得人,無需抱怨。三是說夫君詩歌劍氣騰上,詩才絕倫。夫君鄉(xiāng)試康了時,詩人以其過人詩才加以勸慰,由此可見夫妻對詩歌的自覺與自信,也透出些許名士情結(jié)。四是說要再接再厲,不負(fù)雙親。自古以來有許多士子為了報得三春暉而覓食江湖,四處奔波,“升斗空言祿救貧,折腰應(yīng)各為衰親。”[12]488席佩蘭的一句“尚有白頭親”一舉擊中士子思想的軟肋,從而增加了勸勉的力度,勉勵夫君“加餐須努力”。“一第知何日,全家待此身!”[10]6843士子的場屋成敗不只是個人的得失,已經(jīng)牽涉到全家甚至一個家族的榮辱興衰。這就難怪在科舉時代無數(shù)的讀書人“一經(jīng)皓首,十上干名”[17]47。通過席佩蘭此詩可以看出,女性雖然被拒于場屋之外,卻非逍遙自在的旁觀者。事實上,她們并不輕松,其悲苦心聲流溢在詩語行間。“情重料應(yīng)非久別,名成翻恐誤歸期。養(yǎng)親課子君休念,若寄家書只寄詩。”[1]478丈夫外出求取功名,妻子除了獨(dú)守空房,經(jīng)受相思煎熬外,還要替丈夫擔(dān)荷職責(zé),如操持家務(wù),養(yǎng)親課子等。通過上引詩歌看來,似乎女詩人對科舉及第看得不是太重。實質(zhì)上并非如此,這只是為了勸慰丈夫的應(yīng)景之詩,她對科舉的態(tài)度不能僅靠單篇只什去作認(rèn)定。下面我們再看其另外兩首詩,它們是對丈夫與弟弟報捷后所作的賀詩。《賀外省試報捷》云:
門前一陣鳴鉦起,屋里紡車聲未已。蓬頭奴子笑入來,手持泥金赫蹄紙。頻年聽?wèi)T康了聲,到此躊躇恐非是。竊窺題名錄果真,未必曾參兩同里。賀客紛來半不識,鄰兒登墻競相指。酒漿無從咄嗟辦,解髻欣然脫簪珥。猶記其年癸卯冬,京兆試歸曝鰓恥。是時重親俱在堂,為毷氉人設(shè)酒醴。我進(jìn)一言戲慰郎,詩人師待詩人爾。(癸卯慰君下第云:“人間試官不敢收,讓與李杜為弟子。”)豈知戲語作佳讖,應(yīng)驗直須星一紀(jì)。錢劉李杜本齊名,(座主劉云房宗伯、錢云巖太史。)郎真有福充桃李。我方沾沾喜上眉,郎乃潸潸悲出涕。一第雖榮白屋中,重闈已入黃泉里。空將淚酒告親墳,歡宴何心更燒尾。我又一言為郎啟,行道顯親自此始。明年上苑看花時,還念閨中人側(cè)耳。[1]486-487
《賀弟世昌報捷》云:
試畢最關(guān)心,一婿與一弟。得一已足欣,況復(fù)雙鵲起。平時共筆硯,蛩蟩笑相比。果為同年生,人天共歡喜。弟年十四余,父喪致哀毀。教養(yǎng)母一人,篝燈課經(jīng)史。對兒辭色厲,背兒淚鉛水。辛勤十五年,盼得一第爾。一第不足榮,暫博親破涕。人生頗難得,文譽(yù)魁多士。亦復(fù)頗難受,往往遭詆眥。竊期君二人,高第毋自恃。毋徒采春華,而舍根與柢。周官重賢書,原以德行始。[1]487
前一首是席佩蘭為丈夫中舉而作,該詩可與《儒林外史》中“范進(jìn)中舉”那一幕精彩描寫相媲美。一是詩歌中的描寫,一是小說中的虛構(gòu),兩者對讀對我們認(rèn)識科舉,尋繹科舉陰影下的世態(tài)人情頗有助益。席佩蘭的“解髻欣然脫簪珥”有異于林佩環(huán)的“自拔金釵付酒家”。前者是丈夫中舉后的操辦——“酒漿無從咄嗟辦”,后者是愛慕夫君的才華——“愛君筆底有煙霞”;前者源于進(jìn)士之念,后者出于名士之心。席氏“解髻欣然脫簪珥”與范進(jìn)中舉時范母讓他把生蛋的老母雞帶到集上去賣在本質(zhì)上并無二致。中舉是科舉之途上重要的一站,孫原湘以第二名高中,夫貴妻榮,女詩人的欣喜之情躍然紙上。詩人“沾沾喜上眉”,丈夫“潸潸悲出涕”。這是中舉時夫妻情態(tài)的寫真,是其委曲心情的真實流露,從此生活剪影中可以玩味出詩人對科舉的真切心態(tài)。席佩蘭出生于科舉世家,遠(yuǎn)非胡屠戶女兒那樣的小家女可比。她擁有良好的家教、過人的見識,這在本詩中均有充分的體現(xiàn)。夫君中舉,舉家同慶之際,詩人不忘相夫之責(zé),鼓勵丈夫再接再厲,“我又一言為郎啟,行道顯親自此始。明年上苑看花時,還念閨中人側(cè)耳。”孫原湘日后高中榜眼主要靠自身努力,但與賢妻良友席佩蘭的支持與鼓勵也是分不開的。席佩蘭不愧為性靈派著名女詩人,其詩不喜用典,語言瀏亮,她擅于把復(fù)雜微妙的情感用性靈化的語言真切地表達(dá)出來。“我進(jìn)一言戲慰郎,詩人師待詩人爾。癸卯慰君下第云:‘人間試官不敢收,讓與李杜為弟子。’豈知戲語作佳讖,應(yīng)驗直須星一紀(jì)。錢劉李杜本齊名,(座主劉云房宗伯、錢云巖太史。)郎真有福充桃李。”全詩用三分之一的篇幅去寫詩才,該詩與《夫人報罷歸,詩以慰之》相呼應(yīng),彼此對讀,即可見從此詩人之詩、性靈之詩中解讀出席佩蘭強(qiáng)烈的“詩人意識”,或說是對詩歌的高度自覺。孫原湘中舉、成進(jìn)士時席佩蘭分別寫有《賀外省試報捷》、《子瀟乙卯省試第二,今捷南宮仍作第二人,詩以寄賀并祝狀頭》,后一首詩云:“泥金帖子艷雙眸,夫婿公然占上頭。杏苑稍舒才子氣,蘭陔先釋老親愁。淮陰漫說無雙士,溫嶠仍居第二流。我卻隴頭還望蜀,祝君更上一層樓 。”[1]537詩中洋溢著壓抑不住的喜悅之情,體現(xiàn)了女詩人的價值觀與人生信仰。從“杏苑稍舒才子氣”中既見詩人對夫君才氣的仰慕,又見明顯的名士情結(jié)。詩人未因丈夫高中榜眼而意滿志得,而是“得隴望蜀”,用淺白如話的語言說道:“祝君更上一層樓”。從其對丈夫的希冀中不但能看出性靈派詩風(fēng)特點(diǎn),而且能讀出詩人真實心聲。《子瀟報授翰林院庶吉士志喜》有云:“頭銜恰喜當(dāng)官吉,心事須知報國長。韓袞、王雱如草木,人間何必狀元郎。”[1]537席佩蘭并未把成進(jìn)士作為士子人生的高標(biāo),其意不在當(dāng)官,而是報國,由此可見其識見的不凡。詩人不以狀元為鵠的,一句“韓袞、王雱如草木,人間何必狀元郎”可以驚醒多少酣戰(zhàn)于場屋的士子。席氏以詩言志,“詩中有我”,閃爍在詩語中的遠(yuǎn)見卓識令多少七尺男兒心生景仰,自愧不如。
接著欣賞《賀弟世昌報捷》一詩。席佩蘭是家中長女,父親早亡。其《哭父》詩云:“慟絕真何益,傷心且自慚。痛誰能慰母,恨己不為男。輾轉(zhuǎn)思顏色,匆忙視斂含。憐他兩弟少,骨立亦何堪。”[1]438如此家庭急需一個頂梁柱,在女子沒有話語權(quán)的社會里,詩人只能寄希望于弟弟。其《勖弟》詩云:“我愧非男兒,門戶不能當(dāng)。斯理頗自明,斯言愿聽將。勉旃誦先德,勿墮門戶光。”[1]438在此情況下,一個弟弟與夫君一起中式,讓詩人倍感欣慰,“試畢最關(guān)心,一婿與一弟。得一已足欣,況復(fù)雙雀起。”難能可貴的是,詩人并未因此而得意忘形,她認(rèn)為“一第不足榮”,她希望他們戒驕戒躁,“竊期君二人,高第毋自恃。”在科舉之旅上再立新功,再創(chuàng)佳績。“毋徒采春華,而舍根與柢。周官重賢書,原以德行始。”要重德行,不能圖虛名而舍根柢。從對弟弟的勉勵囑咐中可以看出詩人對科舉的認(rèn)識與世俗之見大相徑庭。席佩蘭在《三橋春游曲》序中曾言:“自惟弱質(zhì),息景深閨……聊徇先生之命,勉為下里之續(xù)。語不離乎閨閣,意未洗乎粉黛。”[1]449此乃詩人謙抑之詞。事實上,席佩蘭并未把自己封閉在深閨之中。她曾隨夫君遠(yuǎn)游,“況以深閨質(zhì),偏沖十月霜”[1]443,覽山水之勝,詩得江山之助,“深閨曾未見,放眼膽俱雄”[1]442。“詩教從來通內(nèi)則,美人兼愛擅才名。”[1]475自覺為詩,兼愛才名的席佩蘭頗具男性意識,“喚作宜男豈無意,恨無一個是男兒”[1]467,此語讓巾幗低首,使須眉側(cè)目。
綜上所述,性靈派第一女詩人席佩蘭,由于娘家、夫家皆科舉世家,其血液中自然流淌著依戀科舉之成分。《唐摭言》云:“殊不知三百年來,科第之設(shè),草澤望之起家,簪紱望之繼世;孤寒失之,其族餒矣;世祿失之,其族絕矣。”[18]97席佩蘭父親過早謝世,兩弟年幼,“大弟方束發(fā),小弟僅扶床。素冠頭搶地,哭耶心悲傷。”[1]438夫家逐漸式微,母家門祚衰弱,在此情況下,科舉幾乎成了振興門楣的唯一渠道。心系兩頭的席佩蘭在性靈化的詩歌中把對科舉婉曲心態(tài)盡情抒露,其科舉詩既有極佳的審美價值,又有較高的認(rèn)知價值,是研究科舉陰影下的女史心態(tài)不可多得的詩歌個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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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y to Discuss Imperial Civil Service Examination Poetry of Xi Peilan Who Was the First Girl Student of Yuan Mei
FU Tao
(College of Humanities,Jilin Normal University,Siping Jilin 136000,China)
Xi Peilan,famous soul school female poet lived in Changshu,who was regarded as first female poet in Qing dynasty by Yuan Mei.She had the obvious masculine consciousness extremely,moreover,she and her husband were famous poet.His husband Sun Yuanxiang,and Wang Tan,Shu Wei were regard as three Gentlemen.in Jiangzuo.However,he is not smooth at the imperial civil service examination,in Xi Peilan’s poem has the record about these.Trough reading this type poetry,we can find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soul school of poetry and situation description about imperial civil service examination.It had both esthetic value and cognition value.
Xi Peilan;the poetry about imperial civil service examination;esthetic value;cognition value;soul school of poetry
I 207.227
A
1673-2103(2012)01-0037-04*
2011-09-15
伏濤(1966-),男,江蘇鹽城人,吉林師范大學(xué)講師,博士。研究方向:明清詩文。
(責(zé)任編輯:譚淑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