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清代論詩絕句看清人對趙執信的評價*

郭前孔

(濟南大學文學院，山東濟南250002)

從清代論詩絕句看清人對趙執信的評價*

郭前孔

(濟南大學文學院，山東濟南250002)

趙執信是清中葉山左著名詩人，也是“清初六大家”之一，歷來為詩評家所關注。文章立足于郭紹虞等先生編輯的《萬首論詩絕句》，從中稽查到評論趙執信的論詩絕句39首，代表了清人對趙執信詩歌及詩論的看法。因目前學界只重視各種詩話及序跋中對趙氏的評論，而對清人論詩詩資料鮮有涉及，文章特援引論詩絕句中的有關評說，以為學界參照。

趙執信;論詩絕句;評論

自從趙執信去世后，從清中葉到晚清對其臧否一直不斷，其中褒多于貶。這不僅在各種詩話及論詩序跋中多有表現，也成為論詩絕句中的話題之一。筆者翻檢郭紹虞、錢仲聯、王遽常三先生所編《萬首論詩絕句》［1］，共查到有關趙執信的論詩詩39首，時間從乾隆年間到光緒年間;內容豐富多彩，既有稱贊趙氏詩歌地位的，也有贊美趙氏詩歌成就的，既有認同趙氏詩論的，也有議論趙王之爭的，不一而足。下面從幾個方面略加梳理清代論詩絕句是如何評判趙執信的。

一、對趙執信詩壇地位的評說

關于趙執信的詩歌成就，學界早有定評。他是“清初六大家之一”，這一稱譽本身就是一個很高的評價。清代論詩絕句對趙氏該方面評價較多，試看如下評論:

單可惠《題國朝六家詩鈔后》之三云:“領袖群公一代奇，生前身后九重知。卻因去未陳言盡，也似韓翃號惡詩。”此詩將趙氏目為當時詩壇領袖，同時也以韓翃之詩被目為惡詩的典故，為趙執信鳴不平。

茹綸常(1740—?)《國朝諸名家逸事雜詩》之二十四云:“直沽花月最清妍，風景何妨裂老顛。一自《談龍》人去后，百年猶剩海漚傳。”《題〈談龍錄〉》云:“文章列宿耀天中，狎主齊盟有鉅公。”劉大觀(1753—1834)《題趙秋谷先生詩后》云:“十年宰相侏儒送，一代文章海岳知。不假月明為皎皎，秋風獨唱出宮詞。”蔣士超(生卒年不詳)《清朝論詩絕句》之十三論及田雯與趙執信，詩云:“山姜詩格兼唐宋，奔放因園亦一豪。《棄婦》《繅車》詞并美，岱宗讓此兩家高。”都稱贊趙執信詩名遠播，將他視為清初齊魯詩壇盟主之一。

管世銘(1738—1798)《論近人詩絕句》之五云:“韻勝于才慧在心，風流沾溉百年深。相傾縱有《談龍》客，木鼓終希空外音。”葉紹本(?—1841)《題趙秋谷宮贊詩后》其一云:“才華一代擅營邱，出匣龍泉歐冶鉤。莫怨強臺身未上，名山君已占千秋。”稱頌趙執信才名擅場，將流芳千秋百世。

還有人認為趙詩優于王士稹，如吳蔚光(1743—1803)《閱飴山詩》云:“意氣凌人狂故態(趙)，風流宏長雅前型(王)，兩賢詩在平心論，秋谷終須勝阮亭。”通過比較兩人性情詩風的不同，以為趙執信勝過王士稹。

當然也有人對趙執信給予詆毀，如陸繼輅《雜題》之一云:“一編北宋勝南施，等是唐朝未晚時。顧影沉吟趙秋谷，惱人喚作六家詩。”認為他不應位列“清初六家”之內。不過這方面論詩絕句很少。

二、對趙執信詩風的點評

盡管趙執信反對詩歌語言的雕飾，“自寫性真，力去浮靡”［2］，詩風有純樸清新一面，但也極為講究詩歌的構思和語言的錘煉，形成“思路劖刻”的特點。為此，清代論詩絕句對這一點加以突出。如金葆楨(生卒年不詳)《論詩絕句》之八論趙執信云:“精思劖刻數飴山”。鐘廷瑛(生卒年不詳)《讀詩絕句十二首》之十一云:“漁洋秋谷兩前輩，字字爐錘具匠心。欲廢詞華事牽率，羞從老嫗說知音。”因“精思劖刻”與“字字爐錘”，擯棄白香山通俗直白、老嫗能解的詩歌風尚。

另外，清代論詩絕句還對趙詩豪放風格給予關注。蔣士超(生卒年不詳)《清朝論詩絕句》之十三論及田雯與趙執信，詩云:“山姜詩格兼唐宋，奔放因園亦一豪。”方于榖(生卒年不詳)《仿王漁洋論詩絕句四十首》之六云:“海寧(查初白)雄放益都(趙秋谷)豪，末路淋漓調更高。知向東坡稱弟子，天風海外起波濤。”后者更將趙執信的淋漓豪放詩風與東坡對接起來，認為兩者詩風相近。

三、對趙、王詩學論爭的評說

趙執信與王士稹之間詩學觀念的差異一直是詩界的常談。趙執信服膺馮班、吳喬，講求“詩之中須有人在”、“詩外尚有事在”，與王士禎的“神韻說”相齟齬，因作《談龍錄》加以反對。張云驤(約1861年前后在世)，字南湖，直隸文安人，有《南湖詩集》。其《論國朝詩人》之“王文簡公”條云:“尚書大雅自雍容，領袖詞壇亦正宗。只惜高華空格調，當時不怪有《談龍》。”認為王士稹倡導的詩格雖然高華遠韻，但格調空疏，趙氏著《談龍錄》試圖以刻露之筆救浮響之弊，是有其積極作用的，從而強調趙氏的詩學價值。沈景修(1835—1899)《讀國朝詩集一百首》之十六云:“磊塊填胸眼不青，能從詩界辟畦町。老馮朽骨猶師事，未肯低頭拜阮亭。”贊賞趙氏在“神韻說”之外另辟蹊徑，師事馮班而能樹異幟。

四、對趙執信模范馮班的責問

上述沈景修詩涉及趙執信以馮班為師法對象，清代不少詩人對此發出責問。楊棨(1787—1862)《書時賢詩集后八首》之五云:“絕妙談詩托論琴，無弦莫認是無音。漁洋厚識非同調，定遠緣何欲范金?”后注:“趙秋谷《過馮定遠宅詩》:‘枉被名賢妒范金’，蓋漁洋嘗謂其欲范金事之也。”歐陽述(1869—1910)《雜題國朝人詩集各一首》之《因園集》云:“不教客氣犯豪端，炯炯清光自往還。有此才堪學韓孟，范金何苦事馮班。”茹綸常《題〈談龍錄〉》更是對此不解，詩云:“不解《談龍》趙宮贊，一生低首鈍吟馮。”朱庭珍《論詩》云:“阮亭秋谷果誰優?刀筆《談龍》視若仇。私淑鈍吟緣底事?宋襄何足霸諸侯。”

二馮、吳喬詩風均尚晚唐，極詆嚴羽詩論，被詩宗盛唐的王士稹所詬病。王氏在《古夫于亭雜錄》卷五云“常熟馮班，字定遠，著《鈍吟雜錄》，多拾錢宗伯牙慧，極詆空同、滄溟，于弘、正、嘉諸名家，多所訾謷。自為詩，但沿《香奩》一體耳，教人則以《才調集》為法。余見其兄弟所評《才調集》，亦卑之無甚高論，乃有皈依頂禮，不啻鑄金呼佛者，何也?”［3］趙執信私淑馮班，心折吳喬，既是對漁洋“神韻說”的反撥，也是“借以他們的論述作為論爭的借力”［4］。

五、評點趙氏的詩學觀點

沈兆沄(生卒年不詳)《濟南旅舍讀山左諸家詩各題一絕凡十四首》之十一云:“空山落照妙形容(先生論詩句:‘欲知秋色分明處，只在空山落照中。’)，簡澹詩攄磊落胸。司寇門高爭樹幟，登龍不屑卻談龍。”于祉(1788—1869)《論國朝山左詩人絕句》之十云:“一卷《談龍》自有真，方從鱗爪會全神。當時不下王司寇，但號馮家私淑人。”前者引述趙執信代表性的論詩觀點——選取典型性特征加以突出，也評述了趙氏講究“簡澹”的藝術方法;后者突出趙氏“談龍”觀點——見一斑而窺全貌。這兩者確是趙氏最鮮明的詩學觀。

六、關于趙氏罷官一事

趙氏罷官一事歷來是各種詩話關注的對象，也是論詩絕句關注的一個方面。林昌彝(1803—1876)《論本朝人詩一百五首》中云:“錄著《談龍》頗自夸，詩章風味小名家。矜才到底傷輕薄，科第如開頃刻花。”后注:“秋谷著《談龍錄》，多譏刺阮亭，又以國服未除觀演《長生殿》劇落職。”此詩將趙執信罷官的原因歸之于他的狂狷與矜才傲氣。許永仁(生卒年不詳)《題〈國朝六家詩鈔〉后》之《趙宮贊執信》云:“院本編成播藝林，《霓裳》一奏有遺音。禁中知有《長生殿》，斷送功名亦決心。”后注:“秋谷以《長生殿》一案落職。京師人詠之云:‘秋谷才華回絕儔，少年科第總風流。可憐一曲《長生殿》，斷送功名到白頭。’”寫趙執信因觀《長生殿》被罷官一事。

以上六點是清代論詩絕句關注的主要方面，除此之外，還有其他方面的評論。葉紹本《題趙秋谷宮贊詩后》之二云:“漂流湖海李商隱，放逐滄浪蘇舜欽。自古名賢多遘忌，陽春誰賞伯牙琴?”慨嘆趙執信的不幸遭際。李兆元(生卒年不詳)《論詩絕句》之一云:“漢家樂府籟鳴天，六代新聲一脈傳。墨守飴山前后譜，幾人古調識真詮?”贊揚秋谷精通音律，且編撰《聲調譜》之事。陳得善(生卒年不詳)《書〈帶經堂詩話〉后》之三云:“偶借評詩暗解嘲，《談龍》爭勝到秋豪。美人怕損如花面，額上頻添獺髓膏。”后注:“時有暗解秋谷語。”批評時人對趙氏的偏見。

清代是唐宋詩之爭紛繁復雜的時期，也是各種詩學思想和詩學流派紛至迭出的時期。對趙執信的評論，各家也根本自己的詩學趣味，或褒或貶，觀點相距甚大。上舉各例多為褒揚，下列兩例含有貶義。王昶(1725—1807)有《舟中無事偶作論詩絕句四十六首》，其中有一首贊揚王文簡的論詩絕句，而對趙執信持貶抑態度，詩云:“九天咳唾下清虛，姑射仙姿玉雪如。可笑《談龍》書一卷，東門鐘鼓駭爰居。”用“東門爰居”的典故嘲諷趙氏不自量力。張晉《仿元遺山論詩絕句六十首》之五十三首云:“路入蠶叢造語奇，《談龍》輕薄亦堪嗤。如何耳食紛紛者，艷誦明湖《秋柳》詩?”認為趙執信著《談龍》反撥“神韻說”為“輕薄”。

論詩詩特別是論詩絕句作為中國古代文學批評的形式之一，受篇幅和韻律的限制，不可能系統地闡述自己的觀點和主張，只能抓住一個或幾個給讀者印象最深的方面，蜻蜓點水，意到即可，因而清代論詩絕句對于趙執信的評論也是如此。也有的運用僻典，造成語意模糊，難以論定。本文作者瀏覽有關趙執信的研究論文，沒有發現專門從論詩詩角度窺探趙執信的文章，因作此文，從另一個視角展示清人對趙執信的看法，試圖給當下趙執信的研究引證點資料。

［1］郭紹虞，錢仲聯，王遽常.萬首論詩絕句［G］.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1.［本文的論詩絕句全部引自該書］.

［2］趙薇芝，劉聿鑫.趙執信詩集箋注［M］.濟南:黃河出版社，2002:266.

［3］王士稹.古夫于亭雜錄［M］.北京:中華書局，1988:113－114.

［4］嚴迪昌.清詩史［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2:625.

A Research of the Qing Dynasty People＇s Comment on Zhao Zhishen through the Poetics Quatrains of Qing Dynasty

GUO Qian－kong
(Literature College，Jinan University，Jinan Shandong 250002，China)

Zhao Zhishen，is a famous poet in the middle of Qing Dynasty in Shandong，one of 6 great masters in the early of Qing Dynasty，has always been paid attentions to by poetrycritics.This paper based onTen Thousand Poetics Quatrainswhich compiles by Mr.Guo Shaoyu，39 poetics quatrains which comment on Zhao Zhishen are discovered from it，which represent the Qing Dynasty people＇s viewpoints on Zhan Zhishen＇s poem and poetics.At present，owing to the research circles only pay attention to the comments on Zhao Zhishen which are in all kinds of notes on poets and poetry and prefaces and postscripts，but to the material of the Qing Dynasty people＇s poetics，the paper quotes the relative comments of the poetics quatrains to make references for the research circles.

Zhao Zhishen;poetics quatrains;comment

I 207.227

A

1673－2103(2012)01－0041－03*

2011－10－22

郭前孔(1965－)，男，山東章丘人，濟南大學文學院講師，博士。研究方向:明清近代詩歌與詩論。

(責任編輯:王 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