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榮,劉慧
(河西學院,甘肅 張掖 734000)
毛澤東是當代杰出的詩人。其非同尋常的人生經歷造就了他對生命、生活的獨特體驗,也成就了他大氣磅礴、雄奇魄麗的詩風。毛澤東詩詞是中國革命和中國文化的瑰寶,既是一部形象的革命史,也是一部偉大的史詩。
一首好的詩詞要成為可唱的歌詞不僅思想內容要深刻,意境深遠,耐人尋味,而且情感要真摯充沛。詩詞美不美,有無意蘊,主要看意境。毛澤東的每一首詩詞都詩意濃厚,意境闊大幽遠,以情感人,催人奮進;并且鍛詞煉句,字字精謹,具有高度的概括性,藝術表現力極強。正如郭沫若(1892~1978)所言: “經綸外,詩詞余事,泰山北斗。”誠然,這些堪稱為詩詞經典的毛澤東詩詞反映了中國革命的光輝歷程,也體現了革命導師的偉大思想。從某種意義上說,毛澤東詩詞不僅是他本人的心緒之言,也是整個中國革命的藝術再現。俄羅斯文學評論家別林斯基 (Belinskiy,1811~1848)說過這樣一句話:“歷史事件構成史詩的內容。”的確,毛澤東詩詞無一不是歷史事件的反映,并融進了博大精深的哲理和強烈的思想感情。我國著名美學家宗白華說:“從邏輯語言進行到音樂語言的關鍵因素是情感。”[1]詩詞之美集中反映在可讀性的音調,抑揚頓挫,音調高低、強弱的細致變化,這些特征使得詩詞較之其他文學形式具有了更多的音樂美。毛澤東寫作詩詞大多采用古典詩詞的藝術樣式,而古典詩詞則講究押韻,注重平仄關系,具有很強的音韻美。上述特點能使毛澤東詩詞在內容上成為可以入樂的歌詞。
歌詞是聲樂藝術的造型基礎和創造藝術形象的核心。欲入樂者,和諧為先也。一首好的詩詞要成為歌詞,既要有可唱的音樂性;不但在內容上可入樂,在藝術形式上也要有和諧的韻律等形式美的特征。換言之,一首能歌唱的詩詞,要通過押韻或用韻所形成的韻律來展現其音樂性;節奏要鮮明,格律要規整。毛澤東詩詞無論從格律、詞藻、意境來說都具有這樣的品質。
毛澤東自稱他的作品是用“舊體”寫“新詩”,采用的是古典詩詞的寫作形式,具有古典詩詞的韻律美。正如我國著名音樂美學家、南京藝術學院范曉鋒教授說的那樣:“我國古典詩詞的語音具有旋律性的特征,從某種意義上講,其形式特征的旋律意義,更傾向于音樂,這恐怕也是我國傳統音樂形式美的重要基礎之一。”[2]
1.押韻合轍。押韻是指在一首詩詞中,句末的某個字要有規律的落音,并且這些落音的字韻母要相同或相近。合轍是指句末落音的字要在十三轍中的同一轍內。一首詩詞能押韻合轍,則歌唱性會更強。毛澤東詩詞也不例外,毛澤東有著深厚的古典文學修養,是用韻的高手。例如,《漁家傲·反第一次大“圍剿”》:萬木霜天紅爛漫 (an)/天兵怒氣沖霄漢 (an)/霧滿龍岡千嶂暗 (an)/齊聲喚 (uan)/前頭捉了張輝瓚 (an)//二十萬軍重入贛 (an)/風煙滾滾來天半 (an)/喚起工農千百萬 (an)/同心干 (an)/不周山下紅旗亂(uan)。這首詞押韻極為講究,全詞合“言前”轍,無一例外。“言前”轍韻腹為開口音“a”,極富歌唱性。著名作曲家生茂 (1928~2007)、唐訶、陳志昂曾為此詞譜過曲,田豐也寫過聲樂套曲。再如, 《采桑子·重陽》:人生易老天難老,歲歲重陽 (iang)/今又重陽,戰地黃花分外香(iang)//一年一度秋風勁,不似春光 (uang)/勝似春光,寥廓江天萬里霜 (uang)。全詞韻腳合“江陽轍”,極為嚴謹。此外,《憶秦娥·婁山關》(乜斜轍)、《蝶戀花·答李淑一》(油求轍)、《清平樂·六盤山》(言前轍)、《七律·長征》(言前轍)、《七律·和柳亞子先生》(江陽轍)、《七絕·為女民兵題照》(江陽轍)、《七律·人民解放軍占領南京》(江陽轍)、《清平樂·會昌》 (腰條轍)、《沁園春·雪》 (腰條轍)等,韻律極為和諧,不勝枚舉。
2.節奏鮮明。詩詞中的節奏鮮明主要表現在句式結構上有規律地回旋運動及長短句的規則交替上。詩詞中的節奏直接影響音樂節奏,優秀的作曲家在創作歌曲時十分注意歌詞的節奏韻律與旋律曲調的節奏搭配。毛澤東詩詞由于既有詩又有詞,所以從歌詞角度對節奏進行分析可以分為齊言式和長短句式兩種:齊言式是指“各句具有相同的字數,它是詩歌句式的一種,如五言、七言等。……齊言式詩歌因其齊言的句式結構,從而形成了句式的節奏節拍的一致性,特別是其詩句在音律和聲韻上的變化,具有音樂性的起伏流動感。”[3]長短句是指字數不一,“長短交錯,節律參差不齊,因而更富于變化,充滿活力。”[4]毛澤東詩詞不管是字數相同的律詩還是符合古曲牌的詞節奏都非常鮮明。例如,《卜算子·詠梅》: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這首詞是5字句和7字句結合在一起的奇數長短句詞,開始是兩個5字句的2+3式的音組節拍,緊接著拉開節奏以一個7字句2+2+3式和一個5字句2+3式的緊縮型節奏形成強烈的對比;下闋又以兩個5字句2+3式的節奏反復回旋,之后,又以一個7字句2+2+3式和一個5字句2+3式的組合結束全詞。從整體看,這首詞長短交錯有序,勻整分明,形成了鮮明的節奏感,音樂性突出。著名作曲家劫夫 (1913~1976)曾將這同一首詞譜成旋律不同的兩首歌曲,可見對這首詞的鐘愛程度。再如, 《七律·長征》:紅軍/不怕/遠征難,萬水/千山/只等閑。五嶺/逶迤/騰細浪,烏蒙/磅礴/走泥丸。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橋橫/鐵索寒。更喜/岷山/千里雪,三軍/過后/盡開顏。這是一首對仗工整的律詩,字數相等,韻律和諧,音組節拍嚴格統一。全詩緊密圍繞7字句2+2+3式的三個音組四拍的節奏規律寫成,音樂節奏是××××︱×× × (四拍),節奏鮮明,誦來鏗鏘悅耳,極富音樂性。另外, 《蝶戀花·答李淑一》、《念奴嬌·昆侖》、《沁園春·雪》、《七律·人民解放軍占領南京》、《七律二首·送瘟神》、《七律·到韶山》、《七絕·為女民兵題照》、《卜算子·詠梅》、《滿江紅·和郭沫若同志》、《清平樂·六盤山》、《六言詩·給彭德懷同志》等,無不音調和諧、節奏鮮明。
3.格律規整。格律是指詩詞中包括平仄規律在內的寫作規則的總和。漢語是有聲調的語言,每個字讀起來會有高低不同的音高變化。以普通話作為標準語的現代漢語,將聲調分為四種:陰平聲、陽平聲、上聲和去聲。凡屬陰平聲和陽平聲的字都歸為“平聲字”,凡屬上聲和去聲的字都歸為“仄聲字”,詩詞中的格律就是這樣的平仄規律。格律對作曲非常重要,如果處理不當,就會有“倒字”現象發生 (漢字有陰、陽、上、去四聲,當字與字連起來讀時就會出現音調起伏自然傾向。如果違反這些關系,改變音調,則會聽成別的字音)。[5]清代徐大椿 (1693~1771)在《樂府傳聲》中曾經說過:“曲之不入調者,字句不準、陰陽不分、平仄失調也。”由此可見,格律對歌曲寫作的重要性。
毛澤東有著深厚的古典文學修養,常沉浸寄興于古典詩詞中,他喜歡用“古體”寫“新詩”,所以,毛澤東詩詞遵循格律,極為嚴謹。例如,《十六字令三首》:山,快馬加鞭未下鞍。驚回首,離天三尺三。(其一)山,倒海翻江卷巨瀾。奔騰急,萬馬戰猶酣。(其二)山,刺破青天鍔未殘。天欲墮,賴以拄其間。(其三)這三首小令中,第一、二句都是“平,仄仄平平仄仄平”,第二首和第三首第三、四句都是“仄仄仄平平”,并且第一、二、四句句末都是“平聲”字。《七絕·為女民兵題照》、《七律·答友人》等作品,也都嚴格固守平仄規律。再如,《七律·人民解放軍占領南京》:
鐘山風雨起蒼黃 (平平仄仄仄平平)
百萬雄師過大江 (仄仄平平仄仄平)
虎踞龍盤今勝昔 (仄仄平平平仄仄)
天翻地覆慨而慷 (平平仄仄仄平平)
宜將剩勇追窮寇 (平平仄仄平平仄)
不可沽名學霸王 (仄仄平平仄仄平)
天若有情天亦老 (平仄仄平平仄仄)
人間正道是滄桑 (平平仄仄仄平平)
可見,首句和偶數句押韻為ang,并且都為平聲韻,這非常符合近體詩的韻律要求,而唐代歌曲的創作都是:“先作好詩,然后跟著詩歌的節拍來制曲。”[6]即所謂的“采詩如樂”。再看“節拍字”(漢字一字一音,詩句中的音節,以兩個字或一個字為一頓,語言學上稱為“音步”)。七言詩有三個雙音步和一個單音步,每個雙音步的第二個音和單音步是每個音節的節奏點 (也就是“節拍字”),[7]同一行中上下句節拍字都平仄相錯。例如:
鐘山/風雨/起/蒼黃
平平/仄仄/仄/平平
百萬/雄師/過/大江
仄仄/平平/仄/仄平
可見,毛澤東詩詞的格律極為嚴謹和統一,體現了高低抑揚的錯落美,具有很強的歌唱性。
再以《采桑子·重陽》為例,說說押韻合轍、節奏鮮明、格律規整三個特點在毛澤東詩詞中是如何綜合體現的:
人生/易老/天/難老
平平/仄仄/平/平仄
歲歲/重陽 (iang)
仄仄/平平
今又/重陽 (iang)
平仄/平平
戰地/黃花/分外/香 (iang)
仄仄 /平平/仄仄/平
一年 /一度/秋風/勁
平平/仄仄/平平/仄
不似/春光 (uang)
仄仄/平平
勝似/春光 (uang)
仄仄/平平
寥廓/江天/萬里/霜 (uang)
仄仄/平平/仄仄/平
縱觀全詞,平仄和諧,對仗工整,用韻嚴謹。一、四兩句為7字句,二、三兩句為4字句,有張有弛,節奏非常講究。全詞韻腳為“江陽”轍,鮮明而統一。格律異常規整,第一句以“平平仄”煞尾,第二、三句以“仄仄平平”并韻;第四句以“仄仄平”并韻,讀來鏗鏘有力,擲地有聲,音樂之美溢于言表。
綜上所述,毛澤東詩詞不僅具有押韻合轍、節奏鮮明、格律規整、突出重音等外在語言特征,帶有音樂美的特性,而且意境深遠,激情澎湃,語詞精粹,凝煉性極強,可以為之譜寫優美的曲子。◆
[1]宗白華.美學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59.
[2][3][4]范曉峰.聲樂美學導論[M].上海:上海音樂出版社,2004.115,115,116.
[5]酆子玲.歌唱語言訓練[M].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1996.27.
[6]劉堯民.詞與音樂[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2.202.
[7]吳丈蜀.讀詩常識[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