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文濱,宋獻中
(暨南大學管理學院,廣東 廣州 510632)
根據 M.C.Suchman[1]的定義,組織合法性是指在環境的規范、價值觀和信念系統內對組織活動是否合乎期望及恰當性、合適性的一般認識,其中環境指的是各類利益相關者。企業是一個從事生產、流通與服務等經濟活動的營利性組織。對企業“合法性”的研究集中在企業如何通過建立滿足利益相關者要求的倫理準則來實現經營合法性。如Ahlstrom和Bruton[2]發現,中國私營企業采取九種策略來提升經營合法性,如遵守被政府或其他利益相關者接受的管理模式、建立與政府的聯系等。Ahlstrom等[3]進一步將這些策略歸納為選擇環境、遵循環境、操縱環境和創造環境四種類型,說明企業制定不同類型的合法性策略的重要性。田志龍和高海濤[4]也發現,企業要獲得經營合法性,不僅要遵守法律制度或取得優秀的市場績效,還包括構建與利益相關者長久且有利的關系。換言之,企業行為必須符合利益相關者的期望,才能“在社會系統中繼續做它正在做的事”。[5]李詩田[6]將合法性引入企業社會責任研究,他把合法性定義為企業實際承擔和應當承當的社會責任水平的比值,其中應當承擔的社會責任水平來自于利益相關者對企業的期望,即經營中面臨的合法性壓力,企業只有在實際承擔的社會責任水平不低于應當承擔的社會責任水平時,才能實現經營的合法性。
本文使用合法性來解釋國有企業的社會責任行為的演進過程,這是因為:首先,根據契約理論,各類利益相關者通過簽訂社會契約與企業聯結在一起,要求企業按照契約承擔相應的社會責任,利益相關者對企業行為的認同實際上是對企業社會責任承擔水平的認同;[6]其次,在不同時期,各類利益相關者對企業行為的期望不同,形成不同程度的合法性壓力,從而促使企業社會責任隨著環境的變化不斷發展;再者,中國有著與西方不同的文化背景,如以儒家思想為核心的古代論理認為商人只有誠實守信,主動將商業活動作為價值實現手段,博施濟眾,才能立足于社會和獲取豐厚回報,這對于現代企業社會責任的變遷有著重要影響;[7]最后,我國獨特的、以國有企業為主體的社會主義經濟制度的改革歷程也是導致企業社會責任的演進不與西方社會完全雷同的一個重要因素。
國有企業是我國國民經濟的支柱,是政府參與和調節經濟的手段,[8]其國有性質決定了社會及成員對它有著比一般企業更高的期望,[9]在經營中需要面臨更強的合法性壓力,從而形成更為豐富的社會責任內容和更為獨特的行為特征。目前文獻對國有企業社會責任的研究,主要對國有企業社會責任的性質和具體內容進行規范性探討,很少涉及國有企業社會責任的演變過程,也沒有從合法性的角度去探討國有企業社會責任演變的成因和特點。本文從投資者、員工和消費者這三個重要利益相關者角度,結合國有企業改革歷程,總結和梳理了不同時期國有企業履行社會責任的背景、動因和特點,并借鑒李詩田[6]等學者的研究,通過定性比較利益相關者期望和企業相應的履責行為表現,以行為滿足期望(或行為應對壓力)的程度來判斷合法性水平的高低,對國有企業社會責任的演進分階段進行合法性評價。
國有企業對投資者責任的演進可以根據改革歷程劃分為四個階段:前改革期、體制下放式改革期、市場經濟改革轉型期和現代企業制度改革期①四個階段的前兩階段可合稱為計劃經濟時期,后一階段也稱為市場經濟改革深化期。。
1.前改革期(1949年至1957年)
建國初期,我國建立國營企業②國營企業是我國憲法在1993年以前對由國家投資的企業的統稱,即國有企業的前稱。的期望是通過實施高度控制的國有化政策,保證資源的配置方向,優先發展重工業,在短期內擺脫貧窮落后局面,從而實現由農業國向工業國轉變的戰略目標。國營企業的早期建設資金除了少量來源于解放初期沒收的官僚資本外,大多通過稅收等方式來籌集,政府為此實行“統一財政”政策,建立以國家計劃委員會為核心的計劃管理制度,來保證對國營企業的計劃和投資。[10]在這一時期,國營企業對政府(國家)承擔的責任主要體現在,按上級安排完成計劃任務,保證物資生產和供應,承擔一五計劃重點項目建設,為我國建成以能源、機械、原材料等重工業為主的工業體系立下漢馬功勞,不僅改善了財政經濟,也穩固了社會主義新生政權。然而,國營企業雖然滿足了國家賦予的歷史期望,但不具有企業特征,不僅資本結構是單一政府資本,且組織、管理和經營都聽從政府指令,企業既沒有動因,也不可能根據利益和市場變動做出資源最優配置的決策,[11]當時的國營企業實際履行的是“國營工廠”職能。
2.體制下放式改革期(1958年至1977年)
為了增強國營企業活力,我國在1958年至1977年間進行了兩次體制下放式改革,[12]主要內容是將包括計劃管理權、企業管轄權等“七權”下放地方政府,同時制定一些向企業放權讓利的措施,包括給予企業部分資金調撥權;允許企業調整機構和人員;等等。改革目的是通過擴大企業自主權,“發揮地方和企業的主動性和積極性,因地制宜地完成國家計劃”。然而,行政管理權的下放并沒有改變政府與企業的隸屬關系。企業雖然獲得部分經營管理權,開始從“國營工廠”向真正“國營企業”轉變,但由于主要經營活動仍受政府控制,企業仍以完成和超越上級預算計劃為責任。在傳統計劃經濟框架內實施的權力下放,難以取得預期效果,這是因為指令性計劃生產方式,不可能保證產品供需的銜接,且權力下放也使得各自為政的地區和部門間紛紛進行資源爭奪大戰,市場規律很難發揮作用。
3.市場經濟改革轉型期(1978年至1997年)
1978年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召開,標志著國營企業通過全面經濟核算、兩步“利改稅”、兩個“撥改貸”和推行承包經濟責任制等改革,走上由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型之路。在這些措施中,“利改稅”直接變革政府與企業的利潤分配關系,將由企業向政府上交利潤改為繳納稅金,稅后利潤全部留歸企業,政府希望在保證財政收入穩定的同時,以擴大企業財權方式來調動積極性。承包經營責任制改革則是以合同形式明確政府和企業的權責利,將雙方行政隸屬關系轉變為共擔義務的平等經濟關系,從根本上解決企業所有權與經營權分離帶來的效率低下問題。但這些措施存在制度性缺陷,如“利改稅”強調政府的社會管理者身份,卻忽視其資產所有者身份,否定了向所有者分配利潤的合理性。承包經濟責任制下政府委托經營者管理國有資產,但由于缺乏有效的約束機制,經營者可能會為個人私欲而損害所有者利益,如在任期內為實現既定的績效評價指標選擇短期收益高的項目,放棄一些有利于企業長期發展的項目。改革不僅沒有實現激勵經營者的初衷,反而形成“內部人控制”局面,國家未能分享到微觀激勵機制改善帶來的回報。據資料顯示,國營企業的盈利水平從1989年開始大幅度下滑,1990年利潤總額比上年下降47.8%,衡量政府回報的指標—利稅總額亦明顯縮減,虧損企業不斷增加。
國營企業沒有很好地承擔對投資者的責任,其根源是“政企不分”,而“政企不分”的根源是“政資不分”。[13]改革雖然剝離了政府的國營企業經營者身份,但沒有進一步完善資產所有者對在任經營者的監督機制。為了把政府的資產管理職能從其它社會管理職能中獨立出來,我國在1988年設立國有資產管理局,有計劃地開展清產核資工作,以理順國營企業的產權關系。1993年八屆人大通過了憲法修正案,將“國營企業”修改為“國有企業”,這一字之改體現了公有制經濟中所有權和經營權的分離,為國企改革的發展提供了憲法依據。同年召開的中共十四屆三中全會進一步明確實施“國家統一所有、政府分級管理、企業自主經營”的國有資產管理體制,國有企業從此邁入以產權制度改革為特征的發展階段。
4.現代企業制度改革期(1998年至今)
中共十五大會議在1997年召開,提出“通過改革、改組、改造和加強管理,使大多數國有大中型企業擺脫困境,建立起現代企業制度”。明晰產權權屬和完善治理機制是建立現代企業制度的關鍵,我國為此逐步按公司制改組國有企業,大力發展股份制,明確政府的國有股持有者的角色定位。同時,國有企業通過改制上市、合資和參股等方式吸收了大量的社會資本,引入了數量眾多的中小股東。但在股份制改革初期,為了維護公有制的主體作用,保證重要企業由國家控股,國有股在公司股本結構中通常占最大份額,且不上市流通。國有股“一股獨大”,不僅容易導致政府大股東政企不分,經營目標政治化,而且大股東可能控制董事會,或與管理層聯手使用關聯交易等手段侵占公司資產,損害中小股東利益。2001年證監會發布指導意見,要求上市公司建立獨立董事制度,以保證中小股東的合法權益。2005年我國啟動股權分置改革,通過消除非流通股與流通股的制度差異,在完善治理結構的同時,也促使國有上市公司承擔起對中小股東的責任,致力于為全體股東創造持續穩定的回報。
中小股東和政府股東的利益不同,對股份公司期望不同,因而要求公司承擔的社會責任內容和水平亦不同,管理者需要在決策時平衡各方利益。例如,武漢鋼鐵公司在2010年社會責任報告中,將股東劃分為出資者(國務院國資委)和其他股東兩類,分別根據他們對武鋼的期望和具體要求的不同,設計了差異化的溝通方式和社會責任評價指標。其中,出資者對武鋼的期望是“不斷提高公司的盈利能力和核心競爭力,確保國有資產保值、增值”,相應的責任評價指標有利潤、資本回報率、國有資產保值、增值率等;其他股東對武鋼的期望是“不斷提高公司價值和市值,降低企業風險,保證企業可持續發展”,相應的責任評價指標則有市值、上市公司報酬率、少數股東權益等。可見,國有企業對投資者的責任不再局限于國有資產保值、增值和利稅增長,逐步健全信息溝通機制,保障不同類型投資者的權益,才能滿足經營合法性需要,實現可持續發展。
綜上,在長達30多年的國企改革歷程中,政府的角色由最先的“資產經營者和資產所有者”,向“全部資產所有者”,再向“部分資產所有者”轉變,它對國有企業的期望也從“完成計劃經濟任務”、“實現資產保值增值”和“提高利稅水平”,到更為廣泛的“維護市場運作正常”和“引領經濟發展”。與此相對應,國企改革一直圍繞著如何使國有企業提高經營效率、滿足政府(國家)的期望和更好地履行經濟責任來摸索展開。股份改制是現階段國有企業產權改革的重點,其必然結果之一是投資者多元化,這就要求企業在實現經濟目標過程中不僅要維護政府(國家)大股東的權益,還要關注中小私人股東的需求。從合法性理論的角度上看,由于不同時期的改革持續地調整和修正了企業履責行為水平與投資者期望兩者間的契合度,國有企業的經營合法性呈現出由高到低、再到高的曲折發展態勢。
為了保證定性判斷不同階段履責行為的合法性水平的客觀性,筆者在華南理工大學、暨南大學和廣東技術師范學院以問卷形式征求23位管理學、財務學專家,和17位博士生的評價意見,根據履責行為滿足利益相關者期望的程度設計Likert五級量表選項,即“低”、“較低”、“中”、“較高”和“高”五項,分別賦值“1”至“5”后,將各專家的評價分值進行簡單數學平均,得到對不同階段國有企業社會責任的合法性評價。具體見表1。在四個階段中,專家們對前改革時間的投資者責任的合法性評價最高,其次是現代企業制度改革時期,然后是體制下放式改革期,市場經濟改革轉型期的評價最低,結果印證了上述分析。

表1 國有企業對投資者責任的合法性評價
1.計劃經濟時期的“鐵飯碗”制度
有學者認為,公有制性質決定了國有企業的第一所有權是勞動力所有權,第二所有權才是生產資料所有權,但在相關法律條文中,沒有關于勞動力所有權、占有權及其他權利的規定。[9]在上世紀60年代以前的俗稱“鐵飯碗”的勞動管理體制中,國有企業以“單位所有制”形式實現了對職工的控制,不僅擁有勞動力使用權,還擁有所有權,具體表現為職工與企業簽訂了長期隱性工作契約,無論工作調動,還是工資和福利,都由國家或企業決定,職工的生產、生活與企業息息相關。“鐵飯碗”制度滿足了職工終身就業、退休金、醫療、住房等基本生活保障需求,在經濟困難時期創造了高水平的社會平等。然而,平均主義的勞動制度很難避免“攀比”、“吃大鍋飯”等行為,嚴重壓抑了職工積極性和主動性,制約了職工素質的提高,繼而降低了生產效率。為了激勵管理者和職工,中央在1958年將內部人事管理權下放企業,允許企業按生產需要調整人員配置,同時允許企業保留利潤用以職工福利。這些措施不僅提高了職工參與企業管理的積極性,強化了職工對企業的認同度和歸屬感,企業也因此形成獨特的“主人公”文化,涌現了一大批先進工人代表,如艱苦奮斗、愛廠如家的“老英雄”孟泰,改進工具、創造紀錄的“大工匠”馬恒昌,“鐵人”王進喜,等等。
在20世紀70年代初的文化大革命時期,國有企業執行臨時工、合同工、輪換工轉成固定工的“三工轉正”政策后,職工人數急劇膨脹。據資料顯示,國有企業1978年年末的職工總數為7451萬人,比1970年增加了55.4%,是1965年的2倍。由于冗員過多、成本負擔過重,北京、安徽等省市從1980年開始試行勞動合同制。勞動合同制消除了傳統固定工制度能進不能出的弊端,給予職工在一定范圍內選擇職業的自由,同時要求新進職工具備生產需要的技術,且企業在執行國家統一工資標準后,可以根據能力和貢獻給予職工獎勵。在這些措施的激勵下,職工不再滿足基本生活保障,而希望企業提供相應的知識和技能培訓。從70年代后期開始,國有企業廣泛開展職工文化補課,開辦各類職工學校、培訓班的大中型企業約占全國總數的50%,大大提高了勞動力的供給質量。
2.改革開放時期的職工下崗運動
隨著勞動制度改革的進一步深化,1992年全國掀起轟轟烈烈的打破“鐵飯碗”、“鐵工資”和“鐵交椅”的“破三鐵”活動,試行崗位工資制改革,以“下崗”和“買斷工齡”方式對龐大的職工隊伍進行裁減。盡管改革目的是改變職工就業終身制、干部終身制和平均主義的分配分式,建立公平競爭、優勝劣汰的管理制度,但由于配套措施跟不上,社會保障不健全,企業“優化組合”產生的富余人員未能妥善安置。1998年,全國國有企業下崗職工達655萬人,隨后兩年內增至3000多萬人。在原“單位所有制”的組織方式下,許多地方以單位劃分聚居區,從而造成這些地方社區的下崗職工比例很高,該現象在遼寧、黑龍江等以重工業省份最為嚴重。而且,下崗職工大多年齡在40歲至50歲間,沒有接受過正規良好的教育,再就業能力低,若在解除合同后基本生活得不到保障,將對社會安全形成巨大威脅。
對國有企業是否應承擔下崗職工的安置責任的問題,理論界有著激烈的爭論,但在當時環境下,許多國有企業經營連年虧損,自身難以為繼,根本無法支付安置費用,只能將責任轉稼給政府。由于政府與國有企業間的親密“父子關系”,[10]國有企業的責任轉嫁在當時能夠被社會認可,下崗職工大多認為自己下崗的原因是政策變動,“找政府”是最有效的手段,類似聚眾上訪、影響公共秩序的沖突事件的數量逐年上升。[11]“破三鐵”改革直接損害了職工的切身利益,得不到職工的廣泛認可,最終以失敗告終。
3.市場經濟時期的員工權益保護
從生老病死的全面包攬到大幅度裁員解負,市場經濟起步期的國有企業仿佛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當面臨激烈的外部競爭壓力時,國有企業提高效益的可行途徑之一是降低包含人工成本在內的各項經營成本,伴隨著的員工責任缺失表現有:延長工人工時,剝奪休假權;勞動環境惡劣,健康保護措施不到位;安全裝備投入不足,安全事故頻發;等等。與此同時,海外勞工組織開始關注中國勞工問題,要求跨國公司制訂專門的“生產實則”,督促供應商“為工人提供公平且體面的工作條件”。如沃爾瑪公司在2002年對深圳供應商遵守“生產守則”情況進行“查廠”審核后,拒絕了與違反勞動法規要求的110家供應商的合作。
進入21世紀后,政府在推進職工下崗再就業工程的同時,全面實施養老、醫療和住房制度改革,并頒布了《勞動法》、《勞動合同法》、《工會法》、《最低工資規定》等法規保障職工基本權益。2007年深交所發布《上市公司社會責任指引》,要求上市公司履行包括保障勞動者的健康和安全在內的各項責任。同年,國資委發布《關于中央企業履行社會責任的指導意見》,提出為職工創造更好的勞動、生活和發展條件是提高凝聚力、充分體現企業價值的方式之一。在各方推動下,國有企業的員工責任建設進入法制化、規范化階段。
根據國外經驗,企業對員工的責任范圍涉及勞資關系、健康與安全、社會保障、工會、培訓與發展等方面。從我國企業已發布的社會責任報告來看,社會保障、培訓與發展方面的履責情況較好,如超過70%的企業披露了依法參與社會保障和為員工提供培訓的信息。但履責情況較差的是工會建設,只有6.7%的企業披露工會經費來源,5.9%的企業披露工會活動信息①資料來源:摘自《WTO經濟導刊》企業社會責任發展中心發布的《中國企業社會責任報告研究》(2001-2009)。,這與長期以來工會組織在我國不受重視的原因有關。近年來,隨著國有經濟戰略性調整的步伐,國有企業逐步退出競爭性領域,基層工會組織數占全國總數比從2004年的10.63%下降至2009年的4.81%,工會成員數占職工總數比也從25.41%下降至13.81%②資料來源:《中國勞動統計年鑒》。。在員工最關心的勞資方面,雖然國有企業在勞動合同簽訂、工資支付等方面優于其它企業,但只有約10%的國有企業重視對員工薪酬進行合理規劃和倡導③資料來源:摘自《WTO經濟導刊》企業社會責任發展中心發布的《中國企業社會責任報告研究》(2001-2009)。。此外,一些國內學者還發現,部分大中型壟斷國有企業在就業上存在嚴重的社會責任缺失,其中包括:未向社會提供與其經濟地位相適應的就業崗位,以緩解就業壓力;就業機會未完全向市場開放,新增崗位由企業內部解決,且不同系統和企業之間相互排斥;違背憲法和勞動法的要求,招聘新職工時存在性別和地域歧視現象;等等。[14]國有企業對員工的責任仍有待進一步完善。
公有制性質決定了國有企業需要承擔比其它企業更為廣泛的員工責任。在計劃經濟時期的“鐵飯碗”勞動管理體制下,國有企業全面承擔了理論上應由政府承擔的保障職工基本生產和生活的責任,這不僅培養了職工對企業的歸屬感,也符合當時職工對企業的期望,企業合法性評價較高。然而,過高的勞動力成本嚴重影響了國有企業的經濟效益,其后的“破三鐵”和職工下崗運動等改革的目的是為企業清減冗員、降低成本,繼而提高企業活力,但人員裁減后形成的大量富余職工未得到妥善安置,直接損害了職工的切身利益,因此對該時期的合法性評價較低。進入新世紀后,隨著養老、醫療、住房制度等改革的實施,有關保護員工權益的法規不斷完善,國有企業在合同簽訂、報酬支付、參與社會保障和為員工提供培訓等方面的良好表現,為其它類型企業樹立了楷模。由于國有企業較好地履行了對員工的責任,內部員工對企業行為的認可度較高,合法性評價亦隨之逐步回升。表2的結果顯示,專家們對體制下放式改革期員工責任的合法性評價最高,其次是前改革時期,再者是現代企業制度改革期,但因市場經濟改革轉型期的國企改革忽視了員工權益,合法性評價最低。

表2 國有企業對員工責任的合法性評價
1.計劃經濟時期
在計劃經濟時期,資源由國家擁有,政府決定“生產什么”、“怎樣生產”和“為誰生產”三個基本經濟問題。站在產品供應方企業的角度,一方面,企業按政府指令生產產品,再由政府將產品分配給消費者,生產方和需求方之間沒有直接聯系,產銷脫節使得產品品種和數量不能滿足市場需求;另一方面,政府控制下的市場缺少私人競爭,企業生產出來的產品不愁銷售,這意味著企業不會在生產方式不變的前提下主動提高效率,也不會因競爭而調整價格,從而造成產品質量普遍不高。站在產品需求方消費者的角度,一方面,由于物資短缺是計劃經濟的一種常態,產品一直處于賣方市場,消費者實際上沒有選擇的權力;另一方面,雖然經濟條件較為困難,但人們享受終身就業、醫療衛生、住房等基本社會保障,只要產品能滿足生活需要,消費者對品種和質量要求不高,因而他們與國有企業的矛盾沒有展開,也沒有人關注國有企業的消費者責任。
2.市場經濟改革轉型期
隨著經濟的發展和市場的繁榮,消費者與企業間的關系趨于成熟,但兩者間的利益沖突開始顯化,主要表現為部分國有企業憑借行業中的主導和壟斷地位侵害消費者權益,其中包括:一是對電信、石油、電力等行業的產品實行壟斷高價,剝奪消費者剩余,如我國電價水平與發達國家相當,但人均收入水平僅為十幾分之一;[11]二是在房地產、保險等行業的產品使用格式條款、補充或附加協議、備注等不平等形式規避義務,限制消費者應有的知情權和公平交易權;三是在銀行、郵政、交通等與消費者生活密切相關的領域提供低質產品,服務態度差且辦事效率低;四是在供水、供電、煤氣等公用事業領域單方面設定消費者義務,強制消費;五是在食品、奶制品、煙酒等行業忽視質量控制,甚至知法犯法,使用不當方式獲取暴利,危害消費者健康和生命等。
1993年,我國出臺了《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其后又陸續發布和補充了《價格法》、《合同法》、《保健食品管理辦法》、《商品房銷售管理辦法》和《缺陷汽車產品召回管理規定》等相關法規,它們涉及消費者生活的方方面面,形成了一個保護消費者權益的較為完整的法律體系。同時,各級消費者協會、新聞媒體、學術團體等積極參與和推動維護消費者權益的活動,在各方努力下,我國消費者保護法律制度日益走向成熟。[15]
3.市場經濟改革深化期
滿足消費者期望與企業經營業績存在高度相關性。2011年10月,《中國青年報》社會調查中心的網絡調查結果顯示,71.2%受訪者愿意優先購買社會責任好的企業的產品或服務,57.4%受訪者表示不會購買社會責任差的企業的產品或服務,且在所有“受訪者眼里的企業社會責任”選項中,有73.8%的受訪者選擇“對待消費者方面,不侵犯消費者權益”,列在“給予員工較好的福利和薪酬”(73.5%)、“致力于生產環保型產品服務”(63.7%)、“參加捐款、捐贈等慈善活動”(48.7%)等選項之前。可見,企業在滿足消費者需求的同時,能夠從消費者忠誠度的提高中獲益。
但從國有企業已發布的社會責任報告來看,不同企業履行消費者責任的程度存在很大差異,大多數企業關注“產品/服務質量”和“質量管理體系建設”,但只有41.6%的公司能夠向公眾“提供產品/服務信息”,只有5.4%的公司愿意向公眾披露“產品/服務價格”,只有3.9%的公司會“引導客戶責任消費”,且愿意“向客戶提供營銷成本情況”的公司最少,僅為2.0%①資料來源:《中國企業社會責任報告研究(2001-2009)》,《WTO經濟導刊》企業社會責任中心,2009.。因此,向消費者提供實惠和質優的產品只是國有企業履行消費者責任的第一步,企業還要在經營中尊重消費者,給予消費者知情權,及時應對消費者關注的問題,主動捕捉和引導消費者的新需求,才能真正做到對消費者負責,提高消費者對企業的認同度。
市場經濟環境的變化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國有企業履行消費者責任的方式和水平。在計劃經濟時期,政府以指令性生產方式安排生產和調節供求關系,企業沒有選擇產品品種和數量的權力,產銷環節完全脫節。但由于消費者對企業的期望僅限于產品能滿足生活需要,對品種和質量要求不高,因此對企業及其產品的認可度較高。在市場經濟改革轉型期,市場繁榮和經濟發展提高了消費者的生活水平,消費者逐步形成維護自身權益的意識,開始抵制處于行業壟斷地位的部分國有企業提供的價高劣質產品或服務,對國有企業消費者責任的合法性評價明顯降低。隨著市場經濟改革的深化,有關消費者保護的法律制度逐步完善,企業開始認識到履行對消費者責任的重要性,不斷提高產品和服務的質量,消費者對國有企業產品的認可度和合法性評價逐漸回升。表3的評價結果亦顯示了國有企業對消費者責任的合法性程度演變的由高至低、再至高的過程。

表3 國有企業對消費者責任的合法性評價
從合法性角度去研究企業社會責任,是指企業行為能夠符合社會構建的規則、標準和價值系統,滿足所有者、員工、消費者等利益相關者的期望,并得到利益相關者的認可。由于社會規則、標準、價值系統和利益相關者期望均會隨著社會和經濟環境的變化而變化,企業社會責任的內容和范圍也需要隨之改變。通過梳理和總結國有企業社會責任演進背景、動因和特點,本文認為,我國歷次重大的國有企業改革,即從“國營工廠”到“國營企業”,再到“國有企業”的變革,實際上伴隨著國有企業建立和健全社會責任體系的過程。但社會責任體系的建立并非一帆風順、一蹴而就,其間的曲折道路恰恰反映了在不同時期,國有企業背負著不同利益相關者的期望。國有企業只有根據利益相關者的要求采取相應的負責任行為,并在履責過程中平衡各利益相關者的利益,才能最大程度地獲取利益相關者的認可,維系其在社會經濟環境中的經營合法性。
在過去的30多年中,改革使國有企業的經營機制發生了巨大變化,但調整政企關系和變革管理模式不是國企改革的終極目標,為了建立起適應市場經濟的現代企業制度,國企改革還將繼續推向深入。據國務院國資委近期披露的信息,目前國有經濟結構調整的路徑是將國有企業向兩個方向集中,分別形成“具有公益性質”和“競爭性領域”的兩類企業,前者包括石化、電網、通信、交通等企業,其產品或服務關系著國民經濟發展和人民生活保障,強調員工、消費者等社會公眾利益,更關注社會穩定與進步、就業;后者作為獨立的市場主體,強調股東(投資者)利益,更重視盈利性和競爭力培育。可以預見,由于未來的任何改革措施都必將觸動某一或某些類別利益相關者的利益,促使利益相關者不斷調整對國有企業的期望,國有企業的社會責任體系也將隨之呈現平衡、失衡、再平衡、再失衡的演進路程,最終達至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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