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頸鹿綜合征

閆紅

我是個慢半拍的人。跟人辯論也好，吵架也罷，常張口結舌，干生氣沒辦法。比如有一次，我騎電動車等紅燈，眼睜睜看著前面一個騎自行車的女人倒下來，我正覺得奇怪呢，她已經爬起來，對著我就一通咆哮。天知道，我離她明明半尺遠！更有甚者，有一次我有急事，電梯門一開就往外走，和外面沖進來的人正好撞上。還沒來得及道歉，就聽中年婦女大聲呵斥：“不長眼睛啊？先上后下！”等電梯門在我身后關上，我才反應過來：先上后下？！每次想起來，都恨不得穿越回現場去，重新吵一架！

還有些羞辱來得不那么直截了當。有一次，我看著房地產廣告感嘆：要是能像買衣服一樣買房子就好了。我家一個女親戚當即語重心長地教育我：人生在世，金錢真的沒有那么重要！我一時被她的道德嘴臉鎮住，無話可說。回到家躺在床上一想，不對啊，您老并不比我清高啊？可是時過境遷，不能扳回這局了。有次我在公交車上聽到陳小春唱，“為了一時的氣氛，弄了一肚子的氣憤”，覺得真是神來之筆。

在書上看到一個說法，叫“長頸鹿效應”。長頸鹿脖子不是長嗎？導致的后果是，腳底板星期一被刺一下，星期六才能傳達到大腦。我想，我也是長頸鹿吧，雖然，我的脖子并不長。

張愛玲倒是個長脖子的女人，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她的慢半拍來得更極端。胡蘭成在武漢搭上個周小姐，興奮得搔首弄姿，寫了長篇大論，要跟張愛玲分享。張愛玲看了心里難過，卻對胡蘭成沒有半句指責。當胡蘭成贊美周小姐衣服洗得干凈，她還在心里想，我洗衣服也不差啊。曠世才女為了一個渣男，跟別人比誰衣服洗得更干凈，想想都覺得慘淡。

胡蘭成后來被民國政府通緝，流竄到浙江，她千里尋夫。胡搭上了范秀美，她臨江落淚，要他做選擇。要到半年之后，她才幡然醒悟，我干嗎啊？為了個渣男，一而再再而三地低到塵埃里！明白這點之后，任胡蘭成屢次來信撩撥，她心若鐵石。

所以，長頸鹿一般的女子，常會讓人有摸不著頭腦之感，似乎她們經常突然做出決定，一改之前的百依百順。其實她們心中早就開始郁結，只是神經傳導太慢。這類人很容易辨識：體型一般高大，走路跌跌撞撞，看上去還呆頭呆腦，行事缺乏彈性，非此即彼。

不過，回頭細想，慢半拍固然讓人不能逞口舌之快，經常落到下風，白生一肚子悶氣，但有時候，也可以避免誤傷，避免小事化大。悶氣早晚會消散，傷疤卻會長久留存。長頸鹿的慢半拍，未必不是老天特地賞它的自保功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