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示“黃金周”困局

樂琰 李衛華 武躍偉

火爆的“最長黃金周”,擁擠的旅游背后,凸顯中國景區單一化盈利模式弊端和整體產業鏈管理存漏洞。

在等待、排隊、擁擠中,不少游客“累別”“史上最長黃金周”。中秋、國慶節的“二合一”長假內,又恰逢免收高速公路費實行,這使全國主要景區至少增長20%游客量。但隨之而來的卻是景區接待崩潰、長時間擁堵、清潔工一天只睡4小時,華山甚至還發生了游客被捅傷事故。

“高速爬行”的話題還未降溫,“擠爆”“排隊”又成坊間熱點。在這個堪稱全民旅游的特殊時刻,人們追問:我們到底該做哪些準備才能真正擁有愉快的假期?

這些背后,是中國景區單一化盈利模式弊端和整體產業鏈管理存漏洞。

火爆的“最長黃金周”

國家旅游局昨日發布的最新訊息顯示,今年9月30日~10月7日中秋、國慶節長假期間,全國納入監測的119個直報景區點共接待游客3424.56萬人次,同比增長20.96%;旅游收入17.65億元,同比增長24.96%。

由于今年中秋、國慶假期,是國務院小型客車免收高速公路費政策執行的第一個長假,自駕游成為今年黃金周一大亮點,很多地方甚至呈現“井噴”之勢。9月29日上午8時至10月5日,遼寧自駕游車輛比去年同期增長80%左右;貴州自駕車游客占接待總人數的55%,其中4A級以上景區自駕車游客比重均超過70%。

同時,國內熱點景區持續爆滿,紛紛迎來史上最熱“黃金周”。國家旅游局統計,故宮博物院僅10月2日一天就接待游客數超18萬人次,創造了歷年接待游客最高值;四川省九寨溝、黃龍等21個傳統景區(點)共接待游客234.4萬人次,按可比口徑增長17.95%。

假日旅游“綜合征”

火爆不一定是好事。

“史上最長黃金周”使不少景區“崩潰”了,一系列的糾紛事件在本次黃金周內尤為明顯。

超量游客帶來的第一個問題是接待能力嚴重不足。在國慶假期之前,鼓浪嶼的官方網站便公布了預計上島人數70萬到80萬人,計算下來也就平均每天近10萬人。鼓浪嶼管委會一位人士告訴記者,這個人數部分源于廈門市假日辦在節前對市內旅行社、旅館、景點做的調研。此外,他們事先也分析,由于中秋、國慶連在一起放假,假期較長,且七座以下客車免費,高速公路修好以后私家車出游數量也連年增長,動車的通行也帶來了大量游客,這些因素都會刺激前來廈門旅游人數增長。

但實際上,到訪游客明顯超出預計,8天假期里,鼓浪嶼一直人滿為患,最高峰出現在10月2日,上島人數達到12萬人,超過歷史最高紀錄。不少網友都發布了島上寸步難行的照片,還有調侃稱擔心人太多“鼓浪嶼要沉沒了”。

超量游客也讓工作人員不堪重負。“我現在一天只能睡4個小時,就這樣還來不及清理垃圾。”一位在南京某景區工作的清潔工抱怨。

根據南京市旅游局6日統計,截至6日,南京共接待游客770萬人次,夫子廟、中山陵、玄武湖等多個免費景區日接待游客量連創歷史新高。僅中山陵風景區的日清理垃圾就超過60噸!

在江蘇南京玄武湖,要想湖上泛舟,得做好排隊幾十分鐘的打算。在南通市七星湖景區,上百艘游船全部“下水”,供不應求,排隊等船的游客一直有好幾十人。

旅游地的餐飲火爆異常。“排了100多號等吃飯”,游客王先生很無奈。2日晚上7時許,蘇州太監弄各大飯店內人頭攢動,大堂內擠滿了等待就餐的顧客。由于游客宴到婚宴、壽宴、滿月宴“大碰頭”,蘇州市區不少餐飲飯店從早到晚忙翻天,每天連續10多個小時都有人排隊等吃飯。

超量客流引發的第二大問題是擁堵。“我們先要排隊進山,找個停車點要花半天時間,然后買張門票起碼再排隊40分鐘,進入景區后欣賞游客比風景多。”從黃山旅游歸來的張先生搖頭道。

據悉,華山旅游景區在10月2日發生大擁堵,當天接待游客4.1萬人,遠遠超出了景區2萬至2.5萬的最佳接待量。為防止過多游客進山,華山游客中心從當日14時起停止售票,這引起一些游客不滿,部分游客堵住了黃甫峪進山公路。10月2日當天大概有2000人滯留華山景區,一些游客在上山前,已購買往返車票,無奈之下,只能徒步下山。走下山的游客要求景區退還擺渡車票錢,隨著退票人數的增多,場面一度十分混亂。

“這跟高速免費有關系,當天大部分的游客是來自山西、河南、四川等地,因為第一天他們都是開車,第二天他們剛好到華山,所以出現這種情況。”華山風景名勝區管理委員會的工作人員告訴記者,當天一些游客由于擁堵不能登上華山,便堵住山門,讓車無法上山拉游客下來,或拉游客上山,造成惡性循環,更加擁堵。盡管華山景區已經制定了“十一”黃金周應急預案,但面對10月2日“井噴”的游人,效果并不顯著。

景區盈利模式單一 “我很少在黃金周做生意,因為十多年的旅游業經驗告訴我,越是長假,越容易出糾紛,結果錢沒有賺到,說不定還要賠償。但像我這樣的人是小眾,在旅游業界,大部分的旅行社、酒店、景區、車隊等都是看著黃金周吃飯的。

“我很少在黃金周做生意,因為十多年的旅游業經驗告訴我,越是長假,越容易出糾紛,結果錢沒有賺到,說不定還要賠償。但像我這樣的人是小眾,在旅游業界,大部分的旅行社、酒店、景區、車隊等都是看著黃金周‘吃飯的。”佳琦旅游創始人瞿佳告訴記者,旅游是“看天吃飯”的行業,淡旺季特性很強,一年之內最為賺錢的時間點也就是幾大黃金周,平日的客流量遠少于長假,所以業者肯定“狠抓”黃金周商機,即便景區人滿為患、接待“崩潰”,從業者也不愿意叫停。

長期在歐洲從事旅游業的馬先生則表示:“在海外,由于帶薪休假制度完善,且行業規范,因此淡旺季客流不會像中國市場這樣明顯,且景點都有嚴格的人流限制制度,為保護景區生態或古跡,超過一定人數后,景點就停止入客了。可惜中國旅游市場在這方面的制度并不完善,比如一個最多接待10萬人的景區,其為了賺錢,可能會超負荷接待15萬人,很少有中國景區會主動讓利來限制客流。過量客流不僅會引發旅游糾紛,也對景點資源造成破壞。”

“之所以大部分旅游業者都不愿放棄黃金周商機,癥結在于中國景區盈利模式單一化,比如海外景點可依靠門票、衍生品、文化演出、會務展覽等各種渠道獲利,所以即便不在假期內,景點依舊可賺錢。可惜中國景區由于缺乏開發衍生品、旅游紀念品、組織商務推廣等能力,使大部分景區只能依靠單一的門票獲利,在這種模式下,景區若不在長假超負荷運作掘金,更待何時?”華美酒店顧問有限公司首席知識管理專家趙煥焱表示。

在河北某景區工作多年的一位人員透露,每年的景區維護費、水電費、人工等成本都在增加,當地稅收還要依靠該景點,而景區的唯一收入來源就是門票,所以除了在長假大量接待游客,實在別無他法。數月前,該景區提高了票價,但根據規定,門票價格只能三年調整一次,所以這次調價后,該景區還要“熬”三年。

經濟利益致預警缺失

不少景區在刷新游客紀錄的同時,也因預計不足陷入“人海車溪”甚至出現游客滯留。

記者調查了解到,華山景區管理部門雖提前啟動應急預案應對客流高峰,卻沒有提前向游客發布“預警”。

據華山景區度節總指揮部介紹,華山景區管委會雖啟動了應急預案,但1日晚間并沒有事先向游客發布“預警”,直到發生游客滯留后的3日下午6時,才發布預警信息,提醒陜西省內游客錯時出行。

游客“爆棚”并非是華山一家景區遇到的問題。由于今年“黃金周”加長,高速公路首次免收7座以下車輛過路費,大量游客蜂擁出行,全國多景區刷新接待游客紀錄。

一些專家和網民認為,一些景區片面追求經濟利益導致預警信息缺失,應急方案不完善,帶薪休假制度沒有切實落實等多種原因,共同造成了景區“超容”納客、人滿為患,并進一步引發旅客滯留事件。

山東大學管理學院旅游管理系主任王德剛曾參與多個景區規劃設計。他告訴記者,受商業利益驅動,一些景區認為發布“預警”會影響游客數量和地方收入,導致能夠指導游客合理出行的信息“缺失”。“景區規劃設計時都要評估最佳容人量,各景區管理部門心里都有底,但目前沒有景區公布這一數據。”他說,若景區已飽和仍繼續售票、追求“新紀錄”,無異于日常消費中的“缺斤少兩”。

王德剛說,當一定游覽空間內游客無法正常游玩時,景區應當及時告知游客,否則就是在提供不合格旅游產品,有違商業道德。據他介紹,一般來說自然景區中,草坪面積在140平方米/人,建筑群落如長城、故宮等人文類景區14平方米/人,是“最佳游覽空間”。

專家和網民還建議,當某一景區內出現游人擁堵或滯留時,還應當啟動“導客方案”,實時統計、公布各景點游客密度,引導游客避開擁堵景點;應逐步實施旅游旺季熱門景區“網上預約”制,不僅有利于景區資源可持續利用,也能提高游客游覽質量。

管理漏洞

行業第二大頑疾在于管理漏洞。比如黃牛黨在各大景區大搖大擺地出現。 “旅行社可購買低價團隊票,并在年底與景區按照人數返利結算,對旅行社而言,薄利多銷是關鍵,必須有量的要求。于是一些相熟的黃牛黨會幫助旅行社收集散客或倒票獲利,這樣,旅行社的團隊單上可增加人數,而黃牛也能賺差價。

“旅行社可購買低價團隊票,并在年底與景區按照人數返利結算,對旅行社而言,薄利多銷是關鍵,必須有量的要求。于是一些相熟的黃牛黨會‘幫助旅行社收集散客或倒票獲利,這樣,旅行社的團隊單上可增加人數,而黃牛也能賺差價。但這些不規范行為使黃牛黨在景區非常猖獗,尤其是長假期間,容易發生游客糾紛。”瞿佳指出,很多景區缺乏特別的組織管理。

另一項根本問題在于“人”。記者在采訪中獲悉,導游、司機等大多沒有底薪,按“天”收費,他們的行業價碼也就100~200多元一天,為獲客源,導游有時還要自掏腰包“買團”,如此一來,為了平衡成本并獲利,導游增加購物點、亂加收費項目等在黃金周層出不窮。不少業者反映,在黃金周工作理應獲三倍薪水,但由于旅游行業利潤薄,所以導游和司機在長假內大多拿不到“三薪”,這也使服務質量大打折扣。

專家建議“細水長流”

江蘇省旅游部門相關人士分析,今年雙節疊加,假期拉長,旅游需求旺盛,再加上高速路免費通行激發了人們的旅游消費熱情。

中國人民大學休閑研究中心主任王琪延表示,如何提高旅游休閑質量是個問題。取消“五一”黃金周后,長假只剩下一個“十一”假期,蜂擁人潮讓旅游快成了“苦行”而非休閑。在帶薪休假難以執行的現狀下,還是建議恢復“五一”黃金周以分流。

陜西省社科院副院長石英表示,“華山爆棚事件”的根本原因在于信息不暢通與管理欠缺。景區與政府有關部門應加強規劃、預報和引導作用。石英說,目前,我國帶薪休假等制度不完善。國家采取集中放假的方式,必然會導致游客扎堆出行、熱點景區擁堵。他建議,景區和政府有關部門,不僅要統計每日接待游客數量,還應該根據可容納游客上限,通過廣播、微博、網站等媒體實時傳播信息,主動發布安全預警,方便游客進行出行選擇。

南京大學旅游研究所所長張捷認為,景區管理容量的問題,與管理效率、旅游的物理容量、游客游完全程所需的時間等有關,應當綜合計算,給出最佳游客數量。但我國的景點一直以來并沒有嚴格的人流控制,所以導致出現人山人海、旅游體驗也隨之下降的局面。

多位專家都表示,從擁擠的交通到擠爆景區的人潮,種種現象都是國人“假日渴求”的表現。其背后是生活條件提高、帶薪休假制度難以落實等系列因素。要提升黃金周的“含金量”,亟須打好“大算盤”。他們期待,通過制度設計將“假日渴求”轉化為“細水長流”。既減輕交通、景區的負擔,也切實提高國民的出游質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