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機陰霾下的越南金融反腐

文/劉婷婷 歐陽晨雨

危機陰霾下的越南金融反腐

文/劉婷婷 歐陽晨雨

201 2年8月20日，因涉嫌多起非法商業交易，越南金融大亨阮德堅突然被捕。現年48歲的阮德堅，在越南金融界是呼風喚雨的人物。他不僅是該國最大銀行亞洲商業銀行的創建人之一，還是其他一些商業銀行的股東。然而，阮徳堅的被捕僅是越南金融反腐的前奏曲。8月23日，亞洲商業銀行突然宣布解除黎玄海的首席執行官職務，僅僅數小時后，警方便突擊搜查黎位于胡志明市的住宅和辦公室，這位曾在法國接受教育的銀行家因“蓄意的不法行為導致嚴重后果”遭到逮捕。在這個炎熱的季節，一套令人眼花繚亂的金融反腐“組合拳”，瞬間觸發了該國經濟領域的連鎖反應，被越南媒體形象地稱之為“沖擊波激蕩全國”，也將這個中南半島國家的深度危機展現在全球面前。

2012年8月20日，因涉嫌多起非法商業交易，越南金融大亨阮德堅突然被捕。現年48歲的阮德堅，在越南金融界是呼風喚雨的人物。他不僅是該國最大銀行亞洲商業銀行的創建人之一，還是其他一些商業銀行的股東。8月23日，亞洲商業銀行突然宣布解除黎玄海（左圖）的首席執行官職務。僅僅數小時后，警方便突擊搜查黎位于胡志明市的住宅和辦公室，這位曾在法國接受教育的銀行家因“蓄意的不法行為導致嚴重后果”遭到逮捕。（圖/IC）

代價不菲的金融反腐

表面看上去，阮德堅的被捕與亞洲商業銀行無關，因為早在前年就已抽資退出，目前只持有該銀行不到5%的股份。越南警方也對外宣稱，阮德堅之所以被捕，是因為收到多次有關其旗下三家公司違反法律的投訴。B&B貿易投資股份有限公司、ACB河內投資股份有限公司以及亞洲河內金融投資公司這三家規模較小的金融公司，業務僅涉及城市工程建設、房地產、酒店等相關行業。但是，阮徳堅的亞商銀行“創始人”和重要金融地位決定了，作出將其逮捕決定，必須付出不菲的代價。

據越南媒體報道，就在阮德堅被捕消息公布的次日，該國股市即大幅震蕩。一早，胡志明市證交所下挫15.24點，跌幅達3.49%；河內證交所交易指數重挫3.01點，跌幅達4.26%，亞商銀行股價也下降近五分之一，越南股市累計下跌9.2%，創四年來的最大跌幅紀錄。

一股恐慌心理在亞洲商業銀行的投資者中蔓延，擠兌潮迅速形成。在胡志明、河內等大城市的多家亞商銀行分行門口，都排著長長的人龍。僅8月22日，亞商銀行的儲戶們便從銀行取走大約5萬億越南盾。一些心急的越南人擔心“血本無歸”，轉向購買被視為較安穩的黃金。在強烈的市場需求帶動下，黃金的需求量從周一開始就一路上升，黃金零售價大幅飆升，漲幅達5%。

慶幸的是，亞商銀行和越南金融機構在抓捕阮徳堅之前，已做好了“功課”。亞商銀行副總裁杜明全表示，雖然越來越多人到亞商銀行提款，“不過幸好我們事先已做好準備，因此能夠確保存戶都能領到錢”。21日與22日，亞商銀行向央行貸款10萬億越南盾，還可以向銀行間市場貸款高達36萬億越南盾。

越南中央銀行還罕見地出面表態，阮德堅被捕與銀行業務無關，民眾“可以放心辦理業務”，承諾為亞商銀行提供充足資金，確保該行有支付能力和保障存款人的權益，整個銀行系統“將承諾做好準備為亞洲商業銀行提供幫助和資金支持”，確保這家銀行滿足儲戶取款要求。短短兩天時間，越南中央銀行向整個銀行系統注資17萬億越南盾，確保金融秩序不至于瞬間崩盤。

與某個金融大亨的“斗法”中，處心積慮地安排如此多的后招，并且支付足夠高昂的經濟代價，也在某種程度上體現了越南強推金融反腐的決心和信心。

“抓大魚”如箭在弦

事實上，越南政府將拿阮徳堅等金融巨頭“開刀”的苗頭，早有所顯現。“生活作風腐化，官僚主義，脫離群眾”等問題，讓越共中央感到了“整黨是最關鍵的任務”。2006年6月，越南常務副總理阮晉勇當選越南總理后，立即掀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反腐風暴。

2006年8月底，越共中央政治局出臺司法改革戰略決議，專設由阮晉勇直接掛帥，副總理張永仲專責的“防控貪污中央委員會”，“當副部長或相當副部長職務的官員有貪污跡象，或對各機關的反貪活動造成困難時，總理可下令暫停他們的職務或革職，并指派相關部門選拔適合的人選暫代其職務。”根據新出臺的《防控貪污法》，越共中央提出有關反腐方面的提議，各地方、各部門檢察機關須在20天內提供相關信息。

據統計，阮晉勇上臺不到四個月時間，就辦理貪污案件1728起，涉及公安、警察、金融、電力、通信、公用事業、交通、教育等多個行業部門和18個省市。第二年的二月，阮晉勇主持組建反腐敗警察局，統籌越南警察總局和公安部監控資源，直接向總理府匯報；三月國會代表與政府副處級以上的官員被要求申報房產、地產、商業資產等個人財產；八月越南國會通過《反腐敗法》部分條款的補充修改法案，在各省和直轄市成立反腐指導委員會。

盡管取得了階段性成就，但越南的反腐績效仍不樂觀。今年8月16日，在越南政府監察總署和世界銀行聯合舉行的2011年反腐敗倡議計劃中期評估會議上，越方坦然承認，該國經濟、社會等領域的腐敗現象呈上升趨勢。市場也開始普遍擔心，越南經濟的穩定性是否會因此受到影響。

從國際經驗看，推動反腐必須經受各種陣痛，否則政府就有垮臺之虞。在越南政府看來，之所以產生壞賬等金融業的問題，固然有國際環境等因素的影響，更重要的是有內部金融腐敗的負面因素，尤其應歸咎于少數金融大亨勾結政府高官，違法操作，擾亂金融秩序，破壞經濟穩定。推動金融反腐，既高調顯示了政府的反腐決心，也是對該國銀行業窘境的一個交代，短期雖然不利金融穩定，但從長遠看有利于恢復公眾信心。

在澳大利亞新南威爾士大學越南問題專家卡爾·賽耶看來，阮德堅的被捕是越南共產黨一系列加大打擊腐敗行為舉動的一環，執政黨想以此來顯示其正在處理高層腐敗，“要抓大魚”。按照越南政府的邏輯，隨著“大魚”陸續落網，只要挺過“擠兌關”，市場對金融業的信心仍然有望得以恢復。

豈止“貪”字作祟

不過，要將越南金融業的問題，全部歸結為少數“大魚”作梗，統統歸因為金融腐敗的因素，并不客觀。面對全球資本的迅速涌入，越南金融業早已如同一葉扁舟漂浮海上，隨時都有傾覆的威脅。

作為新興經濟國家，2000年至2007年間，越南的經濟年平均增速達到了7.5%，僅次于中國，位居全球第二。2009年，越南更躋身全世界12個經濟增長國家之一，人均GDP達1132.6美元。

但是，越南的超速經濟發展，過度依賴外商直接投資。人們常將該國形容為患有發展饑渴癥的患者，期待著滾滾而來的資金將經濟催熱。為了發展經濟，越南在幾年前就制定了激進的吸引外資政策，開放了經常性項目。

截至2006年年底，外國累計在越投資協議金額600億美元，協議項目6813個。2007年年初越南正式加入WTO后，對外國直接投資的限制進一步減少。當年，越南吸引的外來直接投資高達203億美元，接近當年GDP的30%。

為了炒熱經濟，越南金融業也在“跨越式”躍進。目前，該國有5家國有商業銀行、37家股份制商業銀行、40家外國銀行分行、5家外國獨資銀行、5家合資銀行、18家財務公司、12家金融租賃公司、1個中央人民信用基金。越南國家和各地方銀行業發展勢頭十分強勁，但相比經濟總量，越南銀行系統顯然過于龐大。

在外來資本的猛烈沖擊下，越南金融業像是一個已經“發燒”而又興奮不已的病人。2005年上半年，隨著越南國內對外資進入銀行業的政策逐漸放寬，澳大利亞新西蘭銀行集團以2700萬美元收購越南薩康銀行10%的股份，渣打銀行以2200萬美元認購越南亞洲商業銀行(ACB)8.56%的股份。

從2007年4月1日起，外國投資者被允許在越成立純外資銀行后，外商直接投資提速。荷蘭銀行、英國匯豐控股、新加坡華聯銀行等多家外資銀行在越設立分行、代辦處或參股越南當地股份制銀行的形式，進入越南銀行業。

2011年在獲得越南央行批準后，新加坡大華銀行以2302億越南盾的現金，增持1874萬余越南南方商業合股銀行股票，股權增至19.99%。日本瑞穗實業銀行則購買越南外貿銀行20%的股份。5月25日，法國巴黎銀行胡志明市分行與越南東方商業銀行宣布簽訂資金管理服務協議，巴黎銀行將通過東方商業銀行的越南分行網絡，向當地及跨國客戶提供資金管理服務。6月30日，美國花旗集團同意收購越南Horizon證券公司9.9%股份，之前日本大和證券和摩根士丹利等外資公司已經入股。

截至2012年9月底，越南全國商業銀行注冊資金達336.3萬億越盾，是2008年的2.26倍。商業信貸增長如此迅速，截至今年七月底，信貸總余額已達2650萬億越盾，比2008年增長97%。其中，2009年竟增長39.6%，2010年增長也達到了32.4%。

然而，蘿卜快了不洗泥。就在越南銀行業獲得前所未有發展的同時，金融資本的質量卻在持續下降。越南金融業面臨著越來越大的壞賬壓力。有報告稱，截至今年三月底，越南商業銀行壞賬額達202萬億越盾，約合97億美元。近期，越南國家銀行行長阮文平宣布，截至2011年年末，越南銀行業的總壞賬率已從2008年的3%大幅攀升至6%，處于10%的高危水平。

金融新政“遙指”危機出路

無可否認，越南銀行業在該國改革中，扮演了一個舉足輕重的角色。通過積極推動國有商業銀行股份化改造、擴大與外資合作、明確專業銀行職責、經營逐步實現商業化、建立存款保險制度等改革措施，形成了國有控股商業銀行、私人股份制銀行、外資銀行、合資銀行并存的多層次的市場競爭局面，為國家改革與發展提供了強有力的金融支撐。

但是，進入2008年，在美國金融危機和歐債危機的雙重煎烤下，越南國內經濟形勢急轉直下：通貨膨脹率持續攀升、股市和房市暴跌、貿易逆差急劇上升和越南盾貶值壓力放大。盡管國內經濟仍以4%的速度在增長，但無論河內市還是胡志明市，年輕人都發覺找工作越來越難。據統計，2011年有近20%的中小型企業破產，一些市政基建工程遭到延期或被取消。

面對越南經濟問題，前政府研究機構高官、著名經濟學家黎登尹直言不諱，“越南的問題像是一種由歐洲債務危機、美國的經濟停滯以及國內危急的經濟形勢這三重因素疊加而成的雞尾酒，毒性非常非常大。這些不利因素混在一起非常危險。”

為了應對經濟通脹局面，近年來越南銀行業也采取了一些舉措。但在不確定的金融政策下，這些金融舉措往往帶有一定的搖擺性。為了回收市場上過多的越南盾，減少通脹壓力，2011年越南政府曾將銀行上限利率調升至21%，許多銀行紛紛調高儲蓄利率。早已調升利率的銀行，還推出許多促銷活動，吸引民眾存款。

比如，技商銀行推出了針對存款達1000萬越南盾以上客戶的“超幸運”促銷計劃，獎項價值達10億越南盾；西貢商業工分銀行則為存款期限1至9個月的客戶推出了“最高利率”活動，年息17.7%；西貢商信銀行甚至規定存款達2000萬越南盾或1000美元，期限為2至6個月的客戶還可以參加“禮物風暴”活動，特別獎為一輛價值14億越南盾的寶馬轎車。

但是，低迷的經濟和高失業率又給金融業造成新的壓力，為刺激經濟增長，下調存款利率成為新的選擇。今年年初，在國家銀行將存款利率最高限額下調到12%后，包括亞洲銀行、東亞銀行、西貢商業股份銀行、安平銀行、國際銀行在內的越南多家銀行立即根據規定，下調了存款利率，有的銀行存款利率甚至低于12%，均下調了存款利率。與此同時，許多銀行也下調了貸款利率。如越南進出口銀行提供總額為6萬億越盾，利率為16.5%的貸款。技商銀行提供總額為4萬億越盾，利率為15%的貸款。匯豐銀行則宣布，所有抵押貸款利率下調1個百分點。

此外，越南多家商業銀行還為個人購房者頻繁拋出橄欖枝，提供系列優惠貸款政策，每次放款額度高達4至5萬億越南盾，購房貸款比例為70%—90%不等，貸款優惠利率低至零。這項舉措有利于改善房地產市場資金流動量，保障房地產剛性需求，刺激經濟增長，但同時存在著很大風險。據有關方面統計，不良貸款率達8.5%，約107億美元。

僅僅是在存貸款利率上做文章，還遠遠不夠，至少沒有觸及越南金融業的深層次問題。飽受弊病的是，近年來越南銀行系統發展過快，外資涌入過猛，信貸投放過多，潛藏不少風險。早在2010年7月、12月，基于潛在國際收支和貨幣危機風險對越南匯率等指標影響，惠譽、穆迪兩大信用評級機構就分別下調了越南主權債務評級，穆迪還同時下調了越南六家銀行的信用評級，包括三家合資銀行。

迫不得已，焦頭爛額的越南政府已將達摩克利斯之劍放在了金融業頭頂，在對阮徳堅等金融大亨痛下打擊之前，已將銀行系統重組作為經濟結構調整的三大重心之一。

今年3月，越南總理阮晉勇核準金融體系整頓計劃，著手防范銀行倒閉并提升其競爭力。根據這項越南金融整頓計劃，在2015年之前，該國將扶植一、兩家民營商業銀行，以及一兩家公營銀行，使之在東南亞市場具有一定的區域競爭力。這項計劃還將持續加速公營銀行的民營化，不過政府仍將掌握這些銀行的多數股權。令人眼前一亮是，越南最大放款業者——農業與鄉村發展銀行也將加入民營化行列。

作為計劃的另一項有力舉措，越南央行還將注資體質羸弱的金融機構，越南財政部將向商業銀行買下有擔保壞賬。在整個金融整頓期內，越南國內銀行逾放比將控制在3%以下，存放比將維持在90%。越南央行還鼓勵經營績效不彰的銀行自發性并購，通過合并擺脫危機。

加強金融整頓，防范銀行體系崩盤，跳出經濟危機的陰影，或許不是一條平坦的道路。摩根士丹利所作的研究報告在越南金融整頓計劃出臺后，仍不無悲觀地預測，越南盾在未來一年時間里可能貶值40%。

為確保金融整頓改革成功，越南政府的配套舉措也在出臺，至少價格調控已經加強。就在阮晉勇宣布對金融體系整頓的同時，各省市接到嚴密管理物價，特別要防范食品、藥品等必需品漲價的指令。這個熱帶國家能否在經濟寒潮逐步逼近的同時，以金融業的“猛回頭”擺脫危機怪圈，尚需拭目以待。

編輯：陳暢鳴charmingchi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