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筆記

蘭葉子，本名劉勇勤，曾用網(wǎng)名縹緲孤鴻，甘肅天水人，2003年開始寫作。2004年起在《散文百家》《散文世界》《散文詩世界》《詩選刊》《飛天》《星星》等多家報刊雜志發(fā)表部分詩歌、散文及散文詩數(shù)百篇（首）。連續(xù)五年（2006～2010）有散文詩入選長江文藝出版社出版的年度《中國散文詩精選》；有詩歌作品入選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出版的《桃花詩三百首》；有詩歌作品入選敦煌文藝出版社出版的《甘肅的詩》；有散文作品入選散文百家雜志社選編的《散文百家十年精選》；有散文詩入選百花洲文藝出版社出版的《21世紀散文詩排行榜》；有散文詩入選女子博客精選《心靈的燈》《默然愛你》。著有個人詩集《蘭之語》，散文詩集《春天的秘語》即將出版。系中國散文家協(xié)會會員、天水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天水市秦州區(qū)作協(xié)副主席、天水《南山詩刊》副主編。

1

絲雨無邊，入地無聲。

戊子年的二月，步履輕盈著走來，我不曾期待，亦不曾惶惑。

二月于我，別有意義。我于二月，有糾纏不清的絲絲縷縷。

“二月冰花意漸殘”，朋友的贈詩很多，我卻一直只記著這樣一句。

2

驚蟄之后，將至春分，然后清明。

青草漫坡，桃花灼灼。

懷念與展望，憂傷與欣喜，都將在這個時節(jié)，一一羅列。

流年正在遠逝，時間不慌不忙。

3

鳥鳴已然清亮，榆葉梅的蓓蕾正在膨脹，似我隱藏了許久的渴望。

遠處有沙塵肆虐的消息，而氣溫也游移不定。

我站在二月的門邊，裹緊衣袖，習慣這乍暖還寒。

然后，一個人邊走邊唱，向著二月的深處。

盡管，這歌聲依然是無人傾聽，我卻還要在歌聲中尋覓些許感動，還有，溫暖。

4

二月之前，清水河就已解凍，依著她固有的河道，向西而行。

執(zhí)著依舊。濤聲卻不復從前。

我的血液里流淌著整條河的方言，卻固執(zhí)著拒絕說出，并要自己忘卻。

河岸邊我曾埋下的秘密傷痕，如今何在？

結繩記事，清水河攜走了我多少陳年的淚？

5

在你的忌日，我不再寫下無題，也不再拒絕，聽你訴說。

我不忍再看著你，在時光之外獨自潸然。

你的一生，由不得他人評說。

而我的一生，還得在這些評說里度過。

我常夢見那口井，以及井口邊那些光滑的冰，還有那個空曠的校園里，被風裹挾的梨花無法遏制的淚。

還有那盞玻璃罩的煤油燈盞，還有那只你每一個冬天都離不開的熬藥砂鍋。

只是，我再也夢不見你。

6

許久不寫家書，不是因為懶惰，只是不知，該向何處投寄？

枯枝野草，早已湮沒了那條曲折的郵路，而荒冢之上的蒿草，也早已忘記了我的模樣。

什么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我無力思索，亦不愿探問。

生活的細節(jié)，依然尖銳，你永遠的沉默，并不能遮蓋我的傷痕。

不書寫不等于已忘記。

如果我忘卻了恨，那就是，我已不再愛。

7

在每個人的心里，都有一條無法看見的縫隙。

既不規(guī)則，也不光潔，并且，不可觸摸。

我始終無法確定，這縫隙的深度和寬度。

卻一直能感知到，它裂變時所產(chǎn)生的陣痛。

如何讓它不再竊笑著延伸、擴展，是我常常費心琢磨的問題。

8

在我的文字里，出現(xiàn)最多的意象便是夜，與之相隨的字眼便是夢。

也許，在我的潛意識里，我所喜歡的是：“一種悲慟的、隱匿的陰影”。

暗夜里，我是一只兀自翩躚的飛蛾。

只有在暗夜里，我才能更清楚地看到自己內(nèi)心里的一切，感受更為真實的自己。

也只有在暗夜里，我才能自由地放歌。

于是，就有了一枚葉子，在暗夜里的歌唱。

9

我一直喜歡悲劇的東西，我以為我本身就是一個悲劇的因子。

并且，我還時常悲傷地，去想一件快樂的事。

或者是因為：二月蘭花才開，無情風雨便摧。

其實，二月本就是個悲喜交加的時節(jié)，出生于這個時節(jié)的人，注定會有著和悲喜糾纏不清的情愫。

我是個悲劇的因子，因而執(zhí)迷于生活所賜予的悲劇。

10

都說曾經(jīng)的苦難，會是一生的財富，可為何，我在回憶往事的時候，卻總要淚流不住？

用一段獨白，幾行文字，我在零落的抒情中和往事對峙。

“我沒有堅強的防備，也沒有后路可以退”。

回首一路蕭瑟，一直不愿意承認，自己竟一直是如此孤寂、無依。

有一種財富，永遠不會有他人愿意分享。

11

習慣于在陽光下偽裝快樂。

有淚只流給黑夜，就像我在許多個深夜敲打下的文字，總泛著淚光。

誰也看不到，我們眼睛最深處的憂傷。

而另一種寂寞，被投影在曖昧的光影里。

12

走了這么久，我不得不相信，一切都有盡頭。

相聚離別，憂傷歡愉，都有盡頭。“沒有什么會永垂不朽”。

夢想和渴望，都還在路上，逝水年華，還要如何回首？

二月的夜晚，在光和影之間，我審視一片葉子的脈絡，曲折，逶迤，凹凸不平。

觸及，似有隱隱的疼痛。

終歸，都有盡頭。

13

進入二月，女兒說：媽媽，你生日時我送你一枝玫瑰吧。

我問：為什么是你送我玫瑰？

她說：因為我愛你啊！

有道理。誰說玫瑰一定要情人相送？

在我心里，卻一直想要擁抱一大束的百合，只要白色的那種。

可伍爾芙說：百合是一種太過蒼白的花。

14

生日快點樂。

二月初二，在如月的生日日志上，看到這句話。

怦然一動后，便再也無法釋懷。

多一字，便多了許多的與眾不同：會心，風趣，溫馨，浪漫……

也多了不同的釋意：快樂，快點樂，看似簡單，意味卻綿長。

幸福的色彩往往就在這一“點”之間。

我看著這幾個字笑，笑著笑著，便落下淚來。

一樣的二月，不一樣的心境。

生日快點樂！

子夜，現(xiàn)在，我對自己這樣說。

15

春天花會開。

春風的手拂過大地，仿佛一夜間，無數(shù)知名的、不知名的花朵便欣欣然地開放了。

就連沉寂了許久的冬青，也開始流露隱藏的渴望。

誰說柳芽兒不是柳樹的花朵？一絲細細的綠，也能宣告春天的消息。

那么，讓我也開一朵花吧，即使是卑微到塵埃里。

請許我一段如花的日子，感謝春天。

16

我不是莊周的蝴蝶，在禪意的夢里翩然飛舞。

我只是一枚向往陽光的葉子，從二月的路口出發(fā)，在春天的枝頭，完成一次內(nèi)心的旅行。

用一枚葉子的脈絡，貫穿季節(jié)的屏障。

如果，我在春天里敞開心扉，那些顛沛的夢，還會不會在鋸齒的邊緣，繼續(xù)流離？

17

窗外有雨飄落。這是二月以來的第一場雨。

許是距離上一次聽雨太久的緣故吧，今夜的雨聲，聽上去似乎有些陌生。

如一些人的消息，遙遠，疏離，不可觸及。

我在這久違的雨聲中，掂量著我的困惑和迷惘。

腹內(nèi)正在醞釀的文字，忽然之間不知去向。

18

別說我是詩經(jīng)的煙波里，楫舟而歌的越女，在心思澄明的湖水中，有歌聲為她打開愛的通道。

我不過是，被遺忘在唐詩宋詞中的紅顏，在平平仄仄的韻腳里，顧自留戀。

流年已被打磨成簡單的造型，風聲響起時，也只能發(fā)出單調(diào)的回音。

虛構傷感，臆造快樂。我在憂傷中沉靜，在沉靜中憂傷。

對著鏡子裝扮的時候，我竟忘記了，要如何描涂，一抹簡單的笑容。

19

穿行在二月的黃土高原，誰是我內(nèi)心忠實的旅伴？

姍姍來遲的春天，讓山腰的楊樹看上去更像是一個個悲情的壯士。

黃河與我擦肩而過。

沒有一只水鳥，肯與我談起，有關此岸和彼岸的話題。

也沒有一片帆影，肯渡我，逆著水流的方向去尋覓。

那些靜臥著養(yǎng)神的羊皮筏子，還沒鼓起游客們張揚的笑聲。

我的目光，比窗外的景致更迷離。

20

在現(xiàn)實的縫隙里，情感正日益變得瘦削。

緣著夜雨悄然滑下的，可是你隔夜的相思？

雪消雨長，人來人往，我曾傾力演繹的情節(jié)，最終還是要落幕。

如果，你已憶不起那些含糊的臺詞，請一定要記得，我寫在幕后的牽念和祝福。

還有，請一定要記得，拋棄我曾給你的煩惱和憂傷。

就算從此，我們不再有機會談及詩歌、愛情以及生活。

21

閑云牧雨。一個極富詩意的名字，一個極愛幻想的女子。

卻在春天下午的陽光下，任惆悵將自己淹沒，在和煦的風里簌簌地飄搖。

身邊的人很熱鬧，我們的內(nèi)心卻很孤寂。你說。

我們有太多的相似。我們都是內(nèi)心太過豐盈的女子。我說。

孤寂與豐盈，恰恰是我們落寞的根源。

所以，更多的時候，我寧愿相信，自己是一個太過自戀的女子。

落寞，寂寥，悲情，孤獨。是鐘愛著我們并被我們所鐘愛的詞語。

寫一些夢話在紙上，藏一些落寞在心里。

我們在自己營造的意境中留戀忘返，與現(xiàn)實格格不入。

我們一直徘徊在幸福的邊緣，邊夢邊醒，邊醒邊夢。

22

瀟湘水起，云破月移，風吹秋千醒。

我在乍暖還寒的二月，費心研究著思念的拼寫錯誤。

他們說：愛字共有十筆。十全才能十美。

佇立在這靜穆的時光里，聽風言風語，把有關春天的語法混淆。

這個春天，我還能不能臨摹花色，輕輕吮吸青草的味道？

你說，桃紅柳綠是春天的代名詞，別總是沉迷在黑暗中，熱衷于那些不可及的事物。

原來，我只是一直站在無法探測深淺的光陰里。

23

暗夜未央。我聽一首安靜的歌。

我說，如果。假設中有掩飾不住的悲憫——我們都無法預料未來。特別是感情，我更沒有自信。

沒有如果。你說。語氣堅定，不容置疑。

你看不到我眼里的淚水。我繼續(xù)說著：偶然相遇，必然分離。

“曾經(jīng)的懷念有多深刻，此后的遺忘就有多遙遠。”這是我聽來的話，再把它說與你。

在最深的夜，我成為一株安靜的草，懷揣思念，對黎明翹首。

我要如何穿過長長的夢境，抵達一個詞語的內(nèi)部？

西北望，誰在一場沙塵暴的中央等我？

誰會用一句祝福，溫暖我的二月？

24

“我是自己的囚徒，掙扎在自己的邊界。”

初次讀到這句話時，心里竟有些駭然：誰是它的始言者，能將塵世中那些苦苦求索者的思想脈絡，把握得如此精準？

“我打開自己的同時，也真實地關閉了現(xiàn)實。”

于是，塵世中有太多卑微的生命，在現(xiàn)實之外，尋覓著最終的歸宿。

哪怕此生，一直在孤獨中蹣跚。

25

他們說：如果你的心還沒有被磨成老繭，就不要輕易去觸碰那淋漓的傷口。

我試著置身于事外，以冷峻或者平靜的筆調(diào)，寫著蟄伏于我內(nèi)心那些鋒利的傷。

即使語言晦澀，淚水依然清亮。

走不出悲劇的情節(jié)，我寧愿在憂傷的夢境中，無序地穿梭著。

如果我醒著，世界便不能入睡。

我也就不能，在清冽的文字中，和自己相愛。

26

當一段秦腔和一樹梨花相遇，有多少花瓣紛紛墜落？

“未開言來珠淚落”。

滿目的春色被一句唱詞擊傷，二月的草徑，尚不能淹沒紅繡鞋輕踏出的步履。

一只蝶的憔悴，緣于破繭前的信念。

梨花的盛開與凋零是在二月的初春，秦腔的悲愴與凄婉屬于八月之后的深秋。

當一樹梨花和一段秦腔相遇，是否預示著，在花朵與音符的錯落間，一些不能道破的秘語，終會擠裂成一絲一絲的縫隙？

27

二月來臨，二月經(jīng)過，二月遠走。

二月在我的心門外，倔強地緘默。

我的二月，一直都在錯過中重復著錯過。

我在二月之外，看誰將柔腸一寸，纏繞出心思千結，等待扣響，踏歌而來的空谷足音?

當二月走遠，紫燕正用靈性的尾翼，裁剪著漫天的歡喜，誰還會想起回顧，墻角下那一株留守在古典意境中，獨顧影自憐的幽蘭？

28

陽關唱到千遍，誰還會將柳絲長系？

且將這溫潤的花期，打成一個心形的結，系在灞橋之南。

然后，把詩箋折成一只紙鳶，放飛在二月的風里。

如果紙鳶有靈犀相牽，自會飄落在你的窗前，等你牽系起沉醉的雨絲，纏繞在花事緋紅的枝頭。

這樣，我便可沿著花香的方向，抵達春天的花園。

29

每個夜晚都長著一樣的面孔，你卻總是以不同的笑容現(xiàn)身。

如果夢是病痛的根由，你是不是，一定要以魂魄的形態(tài)與我相見？

我漫不起清麗的花兒，也唱不出柔婉的情歌。

我用喑啞的歌喉低徊在心中的戀曲，可否穿越夜色，抵達你的枕邊？

歌行慢板，呈現(xiàn)著的，是一種與命運交錯的旋律。

請用心聆聽，這一段滑落于二月唇邊的心語，雖不曠達，卻也清麗。

30

一場雨說來就來了，一朵花說開就開了。

萬物摒棄腐朽，競相生發(fā)。

梅蘭吐艷，桃李芳菲。鶯歌燕舞，草長鶯飛。

我漫步在二月的路上，吟哦著無人能懂的詩句。

生命，生活，情感，夢想。

追憶，懷念，幽思，期待。

花開千朵，抒情萬遍。

即使，我語無倫次，辭不達意，我還是要依約而歌，寫著一些關于春天的詩行。

因為，這些憂傷或者欣喜的詩行，是我在這個二月，所能獻給你的，唯一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