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特約記者 劉伊曼
“礦長—村支書—鄉長書記—縣委書記”,各級“一把手”的集體落馬連成了一根鏈條。
“在沒有任何先兆的情況下,他被省紀委和省檢察院的聯合專案組帶走了。我們完全不知情,沒有‘協助辦案’,迄今為止更沒有收到任何通知,不知道案件偵查進展到什么程度。”2012年7月底,甘肅省平涼市紀委的一位官員對記者說。
此時,距離“5·29”專案組將剛剛升任平涼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不久的任增祿帶走,已經近兩個月。
與他相關的一些在華亭的鄉鎮干部、部門官員、礦長、企業主等也陸續被帶走協助調查。
“這可以說是華亭有史以來發生的最大的一次官場震動。”華亭縣委一位官員告訴記者,大家其實都很關心,雖然工作仍然在繼續,但實際上人們私下里都在口耳相傳。傳言也很多,有人說是房地產老板舉報,有人說抄家抄出現金幾百萬,也有人開始猜測還有哪些人也可能涉案。
“這事情還沒有任何正式的說法出來。”該官員告訴記者,“任增祿去年才卸任縣委書記,然后接受組織部門考察,從正處級提拔成副廳級,選舉成為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
任增祿,甘肅秦安人,1960年6月出生,1985年7月入黨,2006年1月當選為華亭縣人民政府縣長,2009年7月任中共華亭縣委書記,2011年11月當選平涼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
在記者采訪到的多位華亭縣官員眼里,任增祿是一個“平易近人”、“有工作能力”、“思路清晰”、“平實簡樸”的人。行裝上看不出奢靡,家庭也和諧,早晨經常和大家一起在縣委食堂吃飯,兒子結婚也給賓客規定了紅包的限額,拒絕多收。所以,對于他在升遷之后突然被抓,不少曾經的同事都表示很“震驚”。
那他又是怎樣被紀檢部門關注的呢?
甘肅省紀委一位官員向記者透露:“這個案子,是有群眾向我們匿名舉報。”
該官員告訴記者,在每年收到的舉報材料中,大部分是匿名,而紀檢部門是否調查一個案件,并不取決于它是實名舉報還是匿名舉報,關鍵看舉報內容是否具有可查性,線索是否具體,舉報的問題是否嚴重。
而任增祿涉嫌職務犯罪的“5·29”案件,在當地影響巨大也在情理之中。該官員說:“一般情況下,所在地的一把手如果有問題,可能有很多因素,包括下面這些基層官員也是一方面因素,還有老板、礦長。現在這個案件進展很順利,情況比較復雜,不會就是某一件事那么簡單。”
該官員告訴記者,有相當一部分人都是協助調查,包括任增祿本人現在都只是“涉嫌”犯罪,在尚未查清定案之前,很多事情還不能下定論。
而華亭縣的一些官員根據近期落馬的干部構成推測,可能問題的“重頭”會出在煤炭上。對于地處西北欠發達地區的“綠色煤都”華亭縣,目前支撐其經濟的最大一塊就是煤,探明儲量約為21億噸的煤炭占了甘肅省煤炭儲量總量的36%。除了華煤集團等大型國企之外,剩下的小煤礦幾乎是清一色的集體所有制企業,這在華亭也是一個特色,同時也是職務犯罪的“高風險”領域。
與任增祿同一時段被帶走的,還有華亭縣硯峽鄉原黨委書記朱維忠和原鄉長郭勇。他們也是不久之前才分別調整為縣委組織部副部長、編委辦主任和西華鎮鎮長。
硯峽鄉屬黃土高原丘陵溝壑地區,總面積76.42平方公里,境內煤炭資源豐富,是華亭的經濟強鄉。硯峽鄉有3個鄉鎮企業的煤礦,其中之一的東溝村煤礦是東溝村的村集體企業,在1983年建立的時候就是一個村辦礦,因為效益一直很好,被列為華亭縣重點財源建設企業,年產量21萬噸,2011年的時候全年毛收入達到1.25億元。
這個煤礦的礦長,連同東溝村的村支書,也一起被辦案人員帶走,離開人們的視線已有兩月。
礦長—村支書—鄉長書記—縣委書記,各級“一把手”的集體落馬連成了一條線。
東溝村村民,同時也是東溝村煤礦礦工的戴某、司某等數人告訴記者,被帶走的礦長戴志忠這幾年很為普通村民和工人的利益著想,也為了企業的發展用心。他們說,這個煤礦表面上是村民集體的,實際上都是鄉上說了算,再說具體一點就是領導說了算,鄉里村里有什么公共事務或者項目,都從煤礦拿錢,產權不清,責權不明,政企不分。比如2011年,東溝村村委會就從煤礦拿走1000多萬元用于投資賓館。
800多名村民,除了每人每年從煤礦分紅1500元之外,還有200多號青壯年勞動力在礦上工作。
在礦長戴志忠被帶走后,東溝村臨時主持工作的副礦長靳國林告訴記者,最近一段時間,鄉里每天都在開會研究煤礦的體制改革和風險防控問題。雖然說生產不能受影響,也要吸取前面的教訓,但他自己也心里沒底,因為一些制度上的問題還沒有得到根本性的解決。
他告訴記者,如果說按照現代企業制度進行徹底的公司化改革,一時半會兒肯定也接受不了。光是資產評估和清算,可能就要花很長時間。村里大家都靠這個礦吃飯,改制之后村民的直接利益可能就會受到損害。
但是如果不改革,體制上不規范,就沒有辦法“依法辦礦”。他還是希望能有個健全的機制,“不是按領導的意思辦,而是按照法律辦,這樣對我們來說也是一種保護,對領導干部來說也是一種保護”。
硯峽鄉政府經委主任尉思明也告訴記者,硯峽鄉的煤礦曾經也試圖搞過股份制改革,但是很不成功,到現在這幾個鄉鎮企業煤礦依然是“集體領導制”,是鄉黨委政府在決策,類似于合作社性質。鄉政府之所以不“放權”,最關鍵是為了“保障安全”。現在鄉上也在積極思考和探索改革的問題,征求大家的意見,鄉政府是否應該把企業的管理權交回村上,要不要建立董事會,等等。
雖然“5·29”具體案情尚不明了,但是開始反思和采取對策的不僅是東溝村和硯峽鄉。大規模的廉政風險防控工作在平涼市推開。
2012年6月7日,平涼市煤炭工業管理局黨組會議決定特邀風險防控監督員,對全市各級煤炭管理部門和工作人員進行監督。凡是涉及玩忽職守、故意拖拉、吃拿卡要、執法不作為或者處理結果顯失公正的,都在監督范圍之內。7月18日,平涼市歷史上第一批12名煤炭行業的監督員問世。
6月13日,平涼市委市政府發出全面推進廉政風險防控工作的通知。平涼市紀委接受采訪的相關官員告訴記者,他們對于如何完善廉政風險防控工作的長效機制也在進行思考和探索。在這次的工作計劃中,就有關于“一把手”如何分權的內容。
7月20日,在平涼市三屆四次全委擴大會議上,所有參會發言的人在總結半年工作的時候,對于任增祿等人的案件都未涉及。平涼市委書記陳偉只在“存在的困難和問題”中提了一句:“一些干部宗旨意識淡薄,有令不行,有禁不止,甚至出現違法違紀問題。”
甘肅省紀委相關官員告訴記者,“一把手”腐敗的問題自然與制度上的缺陷有關,既管錢管人又管事,就容易出問題。怎樣杜絕和防控,不只甘肅,各地都在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