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段工作,需要解讀古籍,涉及個別字句的使用。我們發(fā)現(xiàn)《左傳·隱公元年》有:“莊公寤生。”王力主編版《古代漢語》下注:“寤,通啎。逆,倒著。”而郭錫良主編版《古代漢語》下注:“寤,通牾。逆,倒著。”在這里“寤”分別有兩個通假字,那么“啎”和“牾”到底有沒有關(guān)系?孰是孰非呢?
“午”在《說文》中有:“午,啎也。五月陰氣午逆陽,冒地而出,此予矢同意。凡午之屬皆從午。”段玉裁注:《律書》曰:“午者,陰陽交,故曰午。”《廣雅·釋言》:“午,仵也。”徐復(fù)在《說文五百四十部首正解》中按:仵,即啎字,四月純陽,五月一陰屰陽,冒地而出,故制字以象形。矢之首與午相似,皆象貫之而出也。“啎”在《說文》中屬于“午”部,并且這個部首中也只有這一個字。所以“午”只能表形,不能表聲。“啎,逆也。從午,吾聲。”可以看出許慎認(rèn)為“啎”是一個形聲字。“午”還有一個意義是天干地支中的“午”,它位于天干地支的中間,即:“午”字中的“十”字(可以參看下面章太炎在《文始》中的觀點(diǎn)),“陰氣午逆陽”就可以理解為位于母親體中的胎兒即將出生的一個過程。所以“午”表義。
比如《禮記·哀公問》:“午其眾以伐有道。”鄭玄注:午其眾,逆其族類也。《禮記·內(nèi)則》:“擇日剪發(fā)為鬌,男角女羈。”鄭玄注:“午達(dá)曰羈。”孔穎達(dá)疏:一從一橫曰午。今女剪發(fā),留其頂上縱橫各一,相交通達(dá),故云午達(dá)。《史記·張儀列傳》:“今秦發(fā)三軍,其一軍塞午道。”司馬貞索隱鄭玄曰:“一縱一橫為午,謂交道也。”
“五”在《說文》中的解釋為“五,五行也。從二,陰陽在天地交午也。凡五之屬皆從五。乄古文五省。”徐灝箋:乄者,交錯之形。自一至九,五居其中,意益顯矣。乄、午古字通用。雖然《說文》中從“五”的字只有“五”一個,但是也可以看到許慎認(rèn)為“午”和“五”是具有密切聯(lián)系的。林羲光《文源》:“按陰陽交午,非數(shù)之義。五,本義為交午,假借為數(shù)名。二象橫平,乄象相交,以二之平見乄之交也。”章太炎《文始》:“乄亦為交午,亦為啎屰。乄與十,義正相反,字形交叉故為交午、啎屰。”《詩經(jīng)·召南·羔羊》:“羔羊之皮,素絲五紽。”陳奐傳疏:“五,當(dāng)讀為交午之午。紽,本作佗。佗,加也。五佗猶言交加,言縫裘,不言縫裘之絲。”《谷梁傳·昭公十九年》有:“羈貫成童。”范寧注:“羈貫,謂交午翦發(fā)以為飾。”段成式后來也在《柔卿解籍戲飛卿》中有詩“良人為漬木瓜粉,遮卻紅腮交午痕”。
“五、午”在《廣韻》都注:疑古切。上古都屬魚部。“午”和“五”在“交叉”義上是有聯(lián)系的,因?yàn)槟缸由眢w的方向相交而難產(chǎn)。所以“午、五”可以相通。如:《周禮·秋官·壺涿氏》:“則以牡橭午貫象齒而沈之。”鄭注玄:故書午為五。再如《左傳·成公十七年》:“夷陽五。”《國語·晉語六》:“夷羊五。”宋癢本五作午。所以含有“午”“五”的字根,如果有交叉,那么都是同源字。比如:仵、忤、迕,《說文》中沒有把“仵、忤、遷”作為字頭,但是它們和“啎”同音,所以這應(yīng)該是和“啎”同源。
《說文》:“逆,迎也。從辵屰聲。關(guān)東曰逆,關(guān)西曰迎。”《說文》:“迎,逢也。從辵卬聲。”《說文》:“逢,遇也。從辵峯省聲。”《說文》:“遇,逢也。從辵禺聲。”這說明“逆、迎、逢、遇”的意義也是有關(guān)系的,至少它們的共性之一是“相交”義。這和“午、五”是一樣的。
雖然“啎”有逆義,但是檢索《十三經(jīng)》,并沒有發(fā)現(xiàn)收入這個字。而《戰(zhàn)國策·趙策一》中有:“通于燕之唐曲吾。”漢帛書本作“逆”。“逆”在上古屬鐸部。而“吾”在上古屬魚部。魚、鐸部對轉(zhuǎn),可以相通。所以懷疑同“吾”這個字根有關(guān)的字也和“午、五”有關(guān)。如果這個結(jié)果成立,那么“吾”既表形,又表聲。“啎”就不像許慎認(rèn)為的那樣,只是一個形聲字,而是一個會意兼形聲字了。所以郭錫良說的“寤,通牾”也是有道理的。比如:寤、梧、悟、俉、捂、浯、逜、晤、铻都具備上述特征。
王力認(rèn)為“牾”是“啎”的誤字(《王力古漢語字典》第685頁.中華書局.2000年6月版)。《說文》中沒有“牾”字,但是張自烈《正字通》中說:“牾,與忤、遻通,又與啎通。” 《漢書·敘傳下》:“幼寤圣君。”鄧展曰:“《爾雅》:寤、逢,遇也。”《釋名·釋詁》曰:“遘、逢、遇,遻也。” 顏師古曰:“此說非也,言萬石幼而恭敬,感寤高祖,以見識拔也。《爾雅》遻,遇之也。非謂寤也。”但是“遻、寤、逜、迕、午”五個字的音義都相同,所以鄧展的說法是正確的,而顏師古見的是今文本作“遻”,便認(rèn)為是不對的,他沒有看到“寤”的本字,而且沒有參看文獻(xiàn),認(rèn)為是“感寤”之義。《說文通訓(xùn)定聲·豫部》:“寤假借為牾,足先見,逆生也。”《字匯》注:“牾,五故切。”但也只能證明明清學(xué)者對于“牾”的理解,但并不一定能證明先秦時期使用的用例。《戰(zhàn)國策·秦策五》中有:“樓 。”鮑本 作牾。(是“啎”的異體字)《世說新語·忿狷》:“司州言氣少有牾逆于螭,便作色不夷。”并且同時也發(fā)現(xiàn)了“牾”和“遌”相通的用例。《史記·屈原賈生列傳·懷沙》中有:“重華不可牾兮,孰知余之從容。”裴骃集解:“王逸曰:牾,逢也。”而屈原《九章·懷沙》寫作:“重華不可遌兮。”洪興祖補(bǔ)注云當(dāng)作:“遻。”(《說文》:“遻,相遇驚也。”)
這都可以說明含有“吾”“午”“屰”“五”字根的字是一組同源字。雖然《說文》中并沒有“牾”,但是通過分析,可以認(rèn)為“牾”是一個從牛從吾,吾亦聲的會意兼形聲字。所以我們認(rèn)為“牾”并不是“啎”的誤字,是可以和“啎”并立通用的假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