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杜甫是一位憂國憂民的偉大詩人,其詩作充滿著對生活貧困的勞動者的同情,尤其是對那些居無定所、漂泊流離者的悲憫。他甚至發出了“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的強烈呼吁。
臨結束《茅屋為秋風所破歌》一課教學時,一位學生突然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
杜甫既然是這樣一位憂民甚于憂己的詩人,這首詩里他為什么罵那些抱茅的群童?那些群童為何公然抱茅呢?
是啊,一個寧愿自己受凍至死,也希望天下寒士“得廣廈”、“俱歡顏”的詩人,怎么僅僅因為這群窮苦人家的孩子“欺我老無力”、“公然抱茅入竹去”就罵他們是“盜賊”呢?這些孩子“公然抱茅”為的又是哪般呢?同學們頓時陷入沉思之中。
師:其實,這個問題40多年前大文豪郭沫若在他的《李白與杜甫》一書里曾有過這樣的評說(多媒體投影):
使人吃驚的是他(指杜甫)罵貧窮的孩子們為“盜賊”。孩子們拾取了被風刮走的茅草,究競能拾取多少呢?虧得詩人大聲制止,喊得“唇焦口燥”。貧窮人的孩子被罵為“盜賊”,自己的兒子卻是“嬌兒”。他在訴說自己的貧困,卻忘記了農民們比他窮困百倍。
師:你看,這里大文豪郭沫若對大詩人杜甫是聲討的,那么,大家可以就郭老的這一評價進行探討和交流。
生:我覺得郭沫若對杜甫的指責是有一定道理的。杜甫自己都說“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那么,這些貧窮的孩子拾取一些茅草回家修補自家的房子,不正可以間接地實現詩人的理想嗎?可是,現在詩人一面罵農家孩子為“盜賊”,一面又高唱自己舍已為人、心系大眾的理想,這不是言行不一嗎?
師:這位同學的觀點可以說是“擁郭派”,那么,有沒有“反郭派”?(同學們頓時陷入了沉思)
師:孟子說:“誦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孟子-萬章下》)。我們要真正理解這首詩,體會詩人罵抱茅群童時的心境,就必須知人論世,了解杜甫創作這首詩時的有關背景和經歷。
生:公元759年,48歲的杜甫對社會憂憤失望,毅然棄官,舉家輾轉遷徙,顛沛流離,終于到達了成都。第二年春天,他求親告友,在成都浣花溪邊蓋起了一間茅屋(杜甫草堂),總算有了個棲身之處。不料到了八月,大風破屋,大雨接踵而至,草堂漏雨如注,無法安居,全家人痛苦不堪。從杜甫的生活處境看,這“茅草”可以說是他們一家人的“保命草”!現在,自己“老無力”,群童“公然抱茅入竹去”,自然會引起他的憤慨、感傷。我覺得在這種情況下,詩人說一些過激的話,是可以理解的。
生:我也這樣認為。對杜甫來說,這“茅草”關系到一家人的生計;而對群童來說,這茅草可能無關痛癢,因為群童“抱茅”不一定是抱回家修補房子,可能就是他們無知的惡作劇。
生:我覺得杜甫并不是真的在痛罵這幾個頑童是“盜賊”。有事實為證:在敘述群童的這一行為時,詩人只說“抱茅”而不說“搶茅”;在“呼不得”之后,詩人只是“自嘆息”而已。
師:我認為杜甫憂國憂民、關心百姓疾苦的思想是一慣的,毋庸置疑的。他的這種同情心,不僅是他自己生命歷程中的行為標準,而且也是他用以要求別人的行為準則。如他的一首詩叫《又呈昊郎》(多媒體投影):堂前撲棗任西鄰,無食無兒一婦人。不為困窮寧有此,只緣恐懼轉須親。即防遠客雖多事,便插疏籬卻甚真。已訴征求貧到骨,正思戎馬淚盈巾。
詩中滿是對友人吳郎的勸誡之辭。吳郎的西鄰是一位缺少食物、膝下無子的婦人,眼見吳郎院中棗子成熟,就來撲棗。杜甫對這位老婦人充滿了同情:若非生活貧困,她怎會做出此等事,而其撲棗之時,想必一定心存恐懼和無奈。據此,詩人認為吳郎不該有這么強的防人之心,連插上籬笆也沒有必要。最后,詩人反思人民生活的貧困,正是官府征求到骨,社會戰亂不已所致。你看,杜甫對窮苦之人充滿了仁愛之心。這樣一位“仁義”之人怎么會痛罵那些貧苦孩子為“盜賊”呢?
師:那么,我們又怎么理解下文詩人稱自己的兒子為“嬌兒”呢?
生:我認為教材注釋“嬌兒”為“嬌慣的兒子”不夠準確。這里的“嬌”應理解為“嬌小”、“弱小”的意思。我們可以想象:杜甫弱小的兒子睡在又舊又破、又硬又冷的布被里,凍得瑟瑟發抖。這一幕悲慘的景象不僅說明了上文“茅草”對杜甫一家人生計的重要,而且又為下文詩人寫屋破漏雨蓄勢,營造出一種雪上加霜的凄苦氛圍,同時,這更是詩人以一個具體的生活鏡頭描繪出自家人生活的艱辛!
師:大家的討論終于讓我們明白了:杜甫罵抱茅的群童為“盜賊”,實屬無奈,它不但不會損害杜甫愛民憂民的偉大形象,反而更加襯托出杜甫身處困境仍心系貧民百姓的高尚品格。
孫紹振教授說,文本分析之所以無效,就是因為文本內在的矛盾成為教學的盲點。因此,我在教學杜甫這首詩時抓住學生提出的質疑,充分展開師生、生生、生本之間的層層對話。在對話教學中,“不唯書,不唯上,只唯實”,做到知人論世,“由其世知其人,由其人逆其志”(王國維語),從而引領學生真正走進文本,走進作者的內心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