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勤中老師在《語文教學之友》2011年第6期發表《“天山共色”之“共色”注釋質疑》一文,對教材將“天山共色”翻譯為“天空和群山是一樣的顏色”提出質疑,并提出自己的觀點,認為“共”應讀作“共”(gong),表示“供給”之意;把“天山共色”翻譯為“湛藍的天空和青翠的群山為人們提供了賞心悅目的景色”。我認為丁老師的觀點值得商榷。
首先,丁老師似乎沒有注意到南北朝時期駢體文的語法特點。
作者吳均生活的南北朝時期,正是駢文盛行的時代。駢文,也稱“駢儷文”或“駢偶文”,因其常用四字、六字句,故也稱“四六文”或“駢四儷六”,通篇以雙句(儷句、偶句)為主,講究對仗的工整和聲律的鏗鏘。所謂“對仗的工整”,最基本的要求就是上、下句的基本句式要相同。吳均《與朱元思書》是駢文中的精品,完全符合駢文對仗工整的要求。文章開頭“風煙俱凈,天山共色”句由兩個主謂短語構成,“風煙”對“天山”,都是名詞,是陳述的對象;“俱凈”和“共色”是對對象的陳述,合起來是說“風與煙”是“一樣的明凈”,“天與山”是“一樣的顏色”。這里“俱”與“共”在相同的位置,應該都作副詞“一樣”解。如果按照丁老師的觀點,“共”作動詞“供給”講,那么“俱”也得按動詞解釋,就解釋不通了。所謂“字不離句,句不離篇”,解釋一個字,一定要兼顧上下文的語法和意思,還要結合文體特點,才能不失之偏頗。
其次,丁老師似乎忽視了文學描寫主觀色彩濃厚的特點。
丁老師質疑教材將“天山共色”翻譯為“天空和群山是一樣的顏色”,認為“是天空像群山那么綠,還是群山像天空那么藍,還是在綠和藍之外的第三種顏色?讓人百思不得其解”。我認為丁老師是從純粹的科學角度思考問題的,因此這個問題就沒有答案了。如果只從科學角度解釋,那么第一句“風煙俱凈”也解釋不通了:風之“凈”尚可理解,既然有“煙”,如何能“凈”?哪個“煙”是“凈”的呢?可見如果以科學解文學,就無路可走了。如果注意到文學描寫具有濃厚的主觀色彩,問題就會迎刃而解。
其實,只要注釋的時候給“天山共色”中間加上一個副詞“似乎”,丁老師的問題就豁然貫通了。我們可以把“風煙俱凈,天山共色”翻譯為:微風與煙嵐更讓我感到空氣清爽明凈,天空與群山看上去似乎融成了一種顏色。天空與群山的顏色雖然不一樣,但作者感覺他們融成了一片,融成了一色,我們有什么辦法呢?印象派畫家的天空可能是紅色的,太陽還可能是綠色的——所以我們必須承認文學描寫中不符合客觀現實的那部分。
與吳均同屬南朝的劉勰早已對文學描寫以主觀感受取代客觀事實的現象作了總結,稱之為“夸飾”。《文心雕龍》中說“文辭所被,夸飾恒存。雖《詩》、《書》雅言,風格訓世,事必宜廣,文亦過焉。是以言峻則嵩高極天,論狹則河不容舟玎;說多則子孫千億,稱少則民靡孑遺;襄陵舉滔天之目,倒戈立漂杵之論:辭雖已甚,其義無害也。”凡是文辭描寫,就永遠存在著夸飾的表現方法,適度的夸飾不但于文意無害,而且能表現出事物的精妙之處。
初唐王勃《滕王閣序》的名句“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似乎是從吳均《與朱元思書》“風煙俱凈,天山共色”化用而來,只不過把“共色”換成了“一色”,在意義上卻是沒有區別的。
綜上所述,我認為教材的注解是完全正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