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了的記憶
顧誦芬是1986年從沈陽調到北京,擔任航空工業部第二屆科技委副主任的。2009年,沈陽市總工會舉辦“感動沈陽60年——勞動功勛”評選,601所推薦的仍是顧誦芬。9月23日,評選活動揭曉,包括顧誦芬在內的60名勞模榜上有名。23年過去了,顧誦芬的美好身影仍然沒從601所人的心目中抹去。
有人曾回憶一件小事:上世紀70年代,按照當時規定,全所各單位人員都要定期到新臺子農場輪換參加勞動。有一段時間,已是副總設計師的顧誦芬也與大家一道在農場參加育秧勞動,和大家共睡通鋪,同吃同住同勞動。一天早晨,院里圍著一大群人,正在看著兩個人在房頂上擺弄煙筒。原來是屋里爐子不好燒,向屋里倒煙。這兩個人中就有顧誦芬。當他踏梯子爬上房頂時,有人起哄說:顧總是氣動力專家,調整煙筒這個難題應該請他解決。勞動結束后,晚上大家坐在一起談體會。那一天,大家異口同聲對顧誦芬在勞動中的表現提出表揚,有人稱贊他是“人民的氣動力專家”。顧誦芬聽出來是說他上房頂調整煙筒的事,笑著擺擺手說,你們沒聽人家老師傅說嗎,上房踩壞了好幾塊瓦。顧誦芬就是這樣一個人,工作中不僅不擺資格處處帶頭當先,而且隨和平易,即使受到揶揄,也從不和人計較,有著很好的人緣。
從1961年601所成立到1986年,顧誦芬在沈陽的塔灣工作生活了25年。許多同志在文章中回憶:顧誦芬同志曾多次出國,卻沒有為自己買什么高檔家用電器設備。為給國家節省外匯,給他的補助他都回來上繳國家。有人建議他應買一部好的電視機,他說任務這么重,工作這樣忙,哪有時間看電視。他在市內各廠所搞協調經常是騎自行車;去外地出差回來也經常乘公共汽車。有人問他為什么不要車?他說還是為國家節約點能源吧。國家財政有困難,他積極帶頭購買國庫券;有位同志家里遭火災,他慷慨解囊;他還多次把分得的科研成果獎全部交了黨費。直到2009年7月,在集團公司組織的“學習吳大觀先進事跡繳納特殊黨費活動”中,他一次就繳納了12000元。他的基本原則就是:“多做工作,少拿錢!”
601所的同志都知道顧誦芬對一位名叫孫新國的技術人員的關心:孫新國是1964年北航氣動力專業畢業分配到所氣動力室工作的,他在顧誦芬的指導下從事操縱穩定性專業工作,工作勤勤懇懇,曾到英國宇航公司BAE學習,業務很優秀,顧誦芬很喜愛這個年輕人。1990年春節前后他不幸去逝,當時顧誦芬已調到北京工作,聽到消息后非常悲痛,時過不久孫新國的愛人也離開了人間。顧誦芬的心里始終惦念著孫新國。601所的同志到北京來看顧誦芬的時候,經常會有人從他那里領受一個任務——帶一個裝著厚厚一疊錢的信封轉交給孫新國的家人,開始是給他的妻子,后來則是給他們的孩子。顧誦芬除從經濟上予以接濟外,還對他們的學習、工作非常關心,曾多次給所黨委、所領導寫信叮囑。在顧誦芬的關心下,孫新國的兩個兒子健康成長并都在所里安排了工作。
顧誦芬雖然離開了塔灣,但仍然密切關注著塔灣、關注著601所的發展。中國工程院院士、現任601所首席專家楊鳳田說:1988年后我在主持研制的殲8D、殲8H、殲8F飛機研制過程中,每每遇到技術關鍵都得到了顧總的關切和幫助。工作中我和顧總結下了深厚的友誼,他既是我的教師,又是我的兄長,更是我的好朋友。我從他身上學到了如何做人、如何做事、如何做學問,可以不夸張的說,他是除了我父母以外對我的成長影響最大的人。
塔灣,給顧誦芬留下了歡樂,同時也給他留下了遺憾和一絲傷感。然而當他站在天安門觀禮臺仰望藍天,看著成隊的戰機凌空飛過,在威武雄壯的轟鳴聲中,他可以為自己曾經在塔灣的那一段生命而欣慰,為至今還生活工作在塔灣的人們感到驕傲自豪。



追求淡泊寧靜的心理境界
顧誦芬獲得獎勵開始于1962年12月,在601所設計組長的崗位上,“因工作積極完成任務好,經所首長批準給予書面嘉獎獎勵。” 1963年12月,經所首長批準給予通令嘉獎。到了1983年,顧誦芬所獲獎勵的等級出現了明顯的躍升,獲得“五一勞動獎章”;1985年,因殲8獲國家科技進步特等獎;1988年獲全國勞動模范稱號;1992年11月,獲航空航天部最高榮譽獎“航空金獎”稱號??
顧誦芬收獲著越來越多的榮譽和獎勵,社會地位也在不斷提升——全國人大代表、全國人大常委、中國科學院院士、工程院院士以及各種學會、協會和社會團體、學術組織的理事、委員、主任??諸多的桂冠和頭銜加在了顧誦芬名字前面,面對這一切,顧誦芬保持著冷靜和自持。
在科技委,顧誦芬的身邊工作人員說過:顧總多次推掉名目繁多的擔任顧問、名譽主席這樣的邀請,他希望把更多的時間拿來學習鉆研、看書、看雜志、上網搜集科研方面的信息,或處理與飛機設計、航空科研有關的工作。他和吳老(吳大觀)在科技委工作這么久,有多少次將外單位寄來的評審費、審稿費退回,我沒有記錄,因為這在我們工作中已經是常態的。
與此相反,他對這種像潮水一樣的榮譽、獎勵、名譽、地位表示了深深的憂慮。我們從顧誦芬的《重讀科研十四條》一文中,可以找到他的這種心態的詮釋:
“當然現在沒有政治運動了,政治學習也很少了,甚至于過去科研機構的清掃環境也都有專門的清潔工干了,應該說保證科技人員科技工作時間已不存在問題了。可是自己切身體會近些年來真正用于科研工作時間越來越少。我們的“六分之五”大概是各種成果鑒定會、方案評審會以及各種職稱評定等。
“就科研成果來說,近幾年往往能評出幾百項國家級成果,而國家級成果又是由幾千項的部門成果評出來的。這樣有時候就需要參加幾個層次的成果鑒定。另外還有各種名目的獎勵,這些又都與成果鑒定有關。鑒定成果根據上面的要求有一定的程式和文件要求,申請報成果的科技人員要準備好一系列的文件、表格,而且還要復制數十份之多,參加鑒定的專家少則5人,多則10人。一般會議至少一天。為了能將人家好幾年的研究結果肯定下來,用半天、一天的時間是不可能做到的。為了做好這樣的工作,不得不在科研機構中再設一個過去所沒有的管理部門———成果辦。成果鑒定工作要占用科技人員大量的科研活動時間,而且也可以想象到要花去多少寶貴的科研經費,而評得的成果項目雖然很多,據統計能轉化為生產力的百分比很小,對經濟增長的貢獻率也很少。成果已成為科技人員晉級、獎勵甚至分房子等的依據,所以非評不行,而且越演越烈。






“回想建國初期6年當中,才評出了錢學森同志的《工程控制論》等三項成果,而這些成果確實對我國的科技發展起了很大的作用。錢學森同志《工程控制論》的出版推動了我國自動控制的發展。至于部門的成果,就航空工業來講,新中國建立后5年也只評了一項,即一級工程師咎凌同志領導的科研小組,在國外封鎖條件下,利用國內市場能獲得的元器件,裝出了引進不到的閃光測速儀。這一成果為支援抗美援朝的空軍,造出了大量的陀螺儀表和瞄準具,貢獻確實是顯著的。
“改革開放之初,報上曾登過有人提議要給華羅庚先生的一部新的數學著作評獎,華先生堅決不同意,他說要在使用中考驗一段再去評。而我們很多科技人員往往工作還沒有做完就申報成果。現在這種形式主義的成果鑒定,確實還需要研究進一步改革的辦法,不要讓我們科技人員的精力消耗在這種形式主義的成果鑒定上。科研成果就是科技人員科研工作的終結,科研工作開始下達任務的單位應該有明確的技術要求,完成了這項工作,應該由下達任務單位來驗收。這是正常的科研工作程序,沒有必要件件都要獎勵。報得上國家獎勵的,應該是極少量,而且間隔時間要長些,決不能年年都搞。
“至于方案評審的問題,也不宜召開大量不了解情況的人的短期評審會。因為工程方案的最終技術責任還在總設計師,總設計師決不能把自己的技術責任推到評審委員會身上去。評審委員會只憑1?2天功夫就了解方案的全貌,一般來說是做不到的。至于決策機關不相信總師,非要找一幫人幫他把把關不可,也是流于形式。比較有效的方法還是方案主持人和總師對那些問題沒有把握,就去找有關的專家去討教。形式主義的項目評審會也應盡量減少。
“關于職稱評定,按正常就是直接領導者應負的責任,直接領導者不該將這種工作推給不相干的人去作,因此建議職稱評定也應少開那些不直接相干人組成的評審會。
“總之,我們應盡量減少形式主義的東西,建立真正科學的評價體系,讓科技人員的時間不要再浪費在形式主義的評審會議上。我們不僅看到他對“時間”和時下“科研成果鑒定”、“方案評審”等活動的看法,更可以看到他淡泊名利,以平常心看待名譽、金錢、地位,對社會上的不正之風深惡痛絕”。
作為兩院院士,在當前社會轉型期,他堅持專精于自己的學術領域,心無旁騖、專心治學。從他的身上,人們看到的是中國傳統的優秀知識分子的高尚品德和真正共產黨員的崇高的道德修養和精神境界。
顧誦芬獻身航空工業60年,至今仍然像一顆長盛不衰的青藤,在航空工業的發展中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他曾說過,徐舜壽、黃志千這一輩人,就是為祖國和民族的飛機設計事業而生的,一心就是要為國家設計出好的飛機來,他們盡心盡力了,但留下了太多未能如愿的遺憾。當年,顧誦芬就是抱著這種神圣的責任感帶領前輩和兄長們培育的那支集中著中國最優秀飛機設計師的隊伍,前仆后繼來完成他們未竟的事業。調到科技委退居二線后,他的這種責任感仍未從肩上卸下,他站在更高的視野上,密切注視著世界航空技術發展的方向,不僅對自己所從事的氣動力專業緊密追蹤,又掌握了綜合航電專業,而且有了深入的研究,為縮短我國與世界航空強國的差距做出了貢獻。
近些年,雖年至耄耋,體有不及,但他還是每年翻閱大量新出的航空技術書籍,遇到對現在工作有用的書籍、刊物、資料,就組織或請人翻譯。顧誦芬說,我現在能做的也就是看一點書,推薦給有關的同志,有時也翻譯一些資料,盡可能給年輕人一點幫助。他像一個春蠶,在一縷一縷地用余熱吐著閃亮的青絲,在編織著我國航空事業未來璀璨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