障礙八 理論支撐不夠
28.3%的受調查者選擇“理論支撐不夠”,該項得票率列科學發展十大障礙第八位
表現:由于各種主客觀原因,科學發展在具體貫徹落實過程中一定程度上存在流于政治“口號化”的隱憂,中國發展奇跡期待中國氣派的理論支撐。
癥結:政治也要與時俱進,今天的政治觀大大區別于昨天的政治觀,政治不清難以科學發展,無法順應和吻合時代,必導致內政外交陷入窘境。
一句話點評:重新界定和詮釋政治已經是繞不開的命題。
科學發展觀是我們黨現階段最重要的執政理論,要將其上升為世界觀和方法論,必須由重點指導經濟和社會發展向指導政治體制改革方向延伸,即由經濟基礎上升到上層建筑。怎樣才能實現這一重大轉變?取決于政治觀的發展程度,或者說能否順應時代,重新界定和詮釋政治,這已經是個繞不開的命題。以政治體制改革為例,在幾近共識的情況下仍然步履維艱,恐怕不能簡單地歸咎于既得利益者的阻礙,或決策層的決心與勇氣,其實最大的問題是理論支撐不夠,也就是政治二字橫亙在面前。筆者認為,在對政治作出新的界定與詮釋前,即使進行政治體制改革也只能囿于表層,屬于頭痛醫頭腳痛醫腳。
講政治要與時俱進
隨著國際國內形勢的變化,政治必須順應時代,不斷調整自己。就世界來講,伴隨冷戰結束,“意識形態終結”與文明沖突理論漸成主流,而隨著我國的改革開放,中國共產黨由革命黨轉變為執政黨,我們不再“輸出革命”,同時認定中國社會的對抗性階級已經消亡,再加上和諧世界與和諧社會的兩大建設目標,我們便有理由認定今天的政治觀已經大大區別于昨天的政治觀。如此,不能對政治作出新的界定和詮釋,就無法順應和吻合時代,就會出現屁股坐在現代政治上,腦袋卻囿于傳統政治中,進而也便不可能確立現代政治坐標,沒有新政治觀的形成,價值坐標也無法確立,模糊必導致內政外交陷入窘境。
面對世界,政治不能吻合時代變化,就無法解釋什么是社會主義與特色社會主義,也無法解釋中國的制度優勢及在其基礎上創造的經濟奇跡,更無法總結和抽象出“中國模式”。尤其重要的是不能認清自己,便無法切割與僵化社會主義的差異、與現存的其他的社會主義國家的差異,更不能切割與西亞北非等國家所存在的制度差異,進而無法做到正確處理與相關國家的關系,及其與西方國家的關系。因為講不清制度的本質,就無法產生優于別人的政治觀、核心價值,結果只能以利益關系和開支票來贏得話語權,而錢買來的國家關系和支持是有限的、不穩定的,還可能模糊自己的形象。為什么我們支持利比亞、敘利亞等過程中承受了那么多的質疑?為什么我們與西方國家的沖撞越來越廣泛而持久?不能說沒有這方面的原因。
面對社會,政治不能吻合時代變化,就會出現政治泛化和泛政治化,這相對于革命黨轉變為執政黨,相對于依法治國的理念,顯然是不合拍的。這其間的邏輯關系不難理解,但實踐中我們似乎更習慣于借助政治的力量來推進思想、文化、經濟和社會其他各領域的工作,至少尚未借助法理、倫理和宗教推進政治。誠然,在革命戰爭年代,甚至在改革開放前,政治的力量都是強大無比,正所謂“階級斗爭一抓就靈”,問題是冷戰結束與黨的執政理念的變化,政治生態和社會形態已經不支持過去那種政治,及其那種政治中生發的力量。這一點從冷戰結束我們社會受到的精神沖擊要遠大于西方可以看出。西方社會之所以在政治生態發生巨大變化過程中未受太大的影響,很重要的原因是“上帝的歸上帝,愷撒的歸愷撒”,即其精神力量并不是通過政治運行獲得,而是從宗教中形成。本質上講,西方的政治與我們理解的政治差異很大,西方政黨輪替一般不會討論政治制度問題,即不是政治路線上的差異,僅僅是執政理念的較量。華盛頓甚至說美國不需要政黨,美國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也確實沒有政黨,不久前奧巴馬還說,美國沒有問題,是美國的政治出了問題。我們就不同了,不僅冷戰結束對我們的政治思想產生巨大影響,就是一些政治思潮也時時影響著人們。作為講政治的社會,政黨及其政治理念影響帶有根本性,這也是我們國家性政治活動都一再強調講政治,我們黨的大會、人民代表大會,都一定要講旗幟、理論、道路和制度這些重大命題的原因。問題是世界政治走到今天,黨也開始由革命黨進入執政黨,原有的政治系統和精神建構方式已經無法直接觀照現實。筆者出訪加拿大,導游是一位移民的共產黨員,他調侃說自己潛伏在加拿大,什么時間解放軍打過去的時候,他會號召其他的潛伏者與解放軍里應外合把加拿大滅掉。這是否可以引出一個重大命題,熱戰到冷戰可以通過國際共產主義運動來支持政治信仰,當《黨章》中刪除了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目標和任務后,支撐信仰的終極和永恒在哪里?這就說明,如果不發展和重新界定政治,就無法解決人們目前面臨的大量困惑,精神力量也便無法找到新的生長點。
黨承擔了太多的責任
中國共產黨走過許多彎路,有過很多教訓,但值得驕傲的東西更多,突出反映在兩個方面,一個是清末民初上百個政黨都宣稱代表中華民族未來的情況下,最后中國共產黨勝出,且帶領人民贏得了民族獨立和人民解放。另一個是在十年“文革”經濟瀕于崩潰的基礎上實現騰飛,成長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盡管這樣,我們卻能感受到,黨和政府正在承受著越來越大的壓力。這自然有民眾心態和價值觀變化的原因,也就是所謂的由感恩心理向納稅人的心態轉變。這種轉變導致了黨和政府做得好屬應該,做不好多受指責。換句話說,做好100件事中的99件是責任,一件做不好是失誤,必然也必須受批評,這是現代公民社會的基本特點。
正是這一特點的存在,決定了我們必須審視集中力量辦大事和權力集中對執政意味著什么。誠然,過去很長時間里我們都認定權力集中使黨獲得了強大力量,因此做了西方國家無法做到的事,但隨著社會的開放,社會利益群體的分散與多元,民眾的利益訴求也趨向多元,這時試圖以一元替代多元,以一元滿足多元,幾無可能。因為,一個人在沒有飯吃的時候只有一件事要做,就是找飯吃,有了飯吃后會生出許多事來,這生出來的事都是無法以物質利益解讀的。所以,是再偉大的政黨、再強有力的政府都無法滿足人無度的欲望。這就決定著我們必須考慮掌握多大權力和掌握什么權力的問題,涉及到承擔什么責任和承擔多少責任的問題。
相比較而言,西方的政黨和政府遠沒有承擔我們黨和政府這樣沉重的壓力。按照亞當·斯密的經濟理論與洛克等人的政治理論建構起來的政治體制,概括起來講是“小政府大社會”,政府權力有限,按照權小責小、權大責大的原理,西方的民眾對政黨和政府沒有過高的要求和期望。比如,人們經常講在美國要見個州長、市長很容易,預約一下即可,門口也沒有荷槍實彈的警察,而在中國不僅見省市領導難,就是見個縣委書記也不容易。是我們的領導干部改變了人民公仆的性質?顯然不是,根本原因還是權力分配和權力運行決定的。在西方社會,如果精神出了問題進教堂,如果想賺錢進市場,如果發生法律糾紛就進法院,甚至許多公共事務也是由社會組織來完成。在中國,集中力量辦大事的理念下,黨和政府代表人民行使權力,同時幾乎承擔了一切責任,所以就沒有可能像西方那樣處理官和民的關系,類似的問題不予以講清,也便容易造成比較中對黨和政府出現不認同。也就是說,一黨執政,且有著無限承諾,永遠執政,必無法卸責,那么就很難避免權大責大,期望高失望大。顯然,這一點在革命狀態下和執政狀態下認識差異很大。革命狀態時的政治斗爭幾乎一切圍繞“把敵人搞得少少的,把自己搞得大大的”,這個過程甚至不太在意手段和方式。不僅這樣,甚至權力集中的理念要表現到思想領域,也就是統一思維、統一意志、統一行動。在執政狀態下利益和價值觀出現多元,政黨可以統一思想,社會卻無法統一起思想來,充其量形成主流價值和核心價值觀。
政治不清難以科學發展
市場經濟本質上是規則經濟、法治經濟,所以,我們黨越來越強調依法治國,為了在認識上實現突破,十七大報告還明確提出“善于把黨的主張化為國家意志”,黨的主張突出反映在政治主張,國家意志主要體現于法。盡管這樣,我們看一下現實又會發現,依法治國在推進過程中始終有一個不易處理的難題,就是法和政治的關系。比如,目前多采取政法委協調公、檢、法辦案來體現黨委意志,依照鄧小平同志的思想,黨帶領人民群眾制訂法律后,所有人和組織都應當在法的范圍內活動。問題是,我們強調“嚴打”和維穩時,就強調嚴刑峻法,強調和諧時又過多考慮法律之外的因素和手段。比如,有司法系統的高層解釋,死刑判決基于三大因素:罪責、黨委意見、群眾情緒,這顯然是把法的嚴肅性放在了一邊。更意味深長的是,幾年前天津出現的法官打律師事件,雙方竟然都離開法卻“以黨票作保證”。實踐早已證明,沒有了法的剛性,其他因素都是靠不住的。從剛剛公布的國家審計署對部委的審計結果中,可以看出大量問題一直存在,屬于年年審計年年犯,其原因不在政治而在缺少法的剛性。
根本而言,要保證我們社會科學發展,除了強調以精神目標和高尚的價值追求引領大眾,特別是引領執政集團的成員,更重要的是以法的強制力來規范人的行為,這時的政治更多地表現到法和政策之中,而非評價和考量社會大眾的基本尺度。實踐告訴我們,人人都講政治,并不是最有序的社會,甚至會異化為最難管理的社會,因為政治分歧遠比物質利益分歧難化解。惟有通過法來規范,社會才會真正走向有序,黨的執政能力才會加強。顯然認識并遵循這一點是很艱難的事情,畢竟我們已經習慣了講政治,就如北京奧運會,我們在批評西方體育政治化的同時,又要求“從政治的高度”來辦好奧運會,所以產生這樣的矛盾,是因為我們過于崇信政治力量。今天,在時代發生了根本變化的情況下,“講政治”泛化,甚至“政治沖擊一切”,很容易弱化黨的執政能力,同時引發質疑。
從黨的自身建設上講,我們也需要確立新的政治觀。看一下中國共產黨的革命史,一直存在著“左”和右的斗爭,不是“左”就是右,環顧世界國外各黨派也有黨內的利益和觀念之爭,但很少看到有我們這樣的路線之爭。其實,界定“左”和右本身就是一大難題,是理論還是實踐?是理論為什么沒有起到前導作用,卻一次次出現歷史的重演,甚至還一再改寫歷史定論。如果是實踐作出,那么是不是誰勝了誰就是正確路線的代言,那么還有真正的政治坐標存在嗎?更深入分析,革命階段還有“左”右之分,執政階段甚至沒有原來意義上的“左”右之爭,因為對外不輸出革命,對內階級消亡,何來“左”、右之爭,沒有了政治上的爭斗,那么政治的力量還存在嗎?政治坐標系還能建立得起來嗎?這方面的問題我們可以提出很多,而要解決這些問題,保證黨走在科學的道路上,有賴于政治觀的新突破。
文化建設也與此相類似。十七屆六中全會強調文化創新,這抓住了要害。看一下人類的文明史,便能清楚認識到,大國崛起于文明,只有產生了大量的文化和文明的創造才能實現崛起,正是緣于此,我們講創新是民族之魂,提出建設創新型社會。問題是作為先進文化代表的中國共產黨,在帶領人民走過60多年的建設歷程后發現,我們沒有培養出大師,也未產生光耀世界的思想和文明成果,原因何在?在于觀念,也就是禁區太多,知識階層不敢和不能放飛思想,創造也便不可能。禁區多,是否意味著我們黨走向僵化,懼怕真理?顯然不是。其中很重要的原因是把革命時期的統一思想不加區別地帶入執政階段。所以,要營造一個“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局面,為文化創新提供條件,必須靠政治觀的發展和突破。如此等等。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重新界定和詮釋政治已經成為最現實、最重大的理論命題,這個馬克思主義工程的建設水平,直接決定著中國政治體制改革的成功與否,甚至決定著中華民族能否真正實現崛起。我們相信,在中國共產黨已經實現了兩次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或者說馬克思主義理論的新發展之后,必定能夠實現第三次飛躍,即政治觀的新突破,這是馬克思主義本身具備的發展能力決定的。
(作者為國防大學教授)
責編/徐艷紅 美編/李祥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