障礙四 人治式領導
59.5%的受調查者選擇“人治式領導”,該項得票率列科學發展十大障礙第四位
表現:形形色色的政績工程與驚人“官員雷語”,無不折射出某些官員缺乏領導能力和擁有權力時的傲慢與偏見。
癥結:伴隨著市場經濟發展,社會心理正在實現由以依附心理為基礎的臣民心態向以獨立人格為基礎的公民心態的轉化。與此相應,官民關系也在發生著時代性的變遷,這要求領導干部適應新時期官民關系的特點,以提升領導能力。
一句話點評:21世紀的新制度領導是領導實踐發展的方向和大趨勢。
傳統領導模式的弊端與危機
所謂傳統領導模式是威權主義體制和制度安排下靠領導者個人或集團的作用以及智慧引領社會發展的方式和方法。民眾只是被動地接受這種領導而主動參與的機會較少,舞臺也缺乏,即使有也是形同虛設。這種領導模式的優點明顯:動員力強,整合資源的能力大。但是缺點也明顯:權力過分集中,人治色彩濃厚,家長制和一言堂現象難以避免,民眾的意愿得不到充分體現。
這樣的領導模式隱含著深刻的矛盾,存在嚴重問題。正確理念得不到貫徹,威權領導命令和政策措施被不斷挑戰和弱化,民眾與領導者之間的互動渠道不暢,社會和市場以巨大的慣性在按照自身的邏輯發展,亂象和失序現象頻出。傳統領導模式下,無論多么智慧和聰明的領導者和領導集團,其難以克服的矛盾是——領導人的主觀性和被領導方對其客觀性與穩定性需求的矛盾。社會對領導力的海量需求,需要領導者提供迅速而準確的領導服務。但是,在傳統領導模式下誰也難以解決上述矛盾。因此,必須靠變革傳統領導方式,從傳統的主觀領導逐步向靠制度靠規則領導過渡。在制度領導模式下,領導的作用通過制度發揮出來,領導活動是依法的、有法可依的,而民眾的參與是有序和有法可依的,民眾必須在一定的制度權威下參與。而現在的問題是領導權威過于強大而不受制約或制約弱化,民眾的力量又太弱小,公眾參與渠道不暢通且沒有保障,參與的方式和方法就出現無序和混亂現象,這是造成現在這種領導模式危機的關鍵。
當前改革的當務之急是,必須從領導方式和領導模式變革做起。首先要限制權力、規范權力,為權力定做合適的制度,讓權力在規范的制度環境中運行,否則權力的越界和膨脹就難以避免,腐敗也就在所難免。同時要承認權利、正視權利、保護權利,給民眾以發言的機會和表達訴求的舞臺,在法制意義上給民眾以合理表達的程序,讓民眾在公認的制度權威下行使權利。
毛澤東和鄧小平等老一代革命家相繼逝世后,中國就進入了后偉人時代。革命時代是造就偉人的時代,當政治革命的任務完成后,造就偉人的時代條件已經不復存在。
鄧小平在《黨和國家領導制度的改革》中指出“我們過去發生的各種錯誤,固然與某些領導人的思想、作風有關,但是組織制度、工作制度方面的問題更重要。”一般認為,鄧小平這句話著重強調制度的重要性。這樣的說法當然是對的,但是我認為僅僅這樣理解是不夠的。其實,從政治學和領導學的角度看,鄧小平是提出了一個意義深遠的新的領導學和政治學命題——制度領導。盡管鄧小平在這里并沒有直接提出“制度領導”這個概念,但是這句話的前半部分的意思說的是:“我們的錯誤與領導者的思想、作風有關。”而后邊更強調:“組織制度、工作制度在避免過去的錯誤中更重要。”這就很明顯不僅僅是在強調制度的重要性,而且是在強調“制度”的“領導”作用。
他接著說:“這些方面的制度好可以使壞人無法任意橫行,制度不好可以使好人無法做好事,甚至走向反面。”“斯大林嚴重破壞社會主義法制,毛澤東同志就說過,這樣的事件在英、法、美這樣的西方國家不可能發生。他雖然認識到這一點,但是由于沒有實際上解決領導制度問題以及其他原因,仍然導致了文化大革命的十年浩劫。這個教訓是極其深刻的。不是說個人沒有責任,而是說領導制度、組織制度問題更帶有根本性、全局性、穩定性和長期性。”鄧小平如此強調“制度”在推動社會進步與發展中的規范和制約作用,并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和對制度重要性的隨意發揮,而是有著深刻的歷史背景且有著深入思考的。鄧小平在南方談話中更是明確指出:“我們這些老一輩的人在,有分量,敵對勢力知道變不了。但我們這些老人嗚呼哀哉后,誰來保險?”
鄧小平十分重視民主,對于民主的領導和規范,他有絕妙的闡述:“為了保障人民民主,必須加強法制。必須使民主制度化、法律化,使這種制度和法律不因領導人的改變而改變,不因領導人的看法和注意力的改變而改變。”這段話深刻揭示了民主與制度之間的關系,并凸顯出了制度對于民主的規范作用。要保障民主不能光靠加強領導者的作用,還必須加強法制。毛澤東不重視制度建設的教訓是非常深刻的。可見,制度不僅約束被領導者,更是對領導者的約束,這就是制度領導的獨特之處。領導者約束別人和被領導者,但是約束自己就很難,即使能約束也要靠制度,這就是制度領導的奧妙。
領導力革命:“神”本位到“人”本位再到“制度”本位
從崇拜“神”到關注“人”是領導力的第一次革命。在歐洲和東方歷史上,都有過“神”主導“人”的時代。在歐洲歷史上,文藝復興倡導的人文主義,是對中世紀的神本位的反動與超越。以人文主義思想為核心的歐洲文藝復興,重視繼承古代以人為本的優秀文化遺產,崇尚理性和探索自然,是人類歷史上的一次思想解放運動,為后來西方資本主義社會的發展掃清了道路。
中國歷史上的“上帝”類似歐洲歷史上的“神”,而皇帝就是“天子”、是“上帝”的化身,他代表上帝,統治著人和人間的一切,是萬物的主宰。中國的封建皇帝帝制自公元前221年秦王嬴政稱“皇帝”始,到1912年最后一個封建皇帝溥儀在辛亥革命的炮聲中宣布退位止,經歷了2132年。此后,在中國,民主共和的理念深入人心。
歐洲歷史上從中世紀到“文藝復興”這場思想解放運動,中國歷史上自“始皇帝”以來到“辛亥革命”最后一個封建皇帝退位(類似歐洲歷史上的中世紀到文藝復興),可以看作是從神本主義到人文主義的一場曠日持久的精神革命。從迷信神靈和皇帝開始轉變為注重人性,要求把人從宗教束縛中解放出來。否定神的絕對權威,肯定人的價值,頌揚人的力量。反對神學的禁欲主義和來世觀,肯定人追求現世財富、幸福、享樂的權利;反對宗教束縛下的麻木順從,要求自由平等和個性解放。反對蒙昧與迷信,注重追求知識,探索自然,研究科學。人文主義的精神使歐洲人重新以人的眼光定位自己、探索世界。于是,近代自然科學體系建立,人類文明從此邁入了工業文明時代!
自此,人們終于在精神上擺脫了“神”和“皇帝”的束縛,開始以自身和自身所處環境來觀察和思考世界,而神的旨意不再是絕對的權威和不可動搖的,精神革命引發了社會革命。這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歷史進步,同時也是從“神”領導到“人”領導的一場領導力革命。
從“人”領導到“制度”領導是領導力的第二次革命。自人類的活動進入以“人”為中心的時代,人的作用就代替了“神”的作用,產生一批卓越的領導者。管理學大師彼得·德魯克認為,“本世紀只有三位偉大領袖:希特勒、斯大林和毛澤東”。這些卓越的領導者對歷史的影響力是巨大的,影響力有正影響力和負影響力,因為他們的領導作用或推動歷史,或阻滯歷史的發展,正因為如此,就有一個值得深入探討的重要問題——如果他們的領導是錯誤的,違反人民的意愿與呼聲,逆忤歷史的潮流,那么靠什么來遏制這種消極意義上的領導力和影響力呢?因此,必須限制和約束他們的負面影響力,把他們的影響限定在一定的范圍內,讓他們的領導力沿著正確的軌道發展。如此看來,能限制他們的領導力的因素只能來自于制度的力量。這將是繼從“神”到“人”的第一次領導力革命之后的第二次意義深遠的偉大革命,他的意義決不亞于第一次領導力革命對人類社會的影響。
制度領導“密匙”
在領導理念上,從權威至上、英雄崇拜向民主法治至上和制度崇拜轉變。傳統領導是一個崇尚權威的領導模式,而權威又體現在崇拜領導者個人的魅力、智慧與膽略等方面,這種權威和英雄崇拜的歷史合理性為:一是生產力水平的低下,二是信息的閉塞和不暢通,三是市場經濟的不成熟和不發達。但是,隨著以互聯網為主要平臺的新媒體信息時代的到來,傳統領導模式賴以存在的條件逐步消失。權威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逐步降低,取而代之的是對公平的崇拜,而民主和法治的權威取代領導者個人的權威是歷史的進步。領導者的權威不再是體現為個人的能力魅力和水平,而是體現在帶領人民制定公平合理的制度并帶頭履行其職責、遵守制度和法律法規等方面。未來領導的模式和形態將發生質的變革,從領導者的領導轉變為制度領導,其思想和精神內核必須從權威至上到民主法治至上轉變,從英雄崇拜向制度崇拜轉變。而領導者的直接領導朝著制度的設計、制度的制定和形成以及制度的供給方向轉變,并以此為基本思想內核。
在領導方式上,從“人格化”領導到“非人格化”領導轉變。在制度領導模式下,其領導活動的表現形式將發生變化,即由人格化領導逐步向非人格化的制度領導轉變。人格化領導是領導人在領導活動中起者明顯的主導作用,領導人的思想、氣質、興趣、素質和能力是領導作用的主要因素,領導方式主要靠行政命令,指揮、用人和決策也主要靠領導者個人的能力素質和認知水平。而非人格化的領導是領導活動由非人格的制度起主要領導作用,制度的規定和約束是人們活動的主要規范,制度是影響人的行為和活動的主要因素,而領導者的作用是在制度框架下進行的,指揮、用人和決策也在一定的制度安排下進行。制度領導模式下,領導人的作用不再體現在個性的張揚和自身能力的體現方面,而是隱藏在制度中,領導者的主要精力是從事制度的制定和設計,讓人民群眾自己在制度框架的規范和約束下從事實踐活動,這樣的領導就從人格化的領導轉變為非人格化的領導,這種領導是隱性化趨勢的表現形式。
在社會治理模式上,從“人治”到“制度治”演進。制度領導模式下,治理社會和國家的模式也將發生變化,由“人治”向“制度治”或“法治”演進,是未來領導發展的大趨勢。法治與人治的區別:兩者基礎不同,人治建立在個人專斷與獨裁基礎上,而法治是建立在民主的基礎之上;兩者特點不同,人治呈現出隨意性、多變性的弊端,造成社會的不穩定,而法治具有統一性、穩定性、權威性的特點,以國家強制力為后盾,能有效地制裁違法行為,保證社會的穩定和有序發展;二者體現的原則不同,人治體現不平等的原則,而法治體現平等的原則。
在政治權威上,從歷史合理性到現實合法性的轉變。傳統領導權威的法理基礎是歷史合理性,卓越領導者的出現是順應歷史潮流的必然結果。革命成功自然把勝利者推向領導者地位,這樣的政治權威來自于歷史的選擇和人民的選擇,這是歷史的合理性。但是,隨著這一代卓越人物的逝去,也就提出了一個新的領導合法性問題。人民對權威的關注從注重歷史逐步轉向注重現實,人民對權威的認可不再是歷史功績,因為創造這些功績的人們已經不在,因此,必須重構這種領導的法理基礎,而這種法理基礎只能是來源于人民的認可,只能建立在公平、公正而具有權威性的制度上,這便是政治的現實合法性。認識不到這一點將難以克服傳統領導的危機。
余論
從“人”領導到“制度”領導,這是一場革命性的轉變。涉及理念、領導方式、領導制度、治理模式、法理基礎等一系列深刻的制度性變革,是領導力的革命,是歷史發展的大趨勢,具有艱巨性和長期性,只有從容應對才能贏得主動和發展的機遇。目前的研究還是初步和粗淺的,還需要進行更深入思考和研究。
(作者為國家行政學院政治學部教授 )
責編/徐艷紅 張瀟爽 美編/李祥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