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薩滿

小薩滿要回來了。

這消息如同白毛風一般竄遍了小滿村。小滿村——這個陌生的名字連同它的幾十戶人家一同隱藏在大山的褶皺里，無論春秋冬夏、寒來暑往，他們一直默默享受著大山所給予他們的幸福，他們早已熟悉了大山的每一絲呼吸，大山是他們祖祖輩輩的家，有誰愿意走出這如家般的深山呢。

小薩滿是小滿村走出大山的第一人。

小滿村熱鬧起來了，有的拿來了鞭炮，有的拿來了大白蘑，有的拿來了珍藏多年的老白干，有的拿來了自家養的野豬肉，大家你一言我一語。

“咱小滿村的人都要來啊，大家好好聚一下。”

“老村長，你高興不？”

“那是，那是，小薩滿是我親外甥，我當然高興了。”老村長哈哈大笑。

列車在崇山峻嶺間穿梭，走過了一山又一山，終于到了縣城。縣城里可真熱鬧，這深山里的小縣城也有著大都市的氣息，一條筆直的大道，兩旁高樓林立，有的樓頂裝飾著撮羅子的造型，農貿市場更是熱鬧，雖然是冬季，但各季節蔬菜應有盡有，肉鋪掛著純正的呼倫貝爾牛羊肉、笨養的豬肉，還有用芝麻現磨的香油，街邊一溜的服裝店、鞋店、五金店等，小薩滿似乎什么都想看，直到有人大聲地催促他，“快走，快走啊，踩腳了。”

“你是小薩滿！”

“快上車，全村人都等著你呢！”

小薩滿上了車，開車的是一位五十歲左右的大伯，他身邊坐著個十八九歲的姑娘，看著小薩滿呵呵地笑。

“我叫小穎，這是我爸，我們是受小滿村的委托來接你的，我們剛賣完了粉條，回家順便把你這大學生捎上。”

小穎接著便連珠炮地提問：“你真的上過大學？”

“嗯。”

“你離開小滿村幾年了？”

“七年。”

“你當真不走了？”

“嗯。”

“你就叫小薩滿嗎？”

“我叫孟月，小薩滿是小滿村人給我起的綽號。”

“綽號？”

孟月的舅舅是小滿村德高望重的薩滿，成為薩滿的人或是患過大病經薩滿跳神痊愈的，或是遇熊、虎等猛獸而安然無恙的，或是懂鳥獸之語而與山間萬物相通的，當然還要懂得跳神，才會被人尊為薩滿。薩滿就是一個村落的精神領袖。

孟月被稱作小薩滿與一次奇遇有關。孟月的父親是小滿村有名的獵手，父親出獵了，母親去采柳蒿芽，只有兩個月大的小孟月躺在樺皮籃襁褓里酣睡，一只黑熊闖進了撮羅子，把撮羅子里的什物弄得一塌糊涂，唯獨小孟月毫發無損。父母趕回來時，黑熊已無影無蹤。孟月的舅舅匆匆趕來，驚異地問：“孟月什么時辰生人？”“子時生人。”母親隨口答道。舅舅驚嘆道：“天啊，這不是個小薩滿么！”此后，小薩滿的綽號不脛而走。

孟月七歲時的遭遇更讓小滿村人相信：他就是未來小滿村的薩滿。一次，孟月患了嚴重的翻癥（一種高燒、嘔吐綜合癥的俗稱），高燒三日不退，滴水未進，腰部長了一圈星星狀的紅點，先是長在肚臍旁，接著向四周蔓延（小滿村的老人知道：這叫龍纏身，如果長滿了腰身會有生命危險）。舅舅一整天在跳神，神帽上的掛件嘩嘩響，大衫左右搖擺，彩帶飄飄。他不停地跳啊、唱啊，時而歇斯底里，時而竊竊私語，時而狂呼大叫，時而手舞足蹈，仿佛與天地萬物相通，與天地眾神交談。忽然，舅舅直直地躺了下去，半晌才醒來，說道：“是火神在孟月腰間纏了火絲帶，要針刺才可治愈。”他拿來針，在孟月的舌尖扎了幾下，用紅絲線纏在孟月的腰間，拿出珍藏多年的鹿心血給孟月喝下。孟月朦朧間感到，五臟內熱氣騰騰，經絡之間似有真氣游走，眼前覺得有無數的星星閃耀，慢慢睜開雙眼……

兒時的孟月在小滿村是備受寵愛的，大家都把他當做未來的薩滿，小滿村的人都說，孟月是山神的孩子。

小滿村藏在大山深處的山坳里，四周群山環抱，一條小河從村邊流過，不知何時，小滿村來了一些追逐土地的人。他們仿佛是從地里冒出來一般，深深地被這里的藍天沃土、青山綠水所陶醉；他們辛勤耕種，種植黃豆、飯豆、土豆，制作豆腐、粉條；他們還采集樺樹、柞樹的枝葉，粉碎后種植木耳、蘑菇……

孟月在小滿村當起了教師，學校建在小滿村最醒目的地方，嶄新的大瓦房，平整的操場，操場上還有一個旗桿。小滿村人把孩子送到了學校，心也就到了學校，他們會隔三差五地來學校看孩子，這個給孩子送書本，那個給孩子送干糧。可來小滿村當教師的，總是干上幾年就離開，小滿村人總是在無奈中期待著。全校學生共28名，分別是一、三、五年級，開學第一天，全村的男女老少都來了，孟月唱國歌，四個五年級的孩子升國旗，舅舅代表全村講了話，他說：“從今天起，我們有了小滿村自己培養的教師了……”幾句話說得全村人唏噓一片。

孟月空閑時總往小穎家里跑。

小穎家就像一個大菜園，三大間土坯房位于院子中央，房前是清清的小河，周圍是一望無際的土地，院子里種著幾棵高大的稠李子樹，開花時節一樹潔白，滿院清香，房后一大片菜地，種著黃瓜、柿子、辣椒、豆角、韭菜、蔥，大門上貼著一幅大大的對聯：

幸福門第春來慶有余

和善人家福至賀新春

院子里停著輛客貨兩用車，羊圈、雞窩，漏粉條棚子里有粉碎機、漏粉機、晾曬架。三間房子，左邊的小穎父母住，右邊的小穎和姐姐住，中間是廚房，陽光從窗子射進來，整個屋子暖暖的。春夏時節，原野上百花的香氣飄進屋子里，那是一種沁人心脾的香。

小穎家人口不多，地不少，幾十畝土地種上了土豆、白菜、黃豆、飯豆和一些瓜果。小穎的父親姓李，李大伯很能干，不但人長得魁梧彪悍，而且是個全把式，地里的活樣樣精通，還會開車、制粉、鉤魚、制坯、蓋房，更是燒得一手好菜，活脫脫一棵家里的搖錢樹。李大娘和善得出奇，小滿村無論誰到她家，她都會端上最好的飯食，身上的衣服總是干干凈凈，頭發梳得光亮。她腌的咸蘿卜、咸黃瓜可是一絕，秋季，蘿卜、黃瓜曬干，冬季用水泡好，加上油、鹽、醬油等作料，吃起來脆脆的、鮮鮮的，一到冬天，李大娘就把腌好的咸菜一瓶一罐地裝好，見了誰便喊：“哎，上家里取咸菜啊！”

“好嘞——好嘞——”

李大伯家的兩個女兒長得活脫脫的一對美女，黑眼珠似棋子黑，定神如溪水，恍惚如星辰，高挑的個子，雖長年勞作，可天生麗質，皮膚依然那么白嫩，猶如溫潤的漢白玉，泛著光澤。兩個女孩一出門就會引來嫉妒和羨慕的眼光。姑娘倆長得像可性格卻大不相同，一個文靜如秋水，一個活潑如溪水，姐倆常常爭論不休。

“你一天天跑來跑去，活脫一只喜鵲鳥兒。”

“就是一只喜鵲鳥兒啊。”

“喜鵲鬧人知道不？”

“是你自己煩心吧?”

于是姐姐就沉默了。姐妹倆都曾在縣城里上高中，姐姐上學時喜歡上了一個男孩，可是礙于女孩的羞澀，一直沒有向男孩說出，后來男孩考上了大學，她和妹妹回家幫爸爸料理田地，這份愛就深深地藏在了心底，這是姐姐心底的痛。

孟月一個人教兩個年級的課，他總是先給一年級的孩子講完課，讓他們練習，再去教三年級的孩子，可一年級孩子太小，常常打鬧，小穎就幫著孟月給一年級的孩子輔導，這些孩子常常稱呼小穎為“老師”，小穎心里很是自豪。

“讓我試試教一年級吧?”小穎試探著問。

“那可不行。”

“我好歹也是高中畢業生啊!”小穎委屈得都要哭了。

“我得向教委請示，等批準了，你才能教。”

“我怕教不好。”小穎突然變得怯怯的。

“你聽我課吧。”

小穎成了孟月的學生了，小穎聽課時總走神，常常已經下課了，小穎還愣愣地在那里發呆。

一天，孟月興沖沖地趕來。

“你代課教師的申請批準了。”

“哎呀，太好了！”

“從明天起，你可以正式上課了。”

“我，行么？”

“行，有我呢。”

小穎突然覺得一陣緊張，臉紅紅的，轉身跑了。

小穎上的第一節課就遇到了麻煩。

這堂課是“認識小動物”，小穎在黑板上出示了小白兔、小老鼠、大灰狼、大花貓等動物的圖片，請小朋友來認，小朋友一一辨認了出來。

忽然，一個小朋友站了起來。

“老師，家賊是什么鳥嗎？”

一雙渴望的大眼睛好奇地眨著。

“家賊，是鳥嗎?”小穎心里直打鼓，不知道該怎么跟孩子做科學的解釋。

“是一種叫麻雀的鳥，因為常常到人家院里偷吃食物，所以就叫做‘家賊’。”孟月急忙解圍。

“一般是下雪了，山林里的食物少了，麻雀才跑到家里偷食物，所以被叫做‘家賊’。”孟月補充道。

小穎投來感激的一笑。

歡快的百靈鳥也有沉默的時候，一天，小穎哭喪著臉發呆，孟月嚇了一跳。小穎拿出一張揉皺的紙，一行模糊的字跡直刺孟月的心：

小滿村滿眼的翠綠不能給我幸福，我去尋找自己的幸福。

小穎的姐姐走了，去了她向往的城市，留下了孤獨的小穎。

孟月為了讓小穎開心，決定帶她去捕魚。

小滿村捕魚的手段很特別，比如要想抓住鲇魚就得下纜鉤：先在魚鉤上掛一段蚯蚓，拴上線，另一端系在小木棍上，魚鉤上端拴一小塊鐵，將小木棍插在岸上；魚鉤拋進河水里，魚鉤就沉入水中，鲇魚看見蚯蚓來食，鉤上有倒刺，鲇魚就牢牢地卡住了，可憐地翻騰出幾個水花，便無可奈何地不再掙扎了，這就叫放纜鉤。

傍晚插纜鉤，一清早收鉤。

小滿村一到秋天，天空就格外的藍，河水沒有了夏季的喧鬧，沉靜下來，微風一吹，水面皺起一道道細細的波紋，水極清，天空、山巒、樹木、原野都倒映在河水里，那水也仿佛有了生命力，天光云影自在徘徊，陣陣漣漪劃皺水面，煞是好看。更美的要數五花山了。小滿村的秋風如天地間的巨人，將遠山近野涂抹上五彩，紅的似火、粉的似霞、黃的如錦、綠的如茵，各種顏色或帶狀分布、或間雜混合，令人捉摸不定。

當孟月和小穎趕到河邊的時候，早已被眼前的美景驚呆了，他們哪還顧得上鉤魚，他們在原野上奔跑，叫喊。

“哎——我來了——”

放纜鉤要到天快黑的時候，放早了，鉤上的飼料會被游動的小魚吃去，他們便來到小河邊玩耍。小穎一會兒跳進水里，撩起水花，一會兒跳到岸上，采摘花朵。孟月呢，似乎很沉靜，圍著河邊仔細觀察，選定放鉤的地點。

小穎著急地喊：“哎！你急什么呀！”

太陽落山了，慢慢地收起最后一道霞光。孟月忙著放鉤。他用腳在岸上這跺一腳，那跺一腳，確定了放鉤的位置就把木棍插在那里，把魚鉤甩到河水里。小穎站在孟月的身后，拿著樹枝給孟月趕蚊子，蚊子嗡嗡直往他們頭上撞，小穎一遍遍催促道：“快走吧，別喂蚊子了。”

孟月一聲不吭，專心致志放鉤。

“我自己走了！”小穎賭氣地說。

“是被蚊子咬怕了吧？”

天黑的時候，他們往家里趕去，兩旁的山似黑黝黝的巨人，近處的樹也如奇形怪狀的野獸，小穎一個勁兒地說：“你慢點兒走啊，嚇死人了。”

“我可不怕，我是薩滿啊。”

遠處傳來一陣鳥鳴。

“你知道鳥為什么叫嗎？”

“鳥是要睡覺了。”

小穎低下頭，不說話。

孟月突然高聲唱起歌來，把小穎嚇了一跳：

夜深人靜，那依耶

春華秋實，那依耶

星月不離，那依耶

我們不分，那依耶

小穎聽得心里暖暖的……

新年剛過，小穎家就忙著種木耳菌，她們家是小滿村第一個開始種木耳的。李大伯到縣城里學習了一個月，回來后就忙了起來，幾個月后，黑乎乎的木耳就鋪滿了他家的菜地。

“鹿茸、木耳、熊膽可是咱小滿村的三寶。”

“這把山里的寶貝請回家，山神允許了么？”

“山神不會怪罪么？”

幾個老獵人看著黑壓壓的木耳感嘆道。

種木耳要先培養木耳菌，李大伯是科技能手，他選取小滿村最優秀的山木耳做菌種，放在無菌箱里，幾天后，木耳長出了一層白霜一樣的東西。李大伯說，這就是木耳寶寶，要輕輕地把這層白霜刮下來，放進試管里，白霜慢慢生長為棉絮狀，即成為了第一代菌種。孟月睜大了眼睛，簡直是上了又一所大學。他詫異地問小穎：

“你會么？”

“會呀。”

孟月眼里充滿了驚異。

小穎家種木耳，孟月理所當然成了好幫手，寒假到了，孟月就幫小穎去拉木耳料。

冬天的小滿村睡在群山的懷抱里，天地朦朧一片，天空似一床大棉被，小滿村睡得那么香甜。小穎穿著白色的棉服，戴著白圍巾，活脫脫一只白雪兔，在銀色的樺樹林里蹦來蹦去。他們把樺樹的枝丫收集起來，粉碎了做菌料。孟月看著小穎發呆，大腦里突然有了靈感。

“快看啊，雪兔！”

“哪了，哪了？快告訴我啊，急死人了！”

“跑遠了，又跑回來了。”

“你壞，你壞！”

不遠處的鳥兒鳴叫起來，那么歡快，太陽紅著臉看著他們笑。

小穎收住了笑，忽然嚴肅起來：“孟月，我們離開小滿村吧。”孟月怔住了。“姐姐來電話說，城市的生活很精彩，像孟月你這樣的大學生一個月可以有幾千元的收入呢，不如我們都到城市……”

回來的路上，他們默默地走著，誰也沒有說話。

新學期開始了，孟月和小穎用賣魚的錢給學生們買來了全自動文具盒，每只文具盒里裝一只鋼筆。這一天，他們也收到了學生給他們的禮物——裝著九百九十九只小紙鶴的紙盒。

小穎家開始做二級菌了，孟月就纏著小穎教他。小穎當真做起了師傅，把粉碎好的菌料、麥麩子、糖等按一定比例拌好，裝進菌袋，扎好，放在滅菌箱里滅菌、冷卻，小穎突然嚴肅起來。“現在到了最重要的一環。”她一字一頓地說。

小穎穿上了白大褂，端坐在接菌箱前，只見她小心翼翼地把手伸進接菌箱里，輕輕地打開菌蓋，用小勺取了一小塊菌種，迅速地裝進菌袋里，迅速塞好菌蓋，沖著孟月一笑：“好了。”“這么簡單，我來試試。”孟月的手卻不聽使喚了，哆哆嗦嗦地幾次都沒有把菌種放進菌袋里，臉紅得像關公。小穎低下眼睛說：“孟月，你好好學，你如果不走，我自己走，就沒有人教你了。”

慢慢地，孟月學會了接菌，看著白色的菌絲不斷成長，就像看著自己的學生成長一樣高興。

山里的孩子就像山里的狍子一樣好動。一天，小穎匆匆跑來說：“一個五年級的孩子星期日去山上玩，到現在還沒有回來。”孟月一聽，二話沒說，轉身向山上跑去。孟月是從小在山里玩大的，對山上的溝溝坎坎都清清楚楚，可興安嶺的山那是山連著山，孟月在南山里走來走去，有些不知所措了，他內心里暗暗鼓勁：山神白那查會保佑我的。

孟月先是順著溝塘子走，走了一陣，開始爬山，走過一段山梁，那里就是小滿村人經常采蘑菇的地方了。

“哎——哎——小虎——小虎——”

“哎——哎——小虎——小虎——”

孟月扯開嗓子使勁地喊，只有遠山的呼應，九轉十八彎，比什么民歌都好聽，孟月不知不覺走到了山后腰。高大的樹木參天聳立，在草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高大的樹干筆直而立，他陡然覺得心里有些發毛，便隨手撿起一根木棍“咚、咚、咚”地敲擊著樹干，一邊大聲地喊：“哎——虎子——”

群山應和著。

虎子會去哪里呢？就這么回去么？回去怎么跟小穎和孩子說呢，就說自己被嚇回來了么？孟月腦海里翻騰著，一個念頭卻愈加明晰起來：一定要找到小虎。

那是什么，那不是小虎么！孟月仿佛看到在一棵高大的樺樹下坐著一個矮小的孩子，他靠著樹干，身旁放著一個花筐。孟月飛一樣奔去。“撲棱棱——”一只野雞飛跑過去，嚇了孟月一跳，他自嘲地笑了笑，繼續向前跑。突然，孟月的心收緊了，他覺得有一雙犀利的眼睛在緊盯著自己，本能地收住腳步，發現一只貓頭鷹蹲在樹杈上，一雙眼睛就像兩只大大的燈泡。

“貓頭鷹大哥，我來了！”

穿過樺樹林是一片榛樹林，一條時隱時現的路跡延伸著，那應該是虎子走過的痕跡吧，孟月一門心思地往前跑，不斷地呼喊著……

太陽正悄悄地爬上山岡，虎子已經不太遠了，虎子也發現了他，用力地搖著手臂。榛樹林沒過了他的頭，枝葉織成了一片密密的網，撲啦啦打在孟月的身上、臉上。孟月鉆啊鉆，心想，鉆過這片林子就到了。

孟月似乎感到有一團黑乎乎的東西，他沒有多想繼續飛跑，那團黑東西卻猛地撲了過來。熊，黑熊！森林里最兇猛的動物，怎么辦，跑么？已經不可能。孟月心一橫，沖過去。他迅速地向前沖，密集的榛樹阻擋了黑熊的道路，就在孟月即將跑過去的一剎那，黑熊猛地伸出利爪一抓，孟月就勢把外衣一扔，跑開了。

孟月拉著小虎子在林子里沒命地跑，生怕黑熊追上來，直到他們再也跑不動的時候，就直挺挺地躺在草地上。他們稍事休息，剛站直了身子，黑熊就追到了面前。

小滿村的人都知道，黑熊是長跑冠軍，和它比賽跑那可是自尋死路，只有讓自己變得更強大才能夠嚇退黑熊。

孟月蹲下身子，讓虎子騎在肩膀上。孟月咬了咬牙站了起來。

“啊——嗷——”他們拼命地大喊。

黑熊站住了，愣愣地看著他們。

“啊——嗷——”他們又一次大叫。

黑熊落荒而逃。

第二天，小穎悄悄塞給孟月一個紙條，上面寫著：

孟月，我決定留在小滿村陪你，永遠，永遠。

小穎家的木耳出耳了。

立夏過后，小滿村的雨多起來，油綠的野草掩映著黑黝黝的耳芽；又一個星期過去了，木耳一簇簇、一朵朵，菌袋上黑乎乎的，黑鉆石一般，引來了不少羨慕的眼光。

“小穎，請李大伯給咱村傳授木耳種植技術吧？”孟月說。

“去求我爸吧。”小穎回答。

“咯咯——咯咯——”

小穎笑著跑開了，孟月嘿嘿地笑。

孟月真的去求李大伯。

李大伯半晌才說：“好。”

舅舅閑來無事，去找好朋友喝酒，他們來到小滿村的南山腳下，舅舅施展了他的拿手好戲——插泥鰍。他找了個前端開杈的樹枝，挽起褲子跳進河里，看了看水流，把手插進河水里，輕輕拿開一塊石頭，一條泥鰍傻乎乎地趴在河底。舅舅用小木棍輕輕一插，便捉到了，一會兒工夫，捉到了幾十條。

朋友們采來了柳蒿芽、黃花菜、山蕨菜、山蔥，支起行軍鍋，拿出豬肉，切塊，下鍋，一會兒香噴噴的柳蒿芽燉排骨就好了；舅舅又施展了他的拿手好戲——泥鰍鉆豆腐。他舀來一盆清水，放在柴火上，把豆腐放進水里，放好作料，把新捉到的泥鰍放進去，慢慢加溫，隨著水溫的升高，泥鰍都鉆進了豆腐里，一盆風味獨特的泥鰍鉆豆腐做好了。

他們開始暢飲。

“哎，過去我們在山林里打獵，有吃不盡的野豬肉、狍子肉……”

“什么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都是我們的美味。”

“可是，現在——哎！”

“可恨的是，老李竟種起了木耳，那可是山神的寶貝。”

“山神會怪罪的。”

酒后的舅舅和其他幾位老兄弟向小穎家的木耳場走去。

太陽火辣辣的，曬得木耳耷拉著腦袋，無精打采的。李大伯正用水泵澆水，一個個噴頭噴出晶瑩的傘狀水花兒，在火辣辣的太陽下，木耳掙命地瘋長。

舅舅怒氣沖沖地開口了：“兄弟，知道黑木耳是山神的寶貝么？”

李大伯一臉愕然。

“山神怪罪了，怎么辦？”

李大伯不知道說什么好，孟月急忙趕來幫腔。

“舅舅您看，李大伯家的木耳長得多好啊！”

“動了山神的寶物就會遭到山神的報應。”

“你可是小薩滿啊，你怎么……”

舅舅和獵人們一臉怒氣地走了。

再高大的樹也有倒下的一天，沒想到舅舅突然病倒了，幸虧李大伯及時趕到。“快，把老村長抬上車……”李大伯招呼著。

舅舅被送到了縣醫院，住院，輸液，舅舅很快康復了。出院時，醫生對舅舅說：“多虧來得及時，才好得這么快。”

舅舅直點頭：“是，是。”

舅舅出院后一回到小滿村就去了小穎家的木耳場，拉著李大伯的手不愿松開。

第二年的秋天，小滿村的山坡上、原野里到處是黑木耳種植場，宛如黑珍珠散落在綠色原野中。

孟月來到縣里送小穎，小穎拉著孟月的手說：“等著我，我上完大學一定回小滿村。”

“一定？”

“一定！”

（責任編輯 晉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