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義性悖論

摘要：基于“適應”的基本術語內涵，討論其泛化的基本特點以及潛在陷阱。結果發現，目的性是這一生物學概念有效介入語用學領域的語義基礎；但其所蘊含的生物學同語用學的“雙義性悖論”導致其在語用學研究中引發諸多憂慮。術語學維度的考量以及哲學視角的反思表明，這些憂慮完全可以消解，而且適應論的進一步發展如果參照生物學成長模式可能會有更顯著的突破。

關鍵詞：適應；泛化；悖論；術語學；哲學

中圖分類號：H0-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12）12-0035-06

一、引言

從語用學發展國際化的角度來看，我們有必要賦予語用研究的多元化范式以足夠的關注，這也是國際語用學界發展新近呼聲（Hank，Ide and Hatagiri 2009）——解放語用學——的核心要旨。在剛剛結束的第十二屆國際語用學研討會上現任國際語用學會會長Ide（2011）的發言再次重申這一點，以語言適應論為代表的綜觀性語用研究似乎已然成為語用學界不爭的事實。分析其原因，我們發現主要在于適應論的工具性價值在進行語用研究成果比較與評估的時候可以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為各個研究成果提供比較性框架是適應論提出的初衷（Verschueren 2011）。然而，反觀當下適應論研究當中卻普遍存在概念的理解與使用均比較混亂的情況，這較為集中地體現在核心術語“適應”的泛化性解讀與運用之上。這一術語的泛化雖然體現出適應性研究的開放性，但也使得適應性研究的科學性遭人質疑。可以說，如果這些問題不解決，適應論本身的應用也會出現偏誤，其批評本身自然難以擺脫訛誤的糾纏。所有這一切都不利于這一研究范式的進一步發展。因此，關注語用研究中的術語界定應當成為推進適應論研究的一個重要方面。盡管不同學科中使用的同一術語背后可能有不同的定義，分屬不同的理論系統，可以應視為同音異義的不同術語（鄭述譜2006：23），但就“適應”而言，我們必須回答：“適應”的語義基礎如何保證了它能夠從另外一個領域介入語用學研究并成為一個核心術語？又是什么使得這一核心術語在解讀與使用上發生泛化從而導致其給人以過于寬泛的印象？

我們的觀點是——上述問題的回答均可以通過關注這一核心概念的術語內涵而得以澄清。術語學是研究術語的性質、特征、發展規律以及如何對術語進行整理、規范與調控的學科（鄭述譜2006：23）。從術語學視角出發分析“適應”的泛化，就是要確定這一術語的基本性質、嬗變過程并對其調控整理，以便更清晰地圈定“適應”的通識意義及其在語用學中的獨特屬性。這一問題值得關注，大致可以歸結為如下四點原因：第一，這是一個灼燙著、圍繞著研究者，使研究者感到切膚痛苦的問題。如果“適應”的通識意義同語用意義未得清楚厘清，這勢必傷害到這一理論在具體應用中的解釋力效度。第二，這是一個研究者認為處于現實生活中重要位置的問題。如果不對“適應”的泛化予以嚴肅的學術重視，那么很可能這個理論范式永遠都會授人以口實，認為它過于寬泛，可操作性奇差無比，這在某種程度上會阻礙語用學向前推進的進程。第三，這是一個引起了許多學者關注，同時又爭議不休眾說紛紜的問題。即便時至今日，一方面存在適應論研究人員內部有關適應論何去何從的憂慮，同時存在更為可怕的來自學術界內部的漠視與不屑，這典型地存在于英美語用學研究群體當中，第四，這是一個學科本應關注但卻研究不足的問題。反思當下相關適應論研究的主要“市場”并不是在英美，而是在歐洲大陸與中國（陳新仁2010），并且二者之間并未形成有效的內部批評與對話范式，關注核心術語內涵闡釋的基礎研究更是稀缺。由是觀之，展開“適應”這一核心概念的術語學分析并嘗試從哲學高度予以反思顯得尤為緊迫。

二、語言適應論的研究現狀簡述

作為一種完全不同于西方英美語用學研究范式的研究進路，語言適應論的范式優點很多，可以概括為如下四點。第一，適應論頗具思想性。其多元的研究方法、動態的意義處理（錢冠連2000）、元語用意識的突顯（Jaffe 2001）等等頗為新穎的見解讓人耳目一新。可以說，適應論第一次為語用學系統地構建了一個統一的理論框架，“把各課題都貫穿起來了”（何自然、于國棟1999）。特別是其動態語境觀思想對于語境－結構之間相互依存關系的強調（Verschueren 2008）為采取實證性研究方法去評估語境各種因素的相關性指明了一條道路（何自然1999：11）。第二，適應論具有激勵性。誠如錢冠連教授（2003：譯者序8）所言：“在國際語用學理論的格局中，產生了“歐陸型”的“綜觀論”與“英美型”的“分相論”的對壘。這是語用學的幸運。在任何一個學術界，一論橫天下，總是一種不幸。學術上真正的發展離不開真正的爭鳴。形成百家都行，何況兩家？”可以說，適應論的誕生使得語用學研究中具有了真正意義上的“鯰魚效應”，這對于語用研究走向內部批評是件好事。第三，適應論表現出預見性。實際上，“適應論闡釋的起點——視角觀——具有夯實的學科傳統（Verschueren 1999：269）。Haberland and Mey（1977：5）在《語用學雜志》第一期的發刊詞中指出，語言語用學的特點在于它可以為審視語言事實提供新的視角，而不是切分語言研究與其它學科之間的界限。正是基于這樣的學科背景。適應論預言語用研究必將走向多元化。對此Verschueren（1999：271）本人表示，選擇一種以獨特視角觀來系統地闡釋語言使用的研究方法必然要求適應論在方法論上采取多元化路向，允準不同類型的語用證據。這種多元化恰好契合21世紀語用學發展中謀求“解放”的宗旨。Hanks等人在2009年《語用學雜志》的專輯《解放語用學》的卷首指出，“本輯論文整體上是要開辟出一個基于各種語言使用背景的研究領域…目的是為了培養更為廣闊以及深入的語用變異研究方法，同時鼓勵進一步推進跨國和跨文化的語用研究，這是解放語用學工作的最終指標”（Hanks，Ide，Katagiri 2009：8）。適應論還具有一定的延展性。“該理論具有較強的操作性，能夠應用到很多領域的研究中。一方面，該理論能夠對理論問題提出新的分析框架，另一方面對外語教學、跨文化交際等語言實踐也有很好的指導意義”（謝超群、陳新仁2007）。實際上，目前適應論解釋力已經延伸到最為復雜的“意識形態”研究當中，其中突顯出其可操作性的意義在于——作為一個方法論上自足的研究方法，適應論可以使得兩位研究人員理性地比較和評價他們的研究結果，而不僅止步于不同研究觀點的對比性呈現當中（Verschueren 2011：14）。

自1999年語言適應論的主體理論被引入中國以來，國內有關適應論的研究呈逐年上升的趨勢，具體如下圖1所示。反思這些逐年增加的有關適應論的研究，我們發現它們當中的大多數是應用型研究，而從理論本身層面出發的反思性批評研究尚且十分少見。這顯然對于這一理論范式解釋力的有效提升是非常不利的。誠如陳新仁教授（2010：20）所言，“重要的是，我們有必要對廣為運用的理論進行合理的反思，這樣才能推動該理論不斷完善與發展”。由此可見，當下非常有必要對適應論進行合理的反思。鑒于理論反思同術語的密切關系，即“沒有理論就沒有術語，沒有術語，也沒有理論”（1998：73：轉引自鄭述譜2006：24），因此我們除了思考適應論本身的意義觀、方法論、復雜性等維度之外，針對這一理論范式的核心術語進行術語學維度的甄別同樣必不可缺。這也正是當下語言適應論研究當中較為薄弱的一個環節，并且從某種程度上導致了理論解讀當中存在諸多憂慮以及理論范式推進的方向撲朔迷離。我們的觀點是，通過分析闡釋該理論的核心概念“適應”的術語特性，上述問題均可以得到有效地解決。

三、“適應”泛化的語義原型比對與學界憂慮剖析

既然不同的學科，對看似由相同詞構成的術語所指稱的概念，往往會有不同的定義，這些術語應該看作是同音異義（homonymy）術語（鄭述譜2006：24）。那么對于既定術語的泛化進行反思的時候務必解決兩個問題：某一既定術語由一個學科介入另一學科的語義基礎是什么？它由一個學科介入另一學科后發生哪些嬗變從而保證其區別性特征？

（一）“適應”泛化的語義原型比對

對于本文要考察的概念對象“適應”，我們首先就要回答：作為一個來自生物學中的術語，“適應”介入語用學的語義基礎何在？從語義概念的角度講，這一問題的回答必然要落實在考察“適應”的內涵之上。“內涵（connotation）是指反映在概念中的對象的特有屬性”（杜雄柏2001：29）。因此“適應”的內涵就應該揭示“適應”這一概念中的對象所具有的屬性。了解概念內涵最直接的手段就是詞源與定義。就詞源而言，“適應（adapt）”一詞可以回溯到公元1400至1500年；實際上是個法語詞，源自拉丁詞“adaptare”。該詞由兩部分組成，其中“ad-”，意為“to”，表示“將要，去”，另一部分“aptare”意為“to make fit”，表示“使相宜”。這個詞又源自拉丁詞“aptus”表示適合之意。其同源詞還有“attitude”，由此可見，“適應”概念當中含有“立場”、“視點”的意思。下面我們就來看一看“適應”概念在不同的定義中所表現出的內涵特點。就“適應”的一般性定義而言，它被界定為“to change your ideas or behavior so that you can deal with a new situation（麥克米蘭詞典）”，韋氏大學詞典的界定基本與此相同——“to make fit（as for a specific or new use or situation）often by modification”。就“適應”的生物學定義而言，是指“Adaptation is，first of all，a process，rather than a physical part of a body，Adaptation is the evolutionary process whereby a population becomes better suited to its habitat，This process takes place over many generations，and

is one of the basic phenomena of biology，”那么在語用學中，“適應”又是如何界定的呢？依據Verschueren（1999：61），Adaptation is a process where language is used to enable human beings to make negotiable linguistic choices from a variable range of possibilities n such a way as to approach points of satisfaction for communicative needs。

術語學理論認為術語與普通日常詞匯是有區別的，但它們之間又不存在不可逾越的鴻溝（鄭述譜2006：25）。通過比對上述定義，不難發現目的性是貫穿上述有關“適應”的常識性界定與學術性界定的紅線，這一點在詞源學維度、通識性層面、生物學層面意義適應論層面均未發生改變。加之“pragmatics”的詞源學分析同樣表現出典型的“實用性”目的特點，我們可以確定“目的性”應該是保證“適應”從生物學領域介入到語用學中的語義基礎。換言之，目的性是“適應”這一術語完成“術語轉移”的語義基礎。

那么生物學和語用學的差異如何又是如何體現在“適應”之上，從而確定其在語用學中的區別性特征的呢？這就涉及到“適應”泛化過程中所牽涉到的生物學和語用學的差異性比較，具體表現在切入視角、本體論、認識論和方法論四個維度。從切入視角上看，生物學更具備科學性，而語用學更具哲學性。回溯19世紀哲學的語言學轉向，再到現在哲學的語用學轉向，我們就不難明白語用學的哲學性。更何況，語用學的濫觴——格萊斯語用學——的本源就隱匿在康德哲學當中。從本體論上講，生物學強調一元論，這是所有“硬科學”的基本特點。而語用學講究多元論，這在Morris的語用研究思想中體現的最為淋漓盡致。從認識論上看，生物學側重無限理性，這同樣是自然科學的共性特征，而語用學往往基于有限理性之上。如果語用交際以無限理性為基礎，那么它就以效用最大化為目標。此時，它就無法直接解決話語產出的意義問題——“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只能是個傳說而已；同時，它也隱含了反信息化的假設——完全信息假設。在方法論維度上，生物學看重的是還原論指導，而語用學則仰仗復雜性思想更多一些。在語用學看來，具體交際語境當中的意義生成與理解所遵循的法則不是關于平衡態的，而是關于不斷被補償的非平衡態的，關于被穩定的運動態的，因此對象是復雜的。更為重要的是，意義的可理解性應該不僅在于語言系統本身，而且在它與環境的關系中尋找；這種關系不只是一種簡單的對外在非語言因素的依賴性，而是意義本身的構成因素的復項函數。

（二）“適應”泛化的學界憂慮剖析

正是因為“適應”這一核心術語在發生術語轉移前后的顯著學科差異，直接導致了學術界在理解“適應”時出現了諸多憂慮，具體對應情況可以總結為如下表1所示。

下面我們結合“適應”的學科差異，逐層細細解析“適應”在具體闡釋中所存在的諸多憂慮的理據性與現實性反證。

憂慮一：適應論過于龐雜，缺少科學性。

這一觀點較為集中地體現在Levinson（1987）對于寬泛的語用研究評價當中。在Levinson看來，如果將各個方面都涵蓋于語用學轄域之內，那么就很難劃定一個可行的研究范疇。用Levinson的話說，這至多可以為語言學研究的諸多流派與分支提供一個暫時的聯盟棲息所（temporary intellectual coalition）。自然而然，這一點同樣適用于適應論這一帶有歐洲大陸研究傳統的理論范式。具體來說，學界會擔心適應論過于龐雜而缺少科學性。這樣的憂慮源自誤將“適應”所預設的生物學科學范式于語用學當中，而忽略了語用學語境下“適應”這一術語的哲學屬性。當我們以哲學方式思考“適應”時。我們需要回答“適應是什么？”這是一個由內到外的發散過程，多以日常語言詮釋“適應”及其思想內涵，賦予它深刻性與啟發性。當我們以科學的方式研究“適應”時，需要回答“什么是適應？”這是一個由外向內的有限收斂過程，我們需要考察語言對象具有相似性的問題，用科學的語言提煉出具有橫斷意義的統一規律、規范描述、賦予“適應”以規定性和科學性。

當發散的哲學式研究主導收斂式的科學式研究，以豐富但卻隨意的日常語言詮釋遮蔽單調但卻嚴格的科學語言描述，就會導致語言適應性的詮釋與實質研究之間失衡。一方面語言適應性研究有所發展，但是多層問題同時如影隨形。這就會導致其科學性判斷無從下手，因此認為其科學性較差。那么是否能夠直接認定適應論就缺少科學性呢？實際上，現在世界各國對科學的理解大體上有兩種：一是英美的科學概念，認為科學應是具有高度的邏輯嚴密性的實證知識體系，它必須同時滿足如下兩個條件：（1）具有盡可能的嚴密的邏輯性，最好是能公理化，其次是能運用數學模型，至少也要有一個能自圓其說的理論體系；（2）能夠直接接受觀察和實驗的檢驗。二是德國的科學概念，認為科學就是指一切體系化的知識。人們對事物進行系統的研究后形成了比較完整的知識體系，不管它是否體現出像自然科學那樣的規律性，都應該屬于科學范疇（吳鵬森、房列曙2000）。由此可見，并不能因為“適應”表面上過于龐雜就十分武斷地認定適應論缺乏科學性。

憂慮二：適應論研究對象過于寬泛，定位不明。

認為適應論研究過于寬泛的憂慮較為集中地體現在Huang（2007）對于歐洲大陸語用學研究的評價當中。他說，語用學能夠對一切語言現象進行關照，這在學術上是不太切合實際的，因為“語用學能關照一切”在本質上就意味著“一切都不能被語用學所關照”。從本體論上來看，這一憂慮源自學界仍以“適應”預設的是生物學一元論來衡量語用學，而忽略在語用學中“適應”卻被賦予多元論的意義。此時，就會得出結論：以生物學意義上的一元論去要求適應論研究的本體對象，就會發現對象范圍被無限的放大與貼標簽，因此失去了一元論的具體化特性，因此不能具體地解決任何問題。顯然，這中憂慮忽略了“適應”這一術語解讀的學科背景。新時代背景下，學術界呼喚語用研究走向多元。誠如Ide（2011）在國際語用學研討會發言所說：六年前在其就任國際語用學會的會長時，她與時任語用學會的秘書長Jef Verschueren討論了未來語用研究的可能新方向，其中就包括改變語用學術討論的單向性，而轉向多向性。換言之，語用學本身源自西方并在全世界傳播開來，但是語用學界對于非西方的學術事實知之甚少。在承認西方語用學研究貢獻的同時，時不我待，要求我們了解世界各地的語用事實以便更好地從全球的角度了解語言使用的復雜性。

由此可見，研究對象過于寬泛并不代表學科定位不明。相反，從國際語用學研究發展趨勢來看，這種多元化與復雜化取向恰好是為了謀求語用學科的更加明晰的自我定位。也正是因為采取了這種內涵與外延并重式的發展模式，我們才能深信21世紀的語用學研究會有一個更好的明天。通過本體論維度反思“適應”這一術語的學科差異性的重要意義在于，通過刻畫“適應”的語用思維方式，從而找到不同語用研究可以通約的基點，進而實現語用研究的多向回流。鑒于當代語用學研究的發展不再是一種單純的理論變遷，因此適應論應該研究有助于語用研究成為真正意義上的語用學共同體的實踐，而不會因為所謂的對象寬泛而失去學科自身的基本定位。

憂慮三：適應論難于駕馭復雜的語言系統。

謝少萬（2003）曾經評價道，維索爾倫試圖建立一個統一、連貫的理論框架來統轄語用學的研究，全面描寫和解釋在復雜、抽象的語言系統下的語言運用。然而，由于語言是一個非常復雜、龐大、抽象的系統，他的愿望能否實現，他的這一理論能否擔當如此重任，還有待時間和實踐的檢驗。這一憂慮有一定的道理。畢竟語用研究走向可駕馭性范式是由來已久的期許。但是反思當下現有的語用學理論范式，均面臨“難于駕馭”的問題。關聯理論版本不斷翻新本身就說明了該理論在可操作性上的缺陷。但是我們不能因為這一不爭事實就產生理論可操作性上的畏難情緒。如果對于“適應”的術語變遷軌跡進一步展開分析，我們就能夠看到一絲希望。當下學界之所以會有這樣或那樣的擔心，在某種程度上是因為我們在認識論上誤將“適應”所預設的生物學最優解轉移到語用學當中。十分有趣的是，語用學追求的卻是優化解，而非最優解。二者的區別在于前者預設的是無限理性，后者則以有限理性為依據。基于生物學中對于適應的無限理性理解，所以就會擔憂適應論基于無限理性至上，給人以難以駕馭之感。但實際上，適應論具備精細化研究的潛質。陳新仁教授（2010）指出，語言適應論的細化研究可以嘗試如下幾個方面：功能，交際目標的具體化；特殊表達效果的具體化；語言適應特征具體化：被適應的語境因素具體化。

我們認為，提取出“適應”這一術語所預設的理性差異意義重大，因為這一比對突顯了適應論的研究取向與人類主體認知模式以及認識能力之間的密切關聯性。與之相比。傳統語用學往往在語言人和語言結構之間人為劃界，而適應論則認為語言不是我們作為“觀眾”的結果，而是我們作為“演員”的作品。傳統語用學中的二元對立導致了各種形式的語用知識、認識的懷疑性特點（上述諸多憂慮就是典型代表），適應論的問世不但使得這一問題變得更為突出作為一種“活動”，“適應的術語學考量不是一取得某種所謂比科學更深刻的“哲學命題”為目的，也不是要全盤接受已有的適應性思想，并要區別于徹底的懷疑主義。哲學反思不是要以懷疑語言適應性知識的可能性來消解“適應”問題本身，而是要以“活動”來表明那些知識是如何發生的，即獲得這些知識的條件和過程是什么。尤為重要的是。這也關系到語言適應性研究范式的進一步建構。因為范式進步與否往往體現在核心術語的界定與選擇之上。否則對理論的高層次分析與確認只能是空中樓閣。可以說，術語的深度解讀決定了不同的概念與理論是否應該被融入或被摒棄，這一點在“適應”這一概念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憂慮四：適應論反對還原論方法而失去自身邊界。

擔心“適應論反對還原論而失去自身邊界”同樣是比較普遍的一個觀點。例如，魯苓（2006）曾經提到，應如何界定語用學的學科特性，或者說如何界定語用學乃至語言學成其為自身的邊界條件？維什爾倫未作出相應的解釋。這一擔心源于學界認為來自生物學的術語“適應”在介入語用學后，在方法論上并未發生任何改變，仍舊以“還原論”為方法論指南。實際上并非如此。錢學森給出一種方法論上的判定，即“凡是不能用還原論方法處理或不宜用還原論方法處理的問題，而要用或宜用新的科學方法處理的問題，都是復雜性問題”。這一方法論定性標準十分符合適應論的具體情況。“適應”在語用學中采納的卻是復雜性研究范式。我們需要思考的問題是：語言使用的復雜性究竟是實在的復雜還是方法上的復雜？如何在方法論上恰當地看待“適應”及其所預設的復雜性？當我們以還原論的方法論標準衡量語用學研究方法論的時候，就會得出結論，后者的研究邊界消失。但實際上，適應論從未反對過還原論。這一觀點Verschueren（1999）在其著作的扉頁上有所提及：“沒有理由對我所稱為好的簡約論有所懷疑，好的簡約論就是對不回避正題的科學的忠誠，它一開始就不以神秘或奇跡蒙蔽世人（Dennet 1995：82；錢冠連、霍永壽譯2003）”。

此外，適應論的哲學基礎就在于Morris（1938）的符號學思想，而Morris的這一思想又直接來自于皮爾斯（C.Peirce）——古典實用主義的典范代表——的符號學思想。古典實用主義哲學的特點在于它往往可以把“邏輯和科學的嚴格性與對人在真實世界的福祉的關切結合在一起”（哈克2004）。即便是在當下的哲學界，皮爾斯作為實用主義的奠基人，一方面被蒯因、普特南和哈克（英美哲學家）所引用，另一方面也被薩特、哈貝馬斯甚至是德里達（大陸哲學家）所引用（哈克2004：序）。對于“適應”這一概念所涉及的適應論方法問題，Verschueren表現出充足的信心。在其新作《語言使用中的意識形態》一書中，他指出：適應論完全可以作為一個研究工具基于語用研究的跨學科性背景為語言語用研究過程提供方法論指導（2011：6）。

四、余論

當下適應論的發展方向仍舊撲朔迷離，但我們通過回溯“適應”發生術語轉移的生物學語義基礎，不難發現回歸“適應”的生物學母體尋找范式細化啟示可能是一條柳暗花明之路。這主要表現為兩個方面：第一，嘗試語言復雜適應系統建模，Steels（2000）結合語言的復雜適應系統特性已經做出積極嘗試，這對于進一步推進適應論研究頗具啟示；第二，探索優選限制條件階乘排列，Blutner and Zeevat（2004）等學者一直致力于這方面的研究，在話語闡釋等維度得出了較為新奇的見解，值得適應論參考。當下適應論研究日漸增多，這雖然充分體現出適應論研究的開放性，但也彰顯出一些問題。以上我們嘗試回溯適應論核心術語“適應”的術語學內涵，嘗試針對適應論的相關問題予以回答。如果術語問題不得以澄清。適應論的解讀就會不斷出現偏誤，應用也很可能劍走偏鋒，這都不利于這一研究范式的進一步發展。因此，關注適應論術語的正確解讀應當成為推進適應論研究的一個重要方面。畢竟，術語既是對已有科學認識的固定。也可能成為新認識的生長點（鄭述譜2006：24）。

以上結合“適應”的基本術語內涵，討論了它發生泛化的基本特點以及潛在陷阱。我們發現，“適應”的目的性保證了這一概念可以介入語用學領域，但是其所蘊含的雙義性悖論——生物學解讀同語用學解讀存在一定差異——是這一概念發生術語轉移的主要動因，并進一步導致適應論解讀中的諸多憂慮。術語學維度的考量以及哲學視角的反思表明，這些憂慮可以得到某種程度上的消解，同時也可以為適應論的進一步發展提供一定的參考。任何一個理論范式的發展都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適應論同樣也不例外。通過關注其核心術語的嬗變軌跡，我們不但可以辯證地圈定理論發展的原型，更可以把握理論發展的未來走向，這些都是實施理論批評的必經之路。本文以“適應”這一核心術語為例，展開術語學維度的分析以及哲學視角的反思只是推進這一研究路向的第一步。我們相信隨著語用研究者在實踐中自覺或不自覺地反復應用這一方法論范式，直至最終成熟，屆時適應論將不再是一個“表意占位符”而是能夠為謀求“語用學解放”做出實實在在貢獻的中堅力量。

責任編輯 文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