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利益集團對知識產權法的影響

摘要：知識產權利益集團是指具有共同知識產權利益訴求的個人或者群體，為了維護其共同利益、采取一致行動而結成的社會團體。根據其活動能力的不同，可以分為強勢利益集團、普通利益集團和弱勢利益集團。社會分工的擴大和深化是利益集團產生的客觀基礎，人的趨利性或稱“經濟人”本性是其存在的主觀原因。知識產權客體的無形性和權利的非自然性，決定了知識產權利益集團的特別彰顯。知識產權利益集團深刻地影響了知識產權的立法、執法和司法。知識產權利益集團的存在，既有其積極性的一面，也有其顯著的消極之處。對知識產權利益集團的規制應該通過“遏制與平衡”的方法在法治的框架內進行。

關鍵詞：知識產權；利益集團；法律；制衡

中圖分類號：D923.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12）12-0093-05

2012年3月31日國家版權局公布了第三次《著作權法》（修改草案），向全社會公開征集意見。草案公布后，引發了社會各界特別是音樂界的強烈反應。截至5月10日，國家版權局共收到社會各界關于草案的意見和建議1560份，涉及草案88個條款中的81個條款。為了回應社會各界對草案一稿的修改要求，7月6日國家版權局公布了經過修正的草案二稿。草案二稿對一稿中的48個條文進行了改動，其中對27個條文進行了內容改動。本次《著作權法》修改引發的社會關注與前兩次修法存在的明顯不同是，民間開始形成有組織的社會力量，并以組織的方式強有力地表達自己的立場，爭取對法律草案施加影響，以體現本利益集團的權利訴求。知識產權利益集團在發達國家已經比較成熟，是一支影響知識產權法的重要力量。知識產權利益集團在我國的崛起，彰顯了中國社會的進步。

一、知識產權利益集團的一般認識

利益集團理論在政治學和經濟學上已經比較成熟，但是法學領域內的研究才剛剛起步。國內學術界對知識產權利益集團的專門研究還很少，已有的成果也多關注于發達國家知識產權利益集團與政府政策的互動關系。為了研究的順利展開，先讓我們對知識產權利益集團的一般理論問題進行一番探討，作為后文的鋪墊。

（一）知識產權利益集團的內涵分析

“利益集團”（Interest Group）這一概念是由美國政治學家戴維·杜魯門（David Truman）最先提出并正式使用的。關于“利益集團”概念，不同的學者從不同的角度進行了多維定義。戴維·杜魯門從社會組織的角度定義利益集團。他認為：“利益集團是任何建立在享有一個或更多共同看法基礎上，并且向社會其他集團或組織提出某種要求的組織。”羅伯特·達爾（Robert Darwin）從行為角度揭示利益集團的內涵，他認為：“任何一群為了爭取或維護某種共同的利益或目標而一起行動的人，就是一個利益集團。”阿爾蒙德（Almond）更愿意從利益的角度看待利益集團。他認為：“所謂利益集團，僅僅是指因興趣或利益而聯系在一起，并意識到這些共同利益的人的組合。”《布萊克維爾政治學百科全書》則從政治角度來定義利益集團：“利益集團是致力于影響國家政策方向的組織，它們自身并不圖謀組織政府。”上述學者從不同的視角對“利益集團”進行的多維揭示豐富了我們對利益集團的認識。通過對上述學者論述的分析，筆者認為知識產權利益集團可以界定為：具有共同的知識產權利益訴求的個人或者群體，為了實現其共同利益、采取共同行動而結成的社會組織。

（二）知識產權利益集團的表現形式

現實中存在著各式各樣的知識產權利益集團，他們或者以獲取知識產權利益為主要目的，或者在某種程度上與知識產權利益相關。按照不同的標準，知識產權利益集團可以劃分為不同的類型。筆者認為，從存在的角度和規范的角度來認識知識產權利益集團是兩種重要的認識方法。

從存在的角度，即知識產權利益集團的自身性質或其所體現的主體利益來看，知識產權利益集團可以劃分為知識產權所有者利益集團、知識產權中介服務者利益集團以及知識產權使用者利益集團。知識產權所有者利益集團因為其占據了社會上大部分知識產權利益而主張對知識產權進行強保護，要求不斷提高知識產權的保護水平，他們是知識產權立法的主要推動力量。知識產權中介服務者利益集團作為知識產權所有者和使用者之間的聯系人，對知識產權的保護持肯定態度，對于保護水平的追求以知識產權交易量最大化為目標，所以一般不主張過強保護也不贊同弱保護。知識產權使用者利益集團作為知識產權的消費群體，為了享有更大的低成本使用知識產品的自由，當然主張知識產權的弱保護。

從規范的角度，即根據經濟基礎和活動能力的不同，可以將知識產權利益集團劃分為強勢利益集團、普通利益集團和弱勢利益集團。強勢利益集團的組織化程度比較高，經濟實力比較雄厚，一般可以借助自身實力來影響政府政策的制訂，利益表達和實現較為充分。普通利益集團在利益格局發生變化時往往會向強勢或者弱勢進行演化，一般也能通過一定的渠道反映自身的利益訴求。弱勢利益集團在更多情況下只能被動地接受博弈的結果，其利益訴求常常因為缺乏有效的表達途徑而被忽略，成為知識產權制度的利益受損者。

（三）知識產權利益集團的生存基礎

利益集團作為一種社會現象最早出現于18世紀末的北美，之后英國、法國等老牌資本主義國家也相繼出現了利益集團。但當時社會上利益集團的數量不多，而且其對社會和政治的影響力也比較有限。進入20世紀特別是二戰后，由于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的發展和科學技術的進步。各種社會矛盾進一步尖銳化、復雜化，利益集團在西方各國大量涌現。今天，利益集團在西方國家的政治和社會中已經占據極為重要的地位。知識產權利益集團作為利益集團的一種表現形式，其出現大體和其他利益集團同步。知識產權利益集團的出現和發展壯大有著深刻的社會原因，這些原因可以分為客觀因素和主觀因素兩個方面。從客觀因素上來講，知識產權利益集團的出現主要是由社會生產力的發展所引起的社會分工的深化和擴大所致，這是知識產權利益集團產生的根本原因。由于技術進步和專業化水平的提高，社會分工越來越細，人們從事不同的工作，充當不同的社會角色。這種行為功能和角色的差異最終導致利益或價值的差異，于是追求不同利益、不同價值的人群便組成了不同的利益集團并形成一定的均衡。利益集團的組成和活動畢竟是人的行為，所以還離不開一定的主觀因素，這就是人的趨利性或稱之為“經濟人”本性。馬克思指出：“人們奮斗所爭取的一切，都同他們的利益有關。”由于社會分工所造就的處于共同利益地位的人們認識到其共同利益關系，在民主政治的社會條件下聯合起來組成團體，并且為其共同利益而對其他利益群體或社會采取共同行動，利益集團最終正式形成。

（四）知識產權利益集團的彰顯原因

在各種類型的利益集團中，知識產權利益集團的活動近年來尤為引人注目，儼然已經成為其他利益集團成長的表率。知識產權利益集團在社會活動中得以彰顯的原因包括兩個方面：（1）知識產權日益重要的社會地位決定了知識產權利益集團的特別彰顯。隨著20世紀后半期以來信息技術革命的開展和深入，知識產業化、知識經濟形態由量變到質變的推進過程已在世界各國不同程度地展開，知識經濟已經對各國的發展產生重大影響。既然知識、技術和信息取代土地、資本等成為生產系統中決定性的核心要素。成為社會財富的主要表現形式，各種占據了信息和技術優勢地位的社會團體就必然會更加活躍，以發出更為強有力的聲音來維護本集團的核心利益。（2）知識產權客體的屬性和知識產權權利的性質同樣決定了知識產權利益集團的特別彰顯。知識產權客體的無形性決定了其權利配置上的主觀性，進而決定了其權利自身的工具性或稱非自然性。由于知識產權權利屬性的工具性，知識產權法律關系的各方不存在利益分配上的自然界線，知識產權權益的分配最終依賴于各參與主體的競爭以及他們對政府政策所施加的影響。為了爭取更大的利益，知識產權利益各方為了克服個體能力的有限性，必然組成各種利益集團，以組織的力量影響國家的立法和政府的決策，從而最大限度地維護其自身利益。

二、利益集團對知識產權法的參與方式

知識產權利益集團對知識產權法律和政策的參與是立體式的、全方位的，其參與和影響的程度也是越來越深刻、越來越有力。

（一）對知識產權立法的參與

立法，是國家對利益格局的最終確定，是在法律上對利益做出的最初分配。如何向立法機關進行利益訴求，進而在立法文本上輸送自己的利益，最終維護和擴大既有利益，成為利益集團關注的重點。知識產權利益集團對立法的參與主要表現為提出立法動議、參與草案討論和引導社會輿論三種方式。

1 提出立法動議。本次（第三次）《著作權法》修改的啟動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某些著作權利益集團不遺余力推動的結果。為了兌現加入WTO的承諾，我國在2001年較大幅度地修改了《著作權法》，明顯提升了著作權的保護水平。僅僅四年之后，知識產權利益集團就提出了新的立法動議，要求進一步提高著作權的保護水平。據2005年3月15日的《文藝報》報道，在該年度的“兩會”上，由人大代表、作家彭學明牽頭，同是人大代表的作家池莉、何申、二月河、趙玫、畢四海等附議，來自湖南、湖北、天津等10省市的100多位人大代表聯合簽名的“建議修改《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正式遞交給大會。2011年3月，在全國政協十一屆四次會議上，中國攝影著作權協會副主席李玉光與錢海浩等多位政協委員向大會提交了《關于修改<著作權法>的建議》的提案，提出要求延長攝影作品保護期、修改完善《著作權法》第四十三條和增加視覺藝術作品追續權等內容。”中國攝協分黨組副書記王鄭生、中國攝著協總干事謝海龍等攝影家表示，李玉光、錢海浩等多位全國政協委員的提案代表全國廣大攝影家的心愿。為了響應版權領域日益高漲的修法呼聲，2011年7月13日，國家版權局召集相關部門和專家在京舉行了“《著作權法》第三次修訂啟動會議暨專家聘任儀式”，標志著《著作權法》第三次修訂工作正式啟動。

2 參與草案討論。由于我國目前的立法體制不允許民間力量直接提出立法草案，法律草案一般都是由歸口管理的行政機關組織草擬，所以知識產權利益集團對進入修法或立法程序的知識產權法律的參與方式一般體現為以各種方式參與草案討論，向負責起草工作的行政主管機關提出修改建議。第三次《著作權法》（修改草案）公布后，社會各界特別是音樂界對草案提出了言辭激烈的批評意見。鳥人音樂總經理周亞平激動表示，與46條（法定許可）相比，70條（延伸管理）更加危險，“必須刪除，沒商量。如果不刪除，唱工委旗下所有唱片公司集體退會（音著協）”中國攝影著作權協會于4月10日。上海音樂家協會流行音樂專業委員會于4月12日也分別召開會議表達對草案的看法，提出相應的修改意見。在音樂人的強烈要求下，草案二稿刪除了第46條和第60條的相關規定。

3 引導社會輿論。在知識產權法律制定的過程中，知識產權利益集團往往會通過多種方式引導乃至主導社會輿論，以營造對本集團有利的話語氛圍。2001年12月28日，新華社公布了新修訂的《計算機軟件保護條例》。該《條例》第24條規定：未經軟件著作權人許可，復制或者部分復制著作權人的軟件屬侵權行為，可以并處每件100元或者貨值金額5倍以下的罰款。由于該條款未區分用戶的性質，這意味著商業軟件的最終用戶（不管是企業，還是個人）未經軟件著作權人許可。在計算機系統中裝入其軟件即為非法。而其它國家多規定最終用戶使用盜版軟件并不構成侵權。這意味著我國從此走上一條超世界水平保護之路。新《條例》中超水平保護條款的輸入與國外軟件利益集團的活動及其輿論造勢不無關系。

（二）對知識產權執法的參與

從政策的執行來看，公共政策的執行不是公共政策執行機構的單方面行動，而是公共政策執行機構與利益集團及其他利益相關者相互作用的互動過程。利益集團出于自身利益考慮可能會促進或者阻礙公共政策的執行過程。在這些動態博弈的過程中，利益集團的行動結果將對知識產權公共政策的執行效果帶來直接影響。

1 影響知識產權執法水平。雖然知識產權對于國民經濟發展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然而并非保護水平越高越有利于國內相關產業的發展，這已經成為理論界和實務界的共識。我國加入WTO以后，根據其要求修改了相關的知識產權法律，提高了立法上的保護水平，導致一段時期內外國權利人在華的知識產權訴訟大幅增加，對國內相關產業造成了不小的沖擊。針對這種情況，有學者站在國內知識產權利益的立場上提出，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在知識產權問題的博弈中，發展中國家從未取得關鍵性的勝利，既然立法不能夠選擇，那么可以通過行使執法的自由裁量權予以解決。實際上，在知識產權執法的過程中，即使執行的是完全相同的規則，各國也都會根據本國產業利益集團的需要強化或弱化法律的執行水平。

2 建立工作聯動機制。為了有效打擊侵權，知識產權利益集團與行政執法機關建立各種工作聯動機制，以更加有效、便捷地利用公權力維護本集團的利益。2012年4月23日，“十五社反盜版聯盟”與北京市文化市場行政執法總隊共同召開“建立著作權人版權保護綠色通道座談會”。座談會上，雙方就如何建立著作權人版權保護綠色通道進行了溝通，雙方均表示在今后的工作中要加強合作交流，共同為首都出版物市場繁榮穩定貢獻力量。2011年3月15日，韓寒、郭敬明、賈平凹等50位中國作家聯名簽署《“315”中國作家討百度書》，稱百度文庫未獲任何授權即收錄其幾乎全部作品并對用戶免費開放，要求百度停止侵權。中國文字著作權協會組織并推選談判代表與百度公司談判，同時向國家版權局進行投訴。本次事件最后得到了快速、圓滿的解決，這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中國文字著作權協會長期以來與國家版權局的良好合作關系。

3 影響外貿政策的執行。知識產權利益集團還積極參與國家對外貿易中知識產權政策的執行。以期在對外貿易中最大化本集團的利益。在這方面，中美之間發生的歷次因知識產權保護引發的貿易摩擦就是最好的例證。中國和美國的產業利益集團從自身的經濟利益出發形成了不同的知識產權保護需求，并根據這種利益需求影響本國外貿中知識產權政策的制定和執行，形成了制度層面和產品層面的知識產權貿易摩擦的誘發機制。在美國乃至國際社會都有重大影響的國際知識產權聯盟（International Intellectual Property Alliance，IIPA）和美國商會與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USTR）及商務部在知識產權領域長期保持的密切合作關系就是最好的說明。IIPA和美國商會的關于海外知識產權貿易政策的建議基本上都會被USTR照單全收，上升為國家的外貿政策，然后通過其強大的“特別301”條款有效地維護美國知識產權利益集團的海外利益。

（三）對知識產權司法的參與

雖然司法獨立已成為現代國家的基本原則和各國社會的普遍共識，但是在重大知識產權案件的司法過程中，知識產權利益集團出于維護本集團利益之需，往往采取多種手段對受案司法機關施加政治或輿論影響，形成審判壓力。以求獲得對本集團有利的判決。特別是發達國家的知識產權利益集團，往往不惜借助包括政治上的外交手段在內的一切應予譴責的非正當方式，來干預發展中國家對知識產權案件的司法。2004年開始并于2007年終審的美國輝瑞制藥有限公司就其“偉哥”藥品專利無效訴國家知識產權局一案就是最好的明證。“偉哥”案涉及的已非一般的技術、法律、經濟等層面的問題，而是影響到了中美兩大國之間的貿易和政治關系。本案中中美雙方特別是美方知識產權利益集團的作用是十分明顯的。

三、利益集團影響知識產權法的利與弊

利益集團越來越廣泛、深入地參與知識產權立法、執法和司法已成為不爭的事實。如何正確看待利益集團在知識產權法律運作中的作用，不僅關系到對知識產權利益集團的法律規制，更是一個政治經濟學上迫待回答的話題。知識產權政治經濟學就是要“探討那些決定知識產權法演變以及目前范圍的政治力量”，從而正確看待“利益集團與自由市場的意識形態這兩者近幾十年來在知識產權擴張中的作用。”政治經濟學上的結論往往對問題的解決發揮著根本性作用。

（一）正向作用

戴維·杜魯門是20世紀50年代美國研究利益集團政治的權威學者，他認為利益集團是美國民主過程中基本的和積極的成分。《人民日報》前副總編周瑞金認為：不同利益集團的分化和競爭，不僅是市場經濟條件下的正常現象，而且是市場經濟發育成熟的標志。目前，多元利益的存在已是不容置疑的事實。對于一個現代國家來講，充分尊重公民的民主權利，暢通利益集團多元利益表達的渠道，是促進社會穩定的“安全閥”和減少不滿情緒的“泄洪裝置”。

知識產權利益集團的存在及其功能的發揮，在我國社會生活中至少具有如下幾個方面的積極作用：（1）它可以使我國的知識產權立法更加切合中國實際。知識產權利益集團通過參與知識產權法律活動，充分表達自己的立場和訴求。合理的部分被國家立法和執法機關吸收，我國的知識產權法才能有所進展，法律本身也才能更符合我國的實際情況。（2）它可以使各種正當的利益訴求得到有序的表達。組建利益團體是增強公民參與公共政策過程的一條有效途徑。利益團體能夠將個體公民所擁有的分散的政策資源聚合成統一的力量。形成外在于政府的力量中心，從而制約政府權力，提升政府對公民利益需求的回應性。推動公共政策過程的公開化與民主化。（3）有利于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建設和社會的穩定。利益集團通過輿論督促政府。政府在立法過程中重視利益集團的意見，由于很多訴求得以表達甚至被滿足，就避免了由于利益失調、矛盾激化而產生的社會問題。

（二）負面影響

利益集團僅僅代表了社會上一部分群體的利益，其本質在于最大限度地追逐特殊利益。正如曼瑟爾·奧爾森所說：“如果社會中的典型組織只代表其中一小部分人的利益，則該組織必然不肯為增加全社會的利益而作出自我犧牲”：它們在采取集體行動時，“不會關心社會總效益的下降或公共損失”。在這個意義上。利益集團是社會上的一支負面力量。實踐證明，知識產權利益集團對知識產權法律運作同樣產生了一些不容忽視的負面影響。

知識產權利益集團對知識產權法律和實踐的負面作用至少包括以下三個方面：（1）給立法者或決策者提供片面的甚至是錯誤的信息和資訊，誤導知識產權法律的制定或執行。音樂界對本次《著作權法》（修改草案）第46條（法定許可）所給出的批評理由即是很好的例證。該規定被音樂人形象地解讀為：你的孩子出生3個月后，就不是你的啦！中國唱片工作委員會理事長臧彥彬認為，第46條會導致“山寨”歌曲滿街飄揚，“山寨”歌手到處跑場。針對業界的爭論，國內知識產權法律界人士則普遍認為：“著作權法草案的規定兼顧了著作權人、首次錄制者和其他錄制者以及社會公眾的利益，是合理的”，并給出了令人信服的說明理由和可靠的國外法例。可見，音樂界所提供的信息并不全面，批評理由并不充分，其觀點更多的是出于維護其壟斷利益的考慮。（2）限制或排除競爭，壟斷市場，抬高價格，損害社會公共利益。由于少數利益集團過分強大、成員眾多、資金雄厚，與決策者關系密切，其它集團無法與之相匹敵，這使得平等競爭化為虛有。此時利益集團的意見和利益就會和公眾的意見和利益完全相悖。（3）引發政治腐敗和社會不公。為了達到維護集團利益的目的，某些集團憑借資金和影響力的優勢進行權力尋租，在權錢交易的過程中，政府與強勢集團聯合，通過損害其他集團的利益來牟取暴利。尋租行為將導致政治腐敗，損害公共利益，并進而威脅到政府的權威。可見，利益集團政治實質上是一種具有掠奪性的政治架構，是現代社會存在的“巧取豪奪”的另類形式。

四、知識產權利益集團發展途徑的思考

知識產權利益集團雖說具有相當的負面作用，但其存在的積極價值同樣是不可否認的。所以，對利益集團的控制不能用消除它的辦法來進行。實際上，在生存土壤不改變的情況下，知識產權利益集團的存在及其對立法及政治過程的影響是無法消除的，但卻是可以控制的。控制的方法總括起來就是麥迪遜所說的“遏制與平衡”。即一靠政府對強勢集團的遏制，二靠不同利益集團之間的制衡。其實現的具體方式則是在法治的框架內建構科學合理的訴求表達機制。

（一）制衡

當前，包括我國在內的世界各國知識產權利益集團都存在利益表達博弈過程的非均衡性問題。這種不均衡源自不同利益集團之間的實力差別，一些強勢知識產權利益集團基于自身優勢可以與政府、媒體和學術機構建立某種利益傳達機制，進而能夠深度影響政府公共政策的運行；而弱勢利益集團由于組織化程度比較薄弱，缺乏真正有效的行動能力，因而他們的利益訴求往往難以得到決策者的重視，這種非均衡博弈可能導致公共政策的利益立場陷入個別利益集團的期待之中。

為了扭轉目前知識產權利益集團實力不均衡的局面，并盡量減少因實力不均衡所引致的利益失衡，應該考慮通過以下兩種方式對利益集團的發展施加影響：（1）扶持設立新的利益集團。單個利益集團的利益訴求往往與全社會利益是相悖的。但當社會上絕大多數人群歸屬于不同利益集團，且各個利益集團之間具備討價還價的條件時，政府決策有可能能平衡并反映全社會的利益。從國際上看，西方發達國家中基本上所有的社會階層或群體都有自己的“代言人”——利益集團，而且利益集團的格局是相對均衡的（這意味著長期、持續地壓榨某一利益集團近乎不可能）。但是目前在我國，很多知識產權利益群體都還沒有組織成自己的利益集團，國家主管機關應該幫助處于弱勢地位的社會群體建立自己的知識產權利益集團，組建強勢知識產權利益集團的對立利益集團，以期形成多元化的利益集團格局，為利益集團之間的制衡提供客觀基礎。（2）照顧弱勢利益集團的利益訴求。多元利益集團的存在，可以促成民主的產生。但前提是利益集團之間平衡發展，相互制衡，博弈過程保證最后決策在動態中接近社會整體福利最大。因此，為預防特殊利益集團綁架重大公共決策，國家應建立促使不同利益集團平衡發展的機制。為此，“政府應當強化與弱勢群體的溝通，分析他們具體的利益訴求，制定出符合他們利益的公共政策，向社會公正邁進。”決策機關要主動去挖掘弱勢集團的利益訴求。主動傾聽他們的聲音。

（二）遏制

中國目前的利益集團發展極不平衡，強勢群體常常欺壓、掠奪弱勢群體。弱勢群體由于不能有效地影響政府，通過正常渠道維權的成本往往非常高，有時甚至根本行不通，通過取極端方式維權的現象時有發生，造成社會矛盾激化。解決知識產權利益集團發展不均衡的辦法，無非是扶助弱勢利益集團，或者遏制強勢利益集團。在我國目前很多應有的弱勢利益集團尚未組織起來，或即使組織起來了在短時間內也難以有效發揮其作用的情況下，遏制強勢利益集團似乎就成為了唯一的選擇。

遏制強勢知識產權利益集團可以考慮采取以下兩種手段：（1）打擊非法利益集團，限制和規范特殊利益集團。對于非法利益集團，無論是其追求的利益本身違法，還是以非法的手段追求利益，都必須依法予以打擊和制裁，并從源頭上鏟除其生存和發展的土壤，特別要注意防止和鏟除那些披著合法外衣的非法利益集團。對這些已經形成的、客觀存在的特殊利益集團，應逐步進行限制和規范，在承認其既得利益的基礎上，限制其壟斷特權，規范其行為，重建商業規則，迫使它們由靠壟斷、尋租轉變為依靠技術創新、高質量服務、良好信譽等謀求利益最大化。（2）嚴格控制海外知識產權利益集團向我國知識產權利益集團的滲透，尤其要避免本國利益集團被海外勢力主導現象的出現。一旦海外勢力滲透、主導了本國知識產權利益集團，就有可能給本國政府發出錯誤的信號。誤導知識產權法律的制定或執行，甚至危及本國的經濟和文化安全。在這方面，南非制藥商協會訴南非政府一案提供了很好的反面教材。

（三）法治

法治是全人類的共同文明遺產，也是社會主義國家的基本治國方略。對知識產權利益集團的規范和治理同樣應該堅持法治，走依法治理的道路。對知識產權利益集團的法律規制可以從以下三個方面著手：（1）修改社團管理方面的法律法規。為知識產權利益集團的合法存在提供法律上的便利。目前不少知識產權利益集團之所以呈現為“非法組織”的狀態，根本的原因不在于其存在目的或行為的非法性，而是由于法律供給不足所造成的。我們建議國家主管部門盡快修改當前的《社會團體登記管理條例》，變“核準制”為“注冊制”，為我國經濟和社會舞臺上日益活躍的社會團體創造一個寬松的政治和法律環境。據稱早在2008年汶川地震之后，鑒于汶川地震中我國民間組織的優秀表現，民政部就著手修改《條例》，但至今沒有下文。（2）開門立法，多方面吸納社會上不同利益集團的意見和建議。由于法律的制定涉及到利益分配格局的變化，關系到諸多相關方面的重大利益，因此，在法律制定的全過程，包括法律草案的提出、討論乃至最終議案的表決，都應該充分吸收社會各方面力量的參與。只有在制定法律的過程中，充分傾聽各方面的社會聲音，所制定出來的法律才能更切合實際，才能更讓人心服口服，才能更有權威性。（3）制定明確具體的游戲規則，建立陽光參與機制，破除由強勢集團主導的暗箱操作。控制利益集團最根本的方法就是要完善有關的法律制度，讓政府和利益集團的行為都接受大眾的監督，使利益集團對政府施加影響的行為都暴露在陽光下，這樣就會消除利益集團的非法活動，迫使利益集團從經濟尋租、政治尋租，轉變為依靠技術創新、高質量服務、良好信譽等，謀求利潤最大化，從而根除利益集團的不利影響。

五、結語

美國學者威廉·基夫說：“利益集團的主要問題不是它們的存在，而是它們的過分。”中國的知識產權事業起步較晚，加之政治制度和經濟實力的制約，從總體上來說，目前中國的知識產權利益集團的數量較少、實力也不大，對知識產權立法和政策的參與還遠遠不夠。當下政府的主要任務是培育各行各業的知識產權利益集團，特別是弱勢利益集團，為其發展創造條件，引導其有序參與知識產權法律生活，合法表達其利益訴求。但是也要看到，個別強勢知識產權利益集團開始與政治權力相結合，尋求并部分獲得了壟斷利益，這應當引起政府的高度警惕。“轉型國家由于原有政治與法律秩序的缺失下官員主導轉型過程，最容易產生權貴資本利益集團，且這種利益集團又由于缺乏有效的制衡力量而單方面影響社會經濟政治過程，對此，必須引起轉型國家執政者的高度警惕，同時在必要時必須毫不猶豫予以打擊。”利益集團對知識產權法的影響屬于知識產權政治學的范疇，知識產權政治學所關心的不是知識產權規則的具體內容，是知識產權的規則形成的具體過程和細節，不僅包括知識產權規則形成的推動力量、執行機構，更包括這些力量、執行機構推動知識產權規則形成的具體機制。知識產權政治學就是關于知識產權規則形成過程的學問，科學的規則形成機制是保證知識產權法律公正性的基礎。對于知識產權事業具有根本意義的知識產權政治學在才剛剛起步，還需要政治學、經濟學和法學學者們的合力推進。

責任編輯 肖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