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阿富汗學者的聲音

在經歷了二十年的漫長等待之后，我終于回到了喀布爾。喀布爾已經不是我記憶中的樣子，當大片大片的廢墟進入我的視線時，天知道那一剎那對我的震撼有多大。因為喀布爾曾經是個歷史悠久的美麗城市，人們為了一睹她的風采不惜長途跋涉而來，喀布爾新鮮的空氣、美味的水果、干果，以及清冽的河水都是偉大的真主賜予他忠實信徒的恩惠?？裳矍暗目Σ紶栆呀浢婺咳?。

我第一晚食宿于馬克盧里揚（喀布爾一個現代居民區）。第二天一早，在外甥的陪同下，從阿克巴爾汗官邸區出發朝市區方向步行。一路上看到的每個地方都已不是原來的樣子，盡管阿克巴爾汗官邸區沒有遭到破壞，但是新的建筑也徹底顛覆了我腦海中原有的印象。每條道路、每座建筑，甚至每個方向我都要重新來認識。外甥時不時地問我一些“這是哪條路”、“這是什么建筑”之類的問題，我只能避而不答，因為大部分地方我已經忘記了。

當我們來到百合花四路時，我的目光落在一座廢墟之上。這座廢墟曾經是一座裝點了周圍環境的建筑，是這里的一道美麗風景。但此時它就像一副枯骨似的立在那兒，沒有門窗，斷壁殘垣，大門前堆滿泥沙。我告訴外甥，這就是昔日的普什圖語學會，也就是后來的阿富汗科學院。我不知道現在科學院會搬到哪里，也不知道我的那些老朋友們還在不在院里工作，他們是像我一樣離開了喀布爾，還是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

我懷著復雜的心情走進這座廢墟之中，環顧四周，整座建筑沒有一面完整的墻，也沒有一扇完好的窗戶。經樓梯來到二樓，這里原是書籍閱覽室和手稿檔案室的所在地。里面曾經按照特定的順序和編排存放著世界各國語言文字的科學類和文學類書籍，學者們可以在這里汲取知識的營養。但是現在一切已經面目全非了，原本擺放書籍的地方只剩下厚厚的塵土。走下二樓來到原普什圖語學會會長，即后來的科學院院長辦公室門前，我看到辦公室里有一些人或站或坐著，這些人都是科學院以前的專業工作人員，有阿卜杜拉#8226;希姆、阿里#8226;穆罕默德#8226;曼古爾……由于辦公室沒有門，也就沒有了敲門的必要。我徑直走進去和大家打招呼，屋里所有人都驚奇地看著我，似乎不認識我了。

我們整整二十年沒有見過面，如今都已是胡子花白的老頭了，面貌變了，包括我在內的幾個人背也駝了，所以要認出對方來著實要費些力氣。我在打過招呼之后笑了起來，老朋友們從笑聲中認出了我，我們高興地擁抱在一起。擁抱過后，我們再次認真地彼此打量起來，因為分別的時候我們都還是沒長胡子的青年。不過，長期的分別并沒能使我們之間的情誼有分毫的改變。

大家問候我的近況并講述了多年來遇到的困境，往昔的回憶一幕幕地涌現在我腦海之中。當年的普什圖語學會會長西迪克#8226;里斯汀就在這個房間里辦公，他大大的辦公桌上堆滿了書籍和紙張。會長通常都會心無旁騖地沉浸于閱讀與寫作之中，以至于來拜訪他的人會以為他入定了或是坐著睡著了。但是當看到桌上的書在不停地被取下來又放上去，聽到紙頁翻動的沙沙聲時，人們就會明白，會長先生是把全部精神都集中于讀書之中了。

在里斯汀之后繼任會長的是穆罕默德#8226;西迪克#8226;魯西，他也坐在這張辦公桌前辦公，廣泛的閱讀和淵博的知識使他待人格外親切，總是面帶微笑。來訪者會感到寬厚的性格、嚴謹的作風和謙虛的美德都從魯西先生身上體現出來了。在達烏德汗領導的共和國時期，普什圖語學會決心要舉辦一個關于“羅尚運動”（十六世紀羅尚家族反抗莫臥爾王朝的文學運動）的國際研修班，為此必須要出版一系列曾參與運動的活動家、作家和詩人的作品，魯西先生便把收集和整理詩集的工作交給了我和如今已經去世了的阿茲祖拉#8226;阿米爾#8226;海爾。

詩集的一個手抄本存放在加茲尼市的薩納伊#8226;加茲納維圖書館中，我們用一個月的時間在加茲尼完成了詩集的抄錄工作。把評論稿交給魯西先生之后，他又把印刷出版的任務交給了我。書出版后，我發現自己在書中犯了一個大錯，心想先生一定會質問我的，然而當魯西先生知道了這個錯誤時，并沒有質問我，而是說：“做事情就會犯錯，游手好閑的人又怎么會出錯呢？”不僅如此，先生還給了我一個月的加班費。由此可見，魯西先生喜歡那些兢兢業業做事并且熱愛祖國的人。

現在，普什圖語學會的兩任會長不僅僅離開了學會，而且永遠地離開了我們。但是他們把畢生所學以及用辛勤的汗水創作出版的書籍作為遺產留給了我們?？茖W院里現在只剩下了屈指可數的幾位從前的教授和研究員，再也看不到道斯特#8226;辛瓦里等人的身影了，他們的位置上空空如也。那些曾經使知識的明燈長燃不滅的支柱不見了，他們永遠地離開了，只留下了往日的碎影?？梢钥隙ǖ卣f，他們在語言文學研究方面所作出的突出貢獻，以及留給后人的文學遺產會使他們名留史冊。后輩們會受益于他們留下的知識并借此開拓出自己的道路。阿富汗科學院尤其是普什圖語語言文學部的專業干部們會秉承他們的遺志，為完成他們的遺愿而不惜進行任何文學和文化形式的探索。

盡管持續不斷的戰爭幾乎把我們親愛的祖國的一切都破壞殆盡，但是我們相信，一旦長久的和平再次降臨，我們的人民有能力重建家園。然而那些專家、學者們的永遠離開已然是我們巨大的損失，要填補他們的空位還需要長期不懈的努力。

希望我們遭受戰爭破壞的國家再次步入生活的正軌，我們將有能力保障社會生活各個方面的需要，并且會跟上科學文化的發展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