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學界關于制度內涵的界定可以歸結為兩方面:一是對既存社會關系的確認;二是對社會成員行為的規定和限制。文章認為,制度是人類在實踐中把作為人的本質力量的社會關系對象化的產物。作為社會關系的規范體系,制度包括兩種基本類型,即正式制度和非正式制度。
關鍵詞:制度;社會關系;對象化
從古到今,從東方到西方,對制度的研究和關注是普遍存在的。但是,制度是什么?人們的回答則見仁見智,莫衷一是。本文將系統考察中西方關于制度內涵的種種看法,加以總結和概括,并闡述自己對制度基本內涵的理解和認識。
一、西方關于制度內涵的研究
在西方的語境中,“制度”一詞有“系統”、“體系”、“組織”、“制度”、“體制”等含義。
在古代,古希臘思想家、哲學家柏拉圖曾研究過社會制度,在他的名著《共和國》中,曾經詳細闡述了奴隸主階級的等級制度。近現代以來,越來越多的學者從不同學科對制度進行系統研究。
社會學的創始人孔德把社會制度看做是促使社會平衡穩定的力,英國學者斯賓塞在《第一原理》中首次對制度問題做了較為系統的社會學研究,美國社會學家薩姆納把社會制度看成是民風和民德的高級結晶,法國社會學家涂爾干開始把制度問題變為社會學研究的主要對象,美國著名社會學家英格爾斯提出,“正像社會行為可以被聚集為習俗一樣,一組組這樣的行為也可以被聚集為角色,圍繞著某個中心活動或社會需要而組成更為復雜的角色結構也可以被聚集為制度。”[1]
19世紀末20世紀初,以凡勃倫、康芒斯等為代表的制度經濟學派,從經濟學角度研究制度問題。凡勃倫認為,制度是由多數人普遍接受的固定的思維習慣組成的,康芒斯認為,制度可以解釋為集體行動控制個體行動。20世紀30年代到60年代,是新制度經濟學產生和發展的重要時期。在新制度經濟學那里,一般都把制度定義為一種規則、規范。舒爾茨把制度定義為一種行為規則,這些規則涉及社會、政治及經濟行為,包括支配政治權力的配置與使用的憲法中所內含的規則,以及確立由市場或政府來分配資源與收入的規則[2]。諾斯更是明確地指出:“制度是一系列被制定出來的規則、守法程序和行為的道德倫理規范,它旨在約束追求主體福利或效用最大化利益的個人行為。”[3]
馬克斯·韋伯就是從法學角度給制度下定義的,他對制度的定義更為簡單:“制度應是任何一定圈子里的行為準則。”[4]他進一步說:“一種制度應該稱之為:(1)慣例,如果在偏離它時,在可以標明的一定范圍內的人當中,會遇到某種(比較)普遍的和實際上可以感受到的指責,在外在方面,它的適用有這種機會保證的話;(2)法律,如果在外在方面,它的適用能通過(有形的和心理的)強制機會保證的話,即通過一個專門為此設立的人的班子采取行動強制遵守,或者在違反時加以懲罰,實現這種強制。”[4]64
德國學者特萊奇表達了把理性與制度聯系起來的思路,他指出:“我們所知道的所有人類共同體都具有某種政治秩序,無論它多么原始。如同語言是人的內心活動的外在表現形式,國家是人類建立政治秩序的理性要求的外在表現形式。”[5]
美國著名政治學家亨廷頓教授則認為,“所調制度是指穩定的、受到尊重的和不斷重現的行為模式。”[6]
二、我國制度內涵研究的追溯
在我國古代,很早就有關于制度的論述。近現代以來,一些早期的政治學家、社會學家受西方學說的影響,開始關注社會制度問題的研究,出現了一些重要成果。如吳澤霖教授1930年出版的《社會制約》,孫文本教授1940年出版的《現代中國社會問題》,吳文藻教授1941年發表的《家制與政體》,費孝通教授1947年寫的《生育制度》。上述學界前輩運用西方政治學、社會學的理論和方法,對制度問題進行了初步研究,提出了關于制度基本內涵的新看法,如著名社會學家孫本文認為,制度“是社會公認的比較復雜的而有系統的行為規則。”[7]
20世紀80年代以來,我國學者對制度內涵的認識有了新的發展和突破。鄭杭生教授認為,“社會制度指的是在特定的社會活動領域中圍繞著一定目標形成的具有普遍意義的,比較穩定和正式的社會規范體系。”[8]他們在這里對作為制度的社會規范體系加上了“具有普遍意義的”、“比較穩定和正式的”限定詞。陳頤從更加普遍的意義對制度進行了界定,即“制度是人們在社會生活中自然形成和創造出來的決定人們社會關系、安排社會生活秩序、整合社會結構、規范人們行為的文化現象。”顯然,陳頤在這里所說的制度,比一般社會學著作所講的制度或僅僅作為行為規范的“制度性文化”的層次更高,內涵更豐富。他認為,制度除了包括法律規章形態的制度外,還包括諸如風俗、習慣、道德等在內的非法律規章形態的規范。[9]
受西方經濟學影響,我國相當多的學者也用規則來定義制度。林毅夫認為:“從最一般的意義上講,制度可以被理解為社會中個人遵循的一套行為規則。”[10]黃少安給出的定義是:“制度是至少在特定社會范圍內統一的、對單個社會成員的各種行為起約束作用的一系列規則。”[11]張宇燕認為“制度的本質內涵不外乎兩項,即習慣和規則。”[12]
20世紀90年代,我國學者劉李勝對90年代之前的制度研究進行了總結,并從哲學角度揭示了制度最一般的含義。他指出:盡管人們對制度的定義非常繁雜,但主要是兩種思路,“有的研究者著重強調制度是人們社會關系的規范體系,有的則著重強調制度是人們行為方式的規范體系。其實人們的社會關系和人們的行為方式是密切相關的,二者在很大程度上是可以相互替代的。因為任何社會關系總是表現為一定的社會地位結構,—組組互補而又互動的角色以及相應的權利和義務。人們的社會地位不同,扮演的角色不同,行為模式當然也就不同。因此,把制度概念的內涵界定為人們社會關系和社會行為的規范體系,就能在大體上涵蓋諸家界說,昭示制度的本質。”[13]
進入新世紀,關于制度的研究繼續走向深入,如賀培育提出,制度是“在一定歷史條件下,受一定社會需要(價值目標)支配的、有高度組織保障的、規范化的社會‘禮義’體系。”[14]
三、制度的基本內涵論析
對制度內涵的研究源流的梳理不難發現,制度內涵的界定可以歸結為兩方面:一是對既存社會關系的確認,或者說用制度的形式維護和穩定既存的社會關系;二是對社會成員行為的規定和限制,是社會成員行為與活動的規范化。當然,這兩者的區分是相對的,不是絕對的。實際上,社會關系本身就是由一系列社會活動構成的,社會關系的規范和社會行為的規范并沒有嚴格的界限,兩者在本質上是相通的。
相對而言,筆者更偏好從社會關系角度界定制度,因為這樣更容易把握當代中國社會制度變革的趨勢和特征,對于處在社會轉型期的中國而言,這一角度的研究更具現實意義和價值。所以,本文從社會關系入手界定制度的基本內涵。筆者認為,制度是人類在實踐中把作為人的本質力量的社會關系對象化的產物,[15]是社會關系的比較穩定和正式的規范體系。理解上述定義,要注意以下幾個要點:
1.社會關系是人的本質力量的重要體現。人的本質力量是指人類的一種自由自覺的活動能力。這種能力是人的諸如智力、體力、實踐的、思維的等多種能力的總和。應該說,人的本質力量首先體現在處理人與自然關系的活動中。
人同自然界的作用表現了兩種模式:一是“人——人——自然界”的模式,二是“人——工具——自然界”模式。[16]就“人——工具——自然界”模式來說,工具代表著受到人的支配的自然力。由于人本身的物質力的相對弱小,人不斷發展著工具系統。這種工具系統包括人工自然力和人控自然力。一般來說,人的工具系統最早是以替代人的體力為主的,包括各種手工工具和機器。在當代,由于計算機等新技術的出現,工具系統開始替代人的腦力。
“人——人——自然界”模式表明,人是利用與他人的關系發展與自然界的關系的。人類脫離動物界毫無疑問是由此出發的。人作為社會化動物,社會關系的工具意義一開始就存在。在原始社會,人們對社會關系的依賴并沒有超出動物界的水平,人對他人力量的借用,直接表現為對他人體力的借用,而這種借用關系是相互的、平等的。在出現社會大分工后,人對社會的依賴關系不再直接表現為對他人的依賴,而是轉變為對他人勞動產品的依賴。從農業經濟時代到工業經濟時代,社會關系的基礎是人與人間的物質交換,只不過在農業經濟時代交換的目的是獲得使用價值,在工業經濟時代是獲得價值。現在是信息時代,物質和能源的流動趨于符號化,腦力在人的生產勞動中的作用處于支配和主導地位,這種支配和主導表現在為生產過程提供軟件形式的精神產品。可以說,信息或智能交換成為新的社會關系的基礎,這標志著以物質交換為基礎的社會關系的一次飛躍。社會關系質態的變化從根本上說是生產力的變革引起的,或者說是“人——工具——自然界”模式的變革引起的。在改造自然界的活動中,人們的工具系統不斷升級換代,從而人與人的關系——作為人們組織起來面對自然界的工具或手段,也必須加以改變。人把社會關系作為實踐的工具或手段,是人類與動物界的一個根本區別。雖然有些群居動物也利用集體的力量謀取生存資料,但他們的結合是出于本能,只是借用同伴的力量。人與人的關系則有著遠為豐富的內容。如果說生產工具解決的是加工自然界的武器問題,那么,社會關系則解決的是將人力組織起來的武器問題。
以上所說的自然界是純粹的客觀世界,是與人這種主體相對應的客體,其實,人在改造外在于人的純粹自然時,也在改造自身的自然界,其成果就是人的體力、智力、道德能力的發展。社會關系不僅在人的生產實踐中具有工具意義,而且在人自身的生產實踐中也具有工具意義:社會關系是真正屬于人類自己的世界,個人的生命來源于這個世界,發展依靠這個世界,滿足精神需要離不開這個世界。
綜上,社會關系不僅是處理人與自然關系的工具系統,也是處理人與自身關系的工具系統。可以說,社會關系是人的本質力量的重要組成部分。
2.人的本質力量——社會關系的對象化是制度的形成機制。人是對象性的存在物。人與其他對象性存在物不同之處在于,人的本質力量能夠以實踐、認識、價值、審美、交往等活動方式全面、完整地“化”于對象之中,其主要表現就是人真實占有、支配對象。對象化是人的本質力量全面展開、確立、實現,以達到人真實理解自身本質的過程。
馬克思認為,生產、工業、人化自然是人的本質力量的確證,同時他還指出,人的勞動不僅生產出產品,而且生產出生產行為的關系,不僅生產出其他人同他的生產和他的產品的關系,而且生產出他同這些人的關系。因此,人的本質力量對象化不僅表現在工業方面,而且表現在社會關系方面。社會關系作為人的本質力量也可以對象化。社會關系對象化中所產生的產品就是制度。
當然,對象化過程是一個雙向過程:主體本質力量塑造對象,對象規定、制約主體。對象化的雙向特征,表明主體與對象在實踐活動中相互規定、相互依賴、相互轉化。對象化過程是人的能動性和受動性的統一。所以,在社會關系對象化中,人在改變社會關系的同時,人自身存在的形態和性質也受到社會關系的塑造和制約。人類社會制度正是在這種人與社會關系雙向對象化中向前發展的。
3.制度作為社會關系對象化產物,其屬人性質是一個逐漸實現的過程。在社會關系對象化實踐中,人根據自身需要通過制度的設計對社會關系進行能動作用和改造,使社會關系按人的目的發生符合人的需要的變化,從而實現對社會關系占有、支配,達到對自身存在的真實理解和把握,人的本質力量也由此得到確證、實現和拓展。但是,在實踐中,結果往往不是這樣。從人類歷史來看,自人類社會產生,直到今天,社會關系作為人類結合起來應對自然挑戰的組織方式是外在于人的,人們形成社會關系是為了解決人與自然、人與自身的矛盾,實現人的自由和全面發展,但社會關系外在于人卻使人受到社會關系的奴役,作為社會關系對象化產物的制度也是這樣。只有到了未來共產主義社會,人類才能實現對社會關系的自主控制,這樣制度的創制才能真正體現人的本質力量,制度才會成為人們自由全面發展的社會條件。應該承認,雖然現實中社會關系和社會制度還有與人的本質相違拗的方面,但制度的屬人性質卻是以累積方式增長的。
4.社會關系的對象化不是機械的復制現有社會關系。社會關系的對象化是按照人的基本尺度,在歷史所提供的可能限度內對社會關系進行確認、改造和維護,其間有堅持也有創新,有因循也有變革。社會關系對象化,不是停留在既有社會關系的性質和水平上,如果這樣,就不會有人類的解放和進步。在社會關系對象化中,人完全能夠從自身的需要和價值訴求出發,結合社會生產方式的客觀要求,通過制度變革和創新來改變和完善人的社會關系。制度作為社會關系對象化的產物,不僅是人的本質力量的確證,同時還是人改變既有關系、發展自身的工具。
5.制度主要由正式制度和非正式制度構成。根據不同的角度,制度可劃分為多種類型,而最為常見的是正式制度與非正式制度兩類。正式制度是人們自覺創制并以正式方式加以確定的一系列成文規則,是行為約束的外在形式,通常由權力機構來保證實施。非正式制度是人們在長期交往中無意識形成的行為規則,是行為約束的內在形式,是一種心理約束或自覺約束。
作為社會關系的正式的穩定的規范體系,正式制度有三個層次。第一層次是社會形態意義上的社會制度,它以整個社會作為自己的實體內涵,標示著社會的根本性質,如奴隸制度、封建制度、資本主義制度和社會主義制度。第二層次是指社會某一領域的具體制度,如經濟制度、政治制度和文化制度。第三層次是更為具體的制度,體現著某種行為方式和辦事規程,如考勤制度、獎懲制度、契約等。
作為社會關系的非正式規范,非正式制度是人們在處理社會關系中約定俗成、共同恪守的不依靠國家強制力實施的規則體系,既包括人們在長期交往中無意識形成的規則,也包括有意制定但不依靠強制力實施的規則,主要涵蓋價值觀念、人際網絡結構、村規民約、習俗慣例等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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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Trace of Research on System Connotation and Analysis of System Connotation
HE Mei-ran
Abstract: The research on system can be summed up in two aspects: the first is the confirmationon of existing social relations; the second is rules and restrictions of social members'behavior. System is product of social relations that acts as the man's essential power in practice. Sy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