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敘事學的角度看《圣經·以斯帖記》中的父權制思想

摘 要：　從意識形態方面來看，《圣經·以斯帖記》作為一篇小說，在頌揚民族英雄和鼓舞民族士氣的背后還隱藏著宣揚父權制思想這一意圖，本文利用斯騰伯格教授填補信息缺漏的敘事學理論，通過對瓦實提和以斯帖兩位王后的對比分析，揭示《圣經·以斯帖記》的父權制思想。

關鍵詞：　《圣經·以斯帖記》 敘事學 女性 父權制

《圣經·以斯帖記》作為一部小說，并無濃厚的宗教色彩，通篇都沒有提到上帝，與《圣經》作為宗教典籍的格調截然不同；這篇小說相對獨立，與《圣經》的其他部分并無多大聯系。許多學者認為其之所以能夠入選《圣經》是出于人們對以斯帖這位女英雄的普遍喜愛，這位猶太王后憑借自己的美麗和智慧使猶太民族免于非難，小說通篇洋溢著激烈的愛國熱忱；小說引人入勝、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和巧妙的敘述手法也有助于這篇小說經受住歷史的重重考驗而得以保存下來。本文認為，這篇小說能夠保留下來的另外一個重要因素是其思想符合父權制社會的意識形態，有助于維護父權制社會的統治。

《圣經》中雖然有圣母瑪利亞、路得和以斯帖這樣圣潔、賢貞、勤勞、智慧、值得稱頌的女子，但是同時我們還要正視《圣經》中存在的大量歧視、虐待女性并將她們置于從屬、次等地位及把她們作為奴仆或者財產的現象，耶弗他的女兒、參孫的新娘還有利未人的妾三個女人的遭遇就是典型的例子，女人只不過是部落斗爭的工具及男人謀取領袖地位和權利的墊腳石（耶弗他為實現許下的諾言，將女兒獻祭給了上帝；力士參孫的新娘奉命為本族人探尋丈夫力大無比的秘密，為部落斗爭犧牲了自己的家庭；利未人將妾推出去讓異族暴民強奸以保護自己，然后被大卸十二塊分送給以色列各部族來發起對敵人的戰爭。）。同《圣經》的整體風格一樣，《圣經·以斯帖記》簡約、含蓄、迂回的敘述方式也留下了大量的信息空白。本文利用以色列著名圣經研究專家斯騰伯格教授的敘事學理論，找出敘述中的缺空和不明示之處，對故事背后的動機和原因進行探討，推理、填補敘事中的信息缺漏，并通過對瓦實提和以斯帖兩位王后的對比分析，來揭示《圣經·以斯帖記》英雄故事背后所隱藏的父權制思想及其作為父權制社會意識形態宣傳工具的本質。

一、敘述聲音的缺失：反面教材瓦實提

小說以廢后風波開頭。亞哈隨魯王登基第三年大宴群臣一百八十天，又在御花園擺酒宴請書珊城的大小百姓七天，搬出各種金銀財寶大肆炫耀，君臣開懷暢飲，盡顯王的尊貴與榮耀。這種情況下，春風得意的亞哈隨魯王命令太監去把王后瓦實提請來，讓天下一睹王后的美貌，沒想到瓦實提拒絕露面，由此引出廢除王后瓦實提的風波。在這部分敘述中，雖說是關于廢后的，針對瓦實提王后的描述卻只有兩次，總共有三句話，一次是描寫國王宴請書珊城百姓的時候，提到王后瓦實提也在宮內為婦女擺設宴席，只有一句話。第二次是亞哈隨魯王派太監請瓦實提出來讓天下一睹其美貌，瓦實提卻不肯遵命，亞哈隨魯王怒火中燒，此處有兩句話。縱觀全篇，廢后風波只是以斯帖故事的背景鋪墊，沒有必要浪費太多的筆墨，但是關于瓦實提的敘述卻過于簡約。廢后這么大的事情，敘述中連她的一舉辯解之詞也沒有，相反卻對國王如何宴請群臣百姓和展示炫耀其財產進行了大肆的描寫。顯然，此處敘事的取舍是為了迎合統治階級的思想，強調瓦實提沒有聽命于丈夫這一事實。至于為何沒有聽命，那不重要，不值得一提。敘事聲音的缺失顯示了瓦實提的弱者地位。

那么瓦實提為何要違背王命呢？文中沒有直接提及，但是敘事的取舍顯示了敘述者的取向，文章采用了比較客觀的全知全能的敘事方式，利用斯騰伯格教授的填補信息缺漏的技巧，整合文中事件，分析王后瓦實提此時的處境和心情。

瓦實提的丈夫亞哈隨魯王是個什么樣的人呢？文中沒有給出評論，但是整合全篇關于亞哈隨魯王的故事，我們可以對他的品性有所了解。亞哈隨魯王登基第三年大宴群臣百姓共一百八十七天。此事百姓會怎么看待？敘事中沒有直接交代，但是小說后面部分對此事卻有映射。在末底改救王立功那部分里寫到兩個守門的太監辟探和提列惱恨亞哈隨魯王，想要謀殺他，雖然這一事件作為末底改立功緣由一筆帶過，但是統觀全篇可以得知亞哈隨魯王招致了百姓的不滿，這是其一。其二，選后風波，眾美女從全國各地被招到王宮女院太監希該手下，分發打扮所用的香品及生活之需，然后清潔身體十二個月再挨個依次進去見王，頭天晚上進去，次日出來，王若喜歡就提名再召，否則就不再進去見王。輪到以斯帖進去見王的時候，已經到了亞哈隨魯王在位的第七年十月，也就是說選后事件持續了四年多。其三，王嬌慣縱容寵臣哈曼胡作非為。其四，在以斯帖設置懸念有求于王的時候，僅兩次設宴，他就耐不住性子，一再許諾：“你要什么，就是國的半壁江山我也給你。”作為一國之王，江山豈能隨意拱手讓人？雖然敘事者站在客觀的角度，沒有對亞哈隨魯王的行為作出任何直接評論，但是縱觀全篇，敘事中隱含著亞哈隨魯王其實是一個暴虐、虛榮、驕奢淫逸、不明事理的昏君。

那么當時作為王后的瓦實提又是怎樣看待國王的所作所為呢？雖然敘事者在后面部分才把亞哈隨魯王的真實面目揭示出來，但是其實在描述大宴天下的時候就已經將亞哈隨魯王的品性透露出來了。雖然文中沒有提及瓦實提對此事所持的態度，但是她的拒絕就已經證實了她對亞哈隨魯王的不滿。有一個問題就是，瓦實提真的如文中所寫是“拒絕”了亞哈隨魯王的命令嗎？如何確保這種措辭不是帶有男性沙文主義的偏見呢？因為文中提到瓦實提此時也在園中為婦女擺設宴席，會不會是她此時抽不開身？不管原因如何，事實上她都沒有按照丈夫的意愿行事，而觸犯了父權制社會的行事準則。

狂傲自大的亞哈隨魯王在展示完其金銀財寶后，還不盡興，隨即命令美麗的王后瓦實提出來讓百姓一睹其芳容，亞哈隨魯王的這一舉動無疑把瓦實提當成一件可以隨意向人展示的個人財物，而瓦實提的拒絕只不過是表明她不愿被物化為個人財產隨意向人展示，不過是展示她的人格因素，卻因此而遭到廢除。更具諷刺意味的是，亞哈隨魯王在書珊城宴會中下令人人可以各隨其意，普通百姓在亞哈隨魯王的宴會上都可以各隨其意，王后瓦實提卻連支配自己行動的最基本權利都沒有。雖然貴為王后，可是作為一個女人，瓦實提所遭受的卻是非人的待遇。

瓦實提對王命的拒絕表明她是個有獨立想法的女人，這在父權制社會里是不允許的，女人有自己的想法就等于“藐視男人”“藐視自己的丈夫”。瓦實提所犯的錯誤不在于她違抗了王命，而在于她當著全書珊城百姓的面展示了其人格因素，違反了父權制社會的社會規范，激起了父權制社會的恐慌。女人只不過是丈夫的財產和玩物，應該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瓦實提卻大膽違抗夫命，使國王在廣大臣民面威風掃地，這一舉動無疑激起了整個父權制社會的恐慌，他們唯恐天下女人會效法王后瓦實提而大開藐視和憤怒男人之端，威脅到自己的統治地位。所以瓦實提所對抗的不僅僅是亞哈隨魯王的一條命令，而是整個以男人為中心的社會制度和規范，雖然貴為王后，可是作為一個女子，瓦實提是注定要輸的。

事實上亞哈隨魯王在召集大臣商議如何依法處置瓦實提的時候，并沒有找到適用的法律條例，可見瓦實提并沒有觸犯任何法律條例，但是他們并沒有因此放過瓦實提。為了維護社會規范，他們新制定了一條法律，規定無論貴賤，男人在家享有絕對權威，女人只能服從。歸根結底，瓦實提只是一只替罪羊，充當了維護父權制社會規范的反面教材和犧牲品。

二、濃墨重彩的敘述：正面典型以斯帖

在瓦實提身上惜墨如金的敘事者，在以斯帖身上卻毫不吝嗇，甚至不惜筆墨利用重復來達到效果。以斯帖王后受到普遍喜愛，不僅僅是因為她靠美麗和智慧挽救了猶太民族，更重要的一點是她的故事符合父權制社會規范，有利于維護他們的統治地位。以斯帖王后年輕美麗，對男人來說，是可以炫耀的資本。她又乖巧聽話，在家的時候聽從末底改的話；在宮中參加選后時聽太監的話，除了分發的之外，自己無所求；成為王后以后還是小心翼翼，凡事都以討好亞哈隨魯王為標準。以斯帖這樣的女子無疑是父權制社會的理想女性，她身上符合父權制社會規范的特點被多次描述和強調。

先是以斯帖的美貌，初次提到她參與競選王后的時候就寫道：“這女子容貌俊美”（Esther：2：7），并且一到王宮就贏得掌管女子的太監希該的喜歡，得到恩待，住進女院上好的房屋。當以斯帖進去見王的時候，“除了掌管女子的太監希該所派定給她的，她別無所求”，“凡看見以斯帖的都喜悅她”（Esther：2：15），這些無非是一再強調貌美與恭順。通過上下文的敘述，我們不難推斷正是以斯帖的貌美與恭順贏得了國王及眾人的心，最終當上了王后。國王還“因以斯帖的緣故給眾首領和臣仆擺大宴席，有豁免各省的租稅，并照王的厚意大頒賞賜”（Esther：2：18）。

其次是以斯帖對父權制社會的尊重和維護。以斯帖是個聰明的女子，即便被國王如此寵愛，她還是很明白自己的身份，以瓦實提的故事為戒，小心翼翼，凡事揣摩國王的意圖。從對付哈曼的故事中，我們可以得知以斯帖是個極聰明、極有主見的女子。不同于瓦實提的是，以斯帖的聰明和主見不僅絲毫沒有危害男人的統治，而且是以維護男人的權利和地位為前提的，最明顯的表現就是以U68OWNQE9ppGV7ycm0Rtnd2L3Xd1iEmZ5rm7yCkCNAw=斯帖每次與亞哈隨魯王說話都不忘維護王的尊貴與威嚴，開口要么就是“王若以為美”，要么就是“我若在王面前蒙恩”，獲得允許后才提出自己的請求，以柔克剛，以退為進。

以斯帖的聰慧也一再被強調，故事運用重復的藝術手法，一再詳細地敘述以斯帖如何兩次設宴，一再設置懸念，直到國王再三許諾“你要什么？你求什么，就是國的一半也必賜給你”時，以斯帖才說出自己的請求，確保了事情的萬無一失，成功地消滅了哈曼，使猶太民族免于非難。

故事到這里發展到高潮，詳細敘述不僅更好地展現了故事的沖突與戲劇化，而且突出了以斯帖的聰慧機智。作為一名猶太女子，面對性格乖戾的亞哈隨魯王，以斯帖本是處于弱勢地位，但是靠自己的聰明才智，充分利用父權制社會規范，終于挽救了整個民族的命運。我們不得不由衷佩服以斯帖的聰明與機智，但是贊嘆之余，仍能體會到一個弱女子在面對強大的父權制社會時的無助與心酸。

通過對比，我們可以發現瓦實提與以斯帖對待父權制社會制度與規范的態度決定了她們不同的命運，雖然故事中沒有任何直接評論，可是故事的敘事無處不在極力凸顯這一點。瓦實提輸就輸在她在大庭廣眾之下違背了王權，激起了整個父權制社會的敵意與恐慌，而以斯帖則明白她在父權制社會的定位，可以說正是因為她時刻遵守父權制社會規范，并依這種規范來行事才贏得了勝利。在宣揚民族英雄的背后，這篇故事隱含的無疑是這樣一種思想：作為女人應該像以斯帖這樣，恭順聽話，尊重依靠男人才會有好的結果，而像瓦實提那樣不尊重丈夫，按自己的想法獨立行事的結果只能是招致自己的不幸。

也有學者稱《以斯帖記》能夠保留下來的另一個原因是這個故事記載了猶太民族普珥日的來歷。但事實上，以斯帖記只不過是一篇虛構的小說，連歷史小說都算不上。根據波斯的法律，王后只能在七個貴族中選擇，而以斯帖是個猶太女子，而且是從巴比倫來的俘虜，即便隱瞞了真實身份，也不可能騙過掌握大權的七大貴族而當上波斯帝國的王后（梁工，471）。另外據希臘歷史學家希羅多德記載，亞哈隨魯王當時所選的王后是波斯女子阿美斯托麗（梁工，471）。這樣一來，《以斯帖記》就是一篇完全虛構的小說，而其作為意識形態宣傳工具的意圖就更明顯了，而且這一意圖隱藏在民族英雄故事的背后，更具隱蔽性和殺傷力，使人們在聽故事的過程中無意識地就被灌輸了父權制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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