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瑩
陜西耀縣人,陜西省作家協會副主席,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戲劇家協會會員,第十一屆全國人大代表,現供職于陜西省政府部門。有《俄羅斯日記》《旅途慌忙》《中國9910行動》等多種著作,歌劇《米脂婆姨綏德漢》獲國家“文華獎”優秀編劇獎、中國曹禺戲劇文學獎等。曾獲第三屆、第五屆冰心散文獎。
記得十多年前,只要話題扯到寬寬窄窄的道路上,陜西人便自傲地要將言語引到古老的秦直道上。
那條橫亙在陜西大地上的秦直道,從關中淳化的甘泉宮起步,一路向北翻山越嶺,直抵榆林以北的包頭。這條秦直道也的確讓陜西人驕傲呢,那可是秦朝大將蒙恬親自督建的一條由首都長安直通漠北邊塞的運輸生命線。大道寬約三十米,可以使六輛馬車同行,徹底解決了漠北邊塞的供給和兵員補充,稱得上是兩千多年前全球最先進的高速公路了。盡管我們今天俯瞰那條卓越的大道,有的路段已淹沒在濃密的雜草之中,有的路段已被雨水沖成深深的溝壑,但在陜北的有些路段還依稀可辨,特別是偶爾有些路段會與今天的公路重合,也就是說那條大道今天還在使用,這讓那許多喜歡考究歷史的人贊嘆不已。
但是不管怎么說這條秦直道留給人們的只剩下古老而綿長的回味了。坦率地說,上個世紀陜西的公路實在是曲折難行呢,那時候從西安去漢中去安康去榆林,怎么努力趕,坐汽車也要整整一天的,而且必須天不亮就出發,到了星月滿天才能抵達目的地喝上一口熱水。有時路上稍有麻煩,等望見目的地的標志建筑,第二個清晨的霜露便追上你了。記得那年我在日本參訪,第一次見到高速公路,直驚訝人家交通的便捷,有人就連連感嘆我們要趕上人家少說也要半個世紀的。
然而好像沒幾年,陜西便有了西安至臨潼的第一條高速公路,短短的十多年間,三秦大地上的高速公路便像一條條快速向前蠕動的春蠶不停地向前延伸,開始建成了以西安為中心的米字結構,后來很快便連線成網了,形成了一張罩在三秦大地上的銀色網絡,仿佛就是一條條鮮活的血脈,緊緊依附在山川大地上,不斷地向八方輸送著生命的養分。
以前人們從西安去安康,要整整在山間爬行徘徊一整天的,而今只要一兩個小時就晃晃悠悠地抵達了。期間似乎只穿越了一座山,卻是一座巍峨的秦嶺山脈。要知道這條高速路沒有像腳下的山路懸浮在山間飄蕩,而是鉆進大山的肚子里穿行而過的。最長的那條隧道,汽車在里邊也要行駛近半個小時呢。都說那條隧道是亞洲第一長隧,細心的建設者為了避免司機長時間在隧道里行駛身心疲憊,隔一段便仿生出一片“藍天綠地”來,讓人賞心悅目忘掉疲勞。有趣的是,那開鑿出的一段空間,是用顏料繪出的藍天白云,居然制作得極其細致,駛近了還以為終于穿過隧道了,卻又進入了“新”的一段隧道,只給心靈留下了一段輕松。有的路段還在“藍天”下“種植”了兩排綠色“小樹”,亭亭玉立郁郁蔥蔥。如今這條被稱為中國第一隧的大道已經成為吸引外地游客的又一個亮點了,好像逛過兵馬俑,沒有穿越這條隧道就像沒來過陜西一樣遺憾了。
那西安到榆林的高速公路,是一條與秦直道平行的大道。這條路的神奇在于榆林的路段居然是建在松軟的毛烏素沙漠上的。我們常說流沙難固,在流動的沙石上建造高速公路可是要有些科技含量的,路基就分了很多層,必須將路實實地扎在沙子上,整個建設工藝與在黃土上修路完全不同。而且車輛行駛在上面不能有松軟感,還要能經受日曬雨淋的考驗,天長日久與沙相伴的路面會愈發顯出別樣的堅韌來,偶爾新路會與古道接近,似乎嶄新的柏油路在以今天的成就,竭力想與歷史上兵戈鐵馬的秦直道悄悄地擁抱交流,其中的情趣給了喜好考究的專家們偌大的想象空間。
那西安到漢中的高速公路,猶如一條銀鏈將歷史和現實連接起來,一路上且不說那隧道一段連著一段,幾乎有一半的路是在山洞里穿行的。有意思的是一路上一個故事連著一個故事,特別是兩漢三國時期的歷史人物爭相亮相,在途中很容易就能找到他們或深或淺的遺韻。路途中,時而可以遠遠看到“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棧道痕跡,透過那懸崖絕壁和濃密的綠樹,可想當年劉邦修造棧道的艱難;如果思緒順著棧道遠行,會望見一代梟雄曹操書寫的那兩個流芳千古的“袞雪”,且讓時下許多傲慢的書法家們羞愧不已;若深入山脈,當會瞥見張飛、關羽牽馬揮鞭,居然是與大熊貓和朱鹮在忘我地嬉鬧,使人頓時忘卻喝退十萬雄兵的威武;拐過一段山崖,還會駛過諸葛亮親率大軍六出祁山討伐曹魏的兩道車轍,手搖羽扇綸巾的優雅和自信竟越逼越近了;穿過最后的隧道,想不到竟會碰到出使西域的張騫途經家鄉時留下的眷戀的眼神,聽到抱著一捆紙張的蔡倫將自己的卓越發明拋向空中的歡呼……所以行駛在陜西的高速公路上,就像在閱讀一部大書,必須細細咀嚼慢慢品味。
然而陜西高速公路的奇妙,更在于從各條高速公路生發出去的那一條條猶如毛細血管般的通村道路。這些路雖沒有高速路那樣寬敞,卻是通向百姓家門口的“幸福路”呢。記得還在五六年前,那通向成千上萬村寨的道路大多還是土路,凹凸不平,泥濘難行。這幾年省上把相當的精力與財力鋪向“村村通”的道路建設,使得編織得非常細膩和精致的路網實實地罩在了三秦大地上。有位北漂文化人幾年前為寫一部“三農”問題的專著,專程跑過陜西的上百個村莊,采訪了一厚摞的筆記,進京后時不時會感嘆陜西農村道路的落后。這次,他在享受了高速公路的快捷與舒適后,執意要去幾個村寨看看當年的老朋友,想不到回城后對老朋友招待的粘(ran)面沒有提及,而對農村公路的變化贊賞有加。他最難忘那年去米脂一個村采訪,駛下國道往里走了整整四個小時才到達圪嶗村,一路上的顛簸就不說了,光那路上飛揚的細土,一腳下去就沒了鞋面,有一段路怎么竟有積水浸漫,泥濘得只好找車轍下腳,待趕到村里渾身上下就像被泥土抹了一層呢。
然而這次去,全程都修了柏油路,雖說道幅不寬,但雙向通行非常平順,坐在車里就像駛在哪個公園里一樣呢,小溪、灌木、莊稼、果林盡收眼底。尤其是路邊閃過的一個個小山村,家家都冒著裊裊炊煙,時刻等待著城里人來家里嘗鮮。這個偉大的“農家樂”啊,確實把農家的心緒弄熱了,家家戶戶的男女老少一個個喜上眉梢的笑靨都印進了他的腦海。而且幾乎每個村莊都有自己獨特的民俗文化,有的把清代保存下來的社火旗掛在村口,迎風招展;有的把刻著村規民約的明代石碑立在村中央,昭示悠久;更多村子家家門檐掛著一個個紅燈籠,頗為喜慶;尤其是走進每個村莊都會有一串古老的傳說和故事,直聽得人們忘記了回城的時辰,且讓喜歡舞文弄墨的人自嘆弗如;而鄉村的魅力也就這樣通過小路發散出去了。所以我們說這幾年建設的密如蛛網的鄉間道路,不僅僅便捷了村民們的通行,更是通向快樂的幸福之路呢。
這就是陜西公路的奇妙啊,行駛在陜西的公路上,不論是走干線,還是在鄉間,不僅僅會感覺到快捷與舒適,還能領會到古老和現代的文化魅力,更把人們的心緒向外伸展了許多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