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學熱評議

20世紀90年代以來，國學逐漸成為熱門問題。一批知名院校成立國學院，開辦國學班，社會上重現私塾，中小學開設國學課，媒體也開展“十大國學大師”評選活動，陜西省組織首屆少兒國學經典誦讀大賽，企業家走進國學班，77歲老太太奔波11省宣傳國學，甚而，國學走進監獄，去教育服刑人員。與此同時，反對者亦不乏人，“學國學不如學英文”、“國學熱興起:五四意義沉落”、“所謂國學，實際上是清朝末年，一直到五四以來，有些保守的人抵制西方科學與民主文化的一種借口，是一個狹隘、保守、籠統、含糊而且頑固透頂的口號”等論調亦不時響起。

其實，要弄清這個問題，必須要弄清國學的概念。

在中國歷史上，“國學”一詞最初是指教育機構，《周禮·春官·樂師》中的“國學”既是此意;又指國家設立的學校，近代以前大抵如此。而近現代則有“中學”、“國學”、“國故”、“國故學”等名詞。“中學”是早期改革派的認識，張之洞“中學為內學，西學為外學;中學治身心，西學應世事”的看法中，“中學”為“道”，“西學”為“器”。而梁啟超可能是較早提及“國學”的思想家，他在1902年擬辦《國學報》，在給黃遵憲的信中就已經談到“國學”一詞，后撰《中國學術思想變遷之大勢》一文，便以“國學”與“新學”相對而用。章太炎在“國學”一詞被大家接受的過程中起了很大作用，他1905年2月23日創辦《國粹學報》，1906年在東京創辦“國學講習會”，擴大了國學的影響。而這時的“國學”與古代的“國學”在概念上已發生變化，指中國舊有的學術文化。國故與國學并存，意義相同。國故學則指整理國故的學問，又被省稱國學。而在國學一詞的來源上，似與西方的“sinology”或日本的“支那學”密切聯系。至于“國學”的準確內涵，近代思想家沒有明確界定，當代學者重又爭論，大致有以下幾種看法:

(1)國學即中國學術。(張岱年)

(2)國學指以儒家文化為主的中國的傳統學術文化。

(3)國學就是中華優秀文化。(張豈之)

(4)國學指中國傳統文化研究。

(5)國學就是研究中國特有的傳統文化的學問。

(6)國學指我國的傳統文化，包括兩方面內容，一是人文國學，一是自然國學。

(7)國學是涵蓋哲學、歷史、文學、美學、音樂等領域的傳統文化體系，從狹義上講，則指占據著中國文化主導地位的儒學及其價值取向。

(8)國學是站在中國學術的人文精神的基礎上，來整理和發揚中國文化所具有的當代的國際意義和對中國社會的現實意義。

(9)國學就是新儒學。

以上對國學概念內涵的界定統一指向的是傳統，但對這個“傳統”的內涵，認識卻很不一致，第一、第二、第五、第六、第八指的是中國古代學術，當然，學術的內涵仍然是不一致的;第三、第四指的是傳統文化，就比學術內容廣泛;第九則直指儒學。而且，他們的目的也不一致。但他們卻不約而同地提倡傳統的背景或者說原因是什么呢？

學者們又幾乎是不約而同地提出了以下看法:

(1)中國綜合國力的提升，西方霸權主義的阻撓，使民族主義升溫。

(2)基督教文化圈的文化危機。

(3)儒家文化圈的崛起。

(4)國內轉型期帶來的種種不良傾向。

(5)一個世紀以來對傳統文化的批判和否定。

(6)培養復合型人才的需要。

用一句話概括，就是“西學根本局限性的發現以及中國文化生命之復興的需要”導致了“國學熱”。(王德峰《依中國文化精神建設當代國學》)

其實，90年代的國學與20世紀初期的國學在基本精神上是一致的:就是知識分子的憂患意識。“夫國學者，國家所以成立之源泉也。吾聞處競爭之世，徒博國學固不足以立國矣，而吾未聞國學不興而國能自立者也。吾聞有國亡而國學不亡者矣，而吾未聞國學不興而國能自立者也。故今日國學之無人興起，即將影響于國家之存滅，是不亦視前世為尤芨芨乎？”“國有魂，則國存;國無魂，則國將從此亡矣！”“然則國魂何寄？曰:寄于國學。欲存國魂，必自存國學始。”貫穿近代國學提倡者思想中的是救國救民之意識。而貫穿于當代國學提倡者思想中的則是富國強民之意識。

90年代的國學和近代的國學還有一點也是共同的，就是不拘門戶之見。趙敦華引用吳宓的“兼取中西文明之精華而熔鑄之，貫通之”，陸象山的“先立乎其大者”，“國學西被”來闡明國學的未來走向。張岱年:“研究國學，并不意味著復古……研究本民族的傳統學術是達到民族自我認知的必要途徑。……應中西貫通，不拘一隅。”我們可以回想到梁啟超《中國學術思想變遷之大勢》中所說:“但使外學之輸入者果昌，則其間接之影響，必使吾國學別添活氣，吾敢斷言也。但今日欲使外學之真精神普及于祖國，則當轉輸之任者，必邃于國學，然后收其效。”

所以，90年代的國學實際上是近代國學的承傳。而另一方面，90年代的國學又是近代國學的革新。所以，90年代，學術界提出了“新國學”、“當代國學”、“自然國學”、“社會學之國學”、“新文化保守主義”、“國學現代化”等概念。

自然國學和社會學之國學是一個層面的概念，都是國學領域的擴大。自然國學倡導挖掘傳統文化中科學技術因素。2001年11位著名學者發表《自然國學宣言—— 為中華科技傳統走向未來敬告世界人士書》，倡導發掘中國傳統的科學認識體系。社會學之國學，則是張琢的探索，人類社會之緣起，中國古籍中對上古社會的猜測和理解;孔學的社會功能分析;荀學的沉浮與群學的承傳關系;以及中國社會學繼往開來的使命。

新國學的概念有點復雜。王富仁《新國學論綱》認為國學是以中國古代文化為研究對象的中國學術的總稱。五四以后發展起來的中國現當代文化沒有納入到國學這個學術概念之中。把整個中國文化的內涵和意義凝固起來，把理應具有更大互動性和更大發展潛力的學術體系分成了各不相關且相互掣肘的幾個板快，由此形成的學術觀念有嚴重的缺陷。新國學只是有關中國學術的觀念，使國學適應已變化了的中國學術現狀而對之做出了新的定義。從以上的探討可以看出，“國學熱”雖然伴隨著一些浮躁，還有批評反對的聲音，但他的出現卻是有著深刻的社會歷史文化原因的，也必將有利于中國學術以及文化的發展。

當代國學思考呈現出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好氣象。我們引用中國人民大學孔子研究院副院長彭永捷的話來表明我們的態度:“我引入西方文化，要允許別人去繼承傳統文化;我崇拜西方文化，要允許別人去欣賞中國文化;我關心政治文化，要允許別人去關心宗教與倫理;我要以科學的態度去整理國故，要允許別人以欣賞和崇敬的方式去信奉傳統;以溫情和敬意去對待傳統。”只有這樣，國學才能真正發揚光大，中國人文精神才能真正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