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康縣和一個經濟強縣的郁悶

一邊廂，名為小康縣實際窮得叮當響的柏鄉縣，因不能入圍貧困縣而郁悶；另一邊廂，自認為已脫貧卻仍被列入省級貧困縣的內丘縣，也在因入圍而郁悶。

張寶印撕下一塊紙，小心地折疊成名片大小：“我們縣窮，做不起名片，我給你畫一張吧！”

4月6日，在河北省柏鄉縣縣委宣傳部，張寶印副部長遞給記者一張寫有姓名和手機號碼的紙片。

此時，辦公桌上的電話鈴聲響起，張寶印接完電話將話筒放回原處，電話發出刺耳的怪聲，拿起再放下，如此三四次，聲響依然不停，張寶印重重地扣下話筒，響聲方止。

“怎么樣？我們縣窮吧，電話早就壞了，沒錢換新的。”張寶印調侃道。

柏鄉縣隸屬于邢臺市，人口不足20萬，土地面積很小，平原地區典型的農業縣，卻是邢臺市第一個小康縣。

在今年新一輪10年扶貧開發重點縣調整時，柏鄉縣意欲加入而不得，哪怕是省級貧困縣。

“柏鄉縣縣委馮書記多次找我，我們都知道柏鄉落后，我也陪他們跑省里，這是好事呀，老百姓受益，但是沒辦法，誰讓前任領導把數字報得過高了呢。”張躍進說。

張躍進是邢臺市扶貧開發辦公室的主任，平日里忙于接待各個縣里來的人。在這次調整時，除了小康縣柏鄉申請加入貧困縣行列，就連南宮市也要求加入。

南宮1986年撤縣建市，說明具備一定規模和經濟基礎。“只有貧困縣，沒聽說過貧困市，這不是鬧笑話嗎，你縣級市再窮，也不在扶貧重點縣考慮范圍。”張躍進說。

在其他縣爭當貧困縣的時候，內丘縣卻因為被列入河北省扶貧開發工作重點縣而郁悶。

“內丘縣領導找到我，說他們奮斗好幾年，又干回貧困縣，有點難以接受，能不能不要這頂帽子？”張躍進說，白給的東西不要，哪有這樣的傻瓜？你們領導就這么在乎自己的政績嗎？

小康縣的尷尬

柏鄉縣何時成為小康縣？年已四十的柏鄉縣扶貧辦副主任王彥峰稱：“記不清楚了。”

該縣民政局一位年齡較長的工作人員說：“大概是上世紀90年代，王留存在這里當縣委書記的時候。”

柏鄉縣扶貧辦主任由民政局局長兼任，具體負責全縣扶貧工作的只有王彥峰一人，在民政局有間辦公室，柏鄉縣不是沒有貧困人口可幫扶，而是沒有扶貧資金，相對而言，扶貧辦副主任倒成了閑職。

3月31日，記者電話聯系到王彥峰，王彥峰證實柏鄉確實申請過貧困縣，具體申辦工作由政府辦來做。

柏鄉縣常務副縣長樊英俊談及此事時頗有怨言：“我們財政收入倒數第三卻不能進入，有的經濟強縣倒成了貧困縣，哪兒說理去呀？”

但對于申請的具體過程，相關人員不愿意談及。對于縣里的經濟情況，有關部門也婉轉拒絕了記者的采訪。

記者通過網上查閱，在2008年邢臺各縣（市）財政收入排名表中看到，當年柏鄉縣財政收入0.74億元，名列倒數第三。

同時，記者還看到，柏鄉縣在河北省各縣（市）農民人均純收入排行榜中，2002年為3042元，在全省139個縣（市）中排名第48位；2003年為3207元，排名第43位；2005年為3794元，排名第50位；2007年為4385元，排名第60位。

通過數據分析，柏鄉縣農民人均純收入起點較高，而且年年遞增，到2007年時達4385元，遠遠高于國家扶貧辦規定的低于2300元的標準。

“這些數據不實。”多位柏鄉縣人告訴記者，在改革開放初期，柏鄉縣農業確實連年高產，但依靠農業只能解決溫飽問題，當時的領導為了入選小康縣，不排除故意提高經濟指標的可能性，而此后的歷任領導不甘落后，一年年加上去，就變得越來越離譜。

“試想一下，農民完全靠土地，一季小麥僅夠本，賺的是秋季其他農作物的錢，每年每畝地純收入最多800元，即使人均擁有兩畝土地，純收入也不會超過2000元，根本不可能達到4385元。”

無非是老百姓吃點虧

5年前，記者曾到柏鄉縣采訪，時任縣委宣傳部部長告訴記者：“縣財政每年只撥給宣傳部辦公經費5000元，連買紙筆打印材料的錢都不夠，來了客人我們都不敢留吃飯，寒酸得很呀！”

而今，房子還是那些房子，街道依然是老模樣，記者打車在縣城轉了一圈，看到無論是新車間還是舊廠房，多數空蕩蕩。

在城北的十里鋪村，記者隨機走訪了一些村民，這里臨近“牡丹園”景區，一條公路穿村而過。

“怎么算，我家的人均收入都超不過3000元。”王老漢掰著指頭計算，每畝地施多少肥，澆多少水，全家6口人，結論是靠種地最多每年收入7000元，平均下來每人就1000多元。

王老漢家臨近公路，他開了間修理鋪，“什么都修，電動車、自行車甚至電氣焊，一年忙下來能掙一萬多元”。

旁邊一位村民搭腔：“這是王老漢，會些手藝，又住在臨街，其他家庭只能靠種地或外出打工掙錢。”

王老漢說，臨城縣與柏鄉縣搭界，聽說他們是國家級貧困縣，不但每年上級撥錢，而且澆地電費每度只有0.4元，而小康縣卻要0.66元。

“什么小康縣，純粹吃糠縣。”一位出租車司機說，縣領導得了榮譽，風風光光地升遷了，卻苦了柏鄉縣百姓幾十年。

一位叫“槐陽布衣”的網友發表博文說：“聽說現任領導已經申請恢復一個窮縣的本來面目，不知道他會不會因此得罪前任領導或影響仕途，我真為他捏一把汗……”

經濟強縣“返貧”

一邊廂，名為小康實際窮得叮當響的柏鄉縣，因不能入圍貧困縣而郁悶；另一邊廂，被列入省級貧困縣的內丘縣，也在因入圍而郁悶。

“內丘縣最早即為扶貧工作重點縣，上世紀90年代脫貧，沒想到經濟指標連年翻番、成為經濟強縣后又戴上貧困縣的帽子。”內丘縣縣委宣傳部副部長王增國說。

內丘縣地處太行山東麓，南距邢臺市27公里，人口大約27萬，地方支柱產業為大型煉鋼和煤焦業，2010年實現財政收入8.4億元。

一名政府官員告訴記者，得知內丘縣被列入省級貧困縣，現任領導與退休干部間產生嚴重分歧，現任領導認為影響聲譽和士氣，主張將這頂“帽子”退回去；而退休干部則堅持，山里還有很多貧困人口，應該利用扶貧資金和優惠政策幫助他們脫貧。

最后退休干部的主張占了上風。

“我們沒有申請，春節期間聽到內丘縣被列入貧困縣的消息，感覺很吃驚，事后得知是省扶貧辦根據2006年至2008年經濟指標排序排來的，省級貧困縣新增12個，內丘縣綜合指標排名倒數第9。”內丘縣扶貧辦副主任郝建強表示，原來縣扶貧辦只是個空殼，沒有多少事務，對扶貧業務不熟悉，這次要從頭學起。

郝建強說，內丘縣財政看著富，其實窮，地方一般性預算收入只有兩億多元，發完工資幾乎不剩什么，可供縣里支配的資金很少。

據了解，2011年內丘縣未完成8億元的財政收入任務，只完成6.5億元，為此辦公經費停發，應該漲的工資沒有漲。

很多人對被列入省級貧困縣也有抵觸情緒，擔心會影響自己的工資和福利待遇。而兩個多月來，縣領導一直保持沉默，更加引起大家的猜疑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