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黃金家族
人是大地的子民,大地上的霜風冷雨刀一樣雕刻著人的形體與性格,并最終形成一幅特有的面貌和生存方式。
元世祖忽必烈的肖像,他不僅在相貌上而且在氣質(zhì)上重現(xiàn)了先祖成吉思汗的風采。
在一副成吉思汗家族祭祀圖上,正中間坐著成吉思汗,兩側分別是他的三位皇后和四個兒子。成吉思汗戴著四方瓦楞帽,三個皇后都戴罟罟冠。他們端坐在白色的高臺上,下面是祭祀的人群。
成吉思汗歷時十八年統(tǒng)一了蒙古草原后,大批游牧部落被有效管理,結束了草原牧民一盤散沙的局面,其家族也被尊為黃金家族。
這個黃金家族的出現(xiàn),撼動了整個世界歷史的發(fā)展。
成吉思汗和他的子孫忽必烈、帖木爾等的名字廣為人知。
這些偉大的野蠻人闖入了發(fā)達的歷史文明地區(qū),幾年之內(nèi),他們使羅馬伊朗或者中國瞬間夷為廢墟。他們的到來冬季和消失都難以解釋,以致使今天的歷史學家視他們?yōu)樯系壑蓿麄兪桥蓙響土P古代文明的。
探究成吉思汗家族的歷史,就像是打開冷兵器時代的一把鑰匙,一種長時間充滿激情的灼燒,是怎樣演變成一種一往無前的動力的。也許,只能用基因來解釋這一切?
探究哈密近代史,一個黃金家族宛如成吉思汗家族一樣,同樣經(jīng)歷了起伏、高潮、衰落的命運顛簸——這就是哈密王家族。
這個傳承了九世的家族,與西域及中原的命運緊密相連。
蒙古人憑借鐵騎建立了一個龐大的國家。察合臺是成吉思汗正妻孛兒臺所生的第二個兒子,他的后裔賽依德是葉爾羌汗國的奠基者。
清朝初年,哈密為葉爾羌汗國所管轄。但是,生活在這里的人們,一直試圖推翻蒙古人的統(tǒng)治,這種企圖直到一世哈密王額貝都拉的出現(xiàn)才變成現(xiàn)實。
額貝都拉的父親木罕買提夏禾加是哈密維吾爾人的首領,他在征討蒙古余部、傳播伊斯蘭教的戰(zhàn)爭中受傷離世,其子額貝都拉于一六六八年襲位,這也預示著佛教影響退出哈密,伊斯蘭教成為哈密維吾爾人皈依的唯一宗教。
隨著蒙古準噶爾的強大,其勢力深入天山南路。首領嘎爾丹率兵三萬攻占哈密,哈密淪為準噶爾屬地。
準噶爾汗國的統(tǒng)治者褐澤而漁,激發(fā)起了當?shù)厝说膹娏也粷M,“恨之入骨,而畏之如虎”(雍正帝言)。額貝都拉決定投靠清朝。
當時清朝雖然已經(jīng)入主中原,但還未能統(tǒng)一中國。趁康熙帝親征準噶爾汗國之際,決定擺脫噶爾丹控制。
一六九七年二月,額貝都拉的長子郭帕生擒了噶爾丹之子及其部屬,械送北京。十月,清封額貝都拉為哈密回部扎薩克(世襲、執(zhí)政者)塔爾汗(官名),從此,開始了九世哈密王的歷史。
第二代哈密王郭帕,在位僅三年;第三代哈密王額敏,先協(xié)助清軍平定準噶爾叛亂,后大興屯田,被清廷晉封為鎮(zhèn)國公;第四代哈密王玉素甫,參加清廷平定大、小和卓的叛亂,屢立戰(zhàn)功,被乾隆帝恩賜“郡王品級”,開創(chuàng)額貝都拉家族封王的歷史。
第五代哈密王依薩克,作赴伊犁學習屯田事務;第六代哈密王額爾德錫爾4次進京朝覲,清帝都親自設宴款待;第七代哈密王伯錫爾,經(jīng)歷了嘉慶、道光、咸豐、同治四帝。這一階段,也是全疆大動蕩的年代。伯錫爾在分裂暴動中被俘,后遭殺害;第八代哈密王默哈莫特,患有先天性軟骨病,視力近盲,生活不能自理,實際王權操縱在王母買里巴紐的手中。
因癱王無子,買里巴紐決定為女兒招婿做王位繼承人;第九代哈密王是沙木胡索特是臺吉之子,曾六次進京朝覲,在位半個世紀。1930年,沙木胡索特故去。這個被清廷視為“有大勛于國”的“回疆八部之首”的家族,就此結束了長達兩百三十三年的統(tǒng)治歷史。
縱觀兩百三十三年的歷史,發(fā)現(xiàn)有三個人的統(tǒng)治時間占據(jù)了一百五十多年,這就是一世額貝都拉、七世伯錫爾、九世沙木胡索特。這三個人各有特點:額貝都拉有“開國元勛”的風采;伯錫爾英勇善戰(zhàn),剛烈勇猛;沙木胡索特則很有經(jīng)營能力,促進了哈密的經(jīng)濟繁榮,最終將這個黃金家族推向了鼎盛時期。其余六位哈密王,各有千秋,起到了傳承與接力作用。
九世哈密王縱貫整個清朝跌宕起伏的歷史,且每一位哈密王和清帝之間,都有一種奇妙的對應關系,好像有一種神秘的力量,促成了這種格局。
一世哈密王受康熙帝冊封;四世哈密王受乾隆帝冊封;六世哈密王與嘉慶帝歡宴;七世哈密王經(jīng)歷了嘉慶、道光、咸豐、同治四帝;九世沙木胡索特世光緒五年入贅王府,被認命為王的。
如此連續(xù)地重視一個家族,也許有人很難理解。這要和整個新疆地特殊位置聯(lián)系起來看,才能理解清帝的良苦用心。
十七世紀六十年代,阿古柏叛亂,并得到沙皇俄國的支持,一度屯兵伊犁,叫囂著統(tǒng)一新疆。李鴻章主張放棄新疆,而左宗棠認為,新疆是中國的西北門戶,如若放棄了新疆,那么非但甘肅、陜西有麻煩,而且陜西從此也將不得安寧,就連北京城也會受到很大的威脅。最終,左宗棠率兵,用“緩進速決”的戰(zhàn)略收復了新疆。
——通過理解清朝大臣左宗棠的話,可以反觀東大門哈密的位置之重要,同時也就能理解清帝為什么不厭其煩,一次次召見哈密王,不停地冊封、獎賞、安撫,并將這政策在整個清代都沿用相襲下來。
當然,清帝對額貝都拉家族并非完全信任。
雍正曾說過這樣一段話:“哈密回子之不可信,由來已久,亦當諒其苦情。蓋其力量微弱,遭到準噶爾之凌虐,恨之入骨,而畏之如虎。或其偶然通信于賊者,乃恐懼之至,為將來自全之計。我軍固不可不留意提防,然不可使彼有恐懼之心。我之軍力,能庇護哈密,哈密自不為賊多利用。”(《哈密、吐魯番維吾爾王歷史》(蘇北海、黃建華著)第8頁)。
哈密王遠離北京城,處境極其微妙,能始終如一地倚重清廷,尤顯難得。在西北偏北的這片浩瀚大地之上,一個黃金家族的傳奇故事,久久回蕩。至今,哈密民間還流傳著這樣的俗語:“刀劈夏士林,馬踏小福晉”,說的是七世哈密王所經(jīng)歷的那場分裂斗爭。
哈密王家族是哈密歷史上統(tǒng)治時間最長,影響最大的維吾爾王族。
2:哈密王的模樣
王天裕以前也畫過哈密王。不過那時,哈密王的形象是一個剝削和壓迫人的壞人模樣。他出現(xiàn)在連環(huán)畫中,旁邊還有控訴他罪行的農(nóng)民。后來,王天裕再次畫到哈密王時,覺得以前的那些畫,實在太好笑了。
畫哈密王是一個偶然的契機。
一九八三年,王天裕在哈密地區(qū)文工團搞舞臺美術設計,副團長夏依丁寫了一個劇本叫《青牡丹》,寫一個女子反抗哈密王殘暴統(tǒng)治的故事,其中的很多場景要發(fā)生在王宮中,可是當時,誰也不知道哈密王的王宮是什么模樣。
人們只知道王府很氣派,很大很高,有一個大臺子,叫王爺臺。可是問到高多少,大多少時,無人能回答。
后來,聽說一個叫阿皮孜的老人知道哈密王府的模樣,他們就去找他。阿皮孜老人在被子里半躺半坐著,年老體衰。他曾是哈密王府的油漆匠,對王府的內(nèi)部結構很了解。
他說,他一年四季不得閑,因為梁上的油漆需要補,很多顏色時間長了要剝落。王天裕一聽,非常吃驚,他實在沒想到,哈密王府能有如此之大的規(guī)模。
據(jù)阿皮孜老人說,哈密王的房子在八百與六百之間。其中一半房間都是兵營。在九世哈密王統(tǒng)治時期,哈密的人口不多,大約有1萬多人,到了民國時期,人口也不到3萬。平時,在哈密王府常住的人大約有兩百多人。如果遇到戰(zhàn)事,再臨時招人。
根據(jù)阿皮孜老人的介紹,王天裕開始自己設計自己畫,演出的效果還不錯。雖然戲演完了,可是關于哈密王府的宏偉卻一直留在了他的心里。之后,他常去回城附近閑逛,想多了解一些關于王府的情況。
吐爾遜?艾山是他的同事,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從中央戲劇學院畢業(yè),常在電影中演美國鬼子。他很有威信,可以隨便進出清真寺。王天裕跟著吐爾遜,走遍了回城的各大地方,一心想將哈密王府和哈密王的模樣畫出來。
在一九八八年的《哈密市文史資料》上,發(fā)表了王天裕關于哈密王府建筑的兩張圖。第一張是哈密王收租和上稅的地方,有兩道門,西面的王爺臺旁有公堂,東面是兵營,附近的北面是監(jiān)獄;第二張圖是官驛。
終于,在二OOO年之時,他不僅畫出了哈密王府,還將九世哈密王的形象都畫了出來。
這些形象,都是靠他的合理想象。
——因為迄今為止,別說一世二世,就連九世哈密王都沒有一張照片。
一世哈密王的功勞是“開關”。可是,當時他們穿的是什么衣服呢?王天裕認為,他們應該是穿著蒙古軍裝。后來,依靠了清朝,就打起了大龍旗。王天裕讓一世哈密王留著胡子戴著帽子,上面還插著羽毛,預示著硝煙彌漫的戰(zhàn)場氛圍。
二世哈密王就開始穿典型的維吾爾族服飾了。王天裕給他畫了些皺紋,因為他當上王的時候已經(jīng)六十歲了。只當了三年,就死了。
三世的年齡不大,在北京,康熙皇帝還贊揚過他長得英俊。他的最大功績是屯田。王天裕選擇了一個勞動場景。——三世哈密王親自住在工地上。但他又不是一般的農(nóng)民,要讓他穿裝飾性強的服飾,還在他身后畫了一個武士,看守著馬匹。
四世哈密王,戴著清朝的官帽,在長相上也有了改變,和一世哈密王的形象不能太像,也不能不像。要有點行不像神像的味道。
五世的功績是以屯田為主,他去伊犁學習屯田,后來在哈密沁城等地屯田。他在位的時候戰(zhàn)亂不多,就讓他也穿黃袍馬褂。
六世哈密王的模樣與前五位相比,有了很大的不同。這個王非常老實,沒有太多作為,也就選擇黃袍馬褂作為他的個人標準像了。
七世哈密王的功績很大,當王的時間也很長,大約有五十年時間。哈密民間傳說的“馬踏小福晉,刀劈夏士林”都是這個時候發(fā)生的傳奇故事。七世哈密王老年時,面對分裂風暴不投降,最后被刀砍死。在維吾爾人心中,他是英雄。他曾在北京住了七年,和大臣們一起上朝。他在北京娶了小福晉,是回族,沒人知道叫啥小福晉名字。
八世“癱王”也叫“白王”,是七世哈密王第一個老婆生的孩子。王天裕畫了王的側面,雖然閉著眼睛,但皮膚白皙,眉宇間透著一種戚美,仍然不失王者風范。王天裕還專門為買里巴紐畫了一副相,因為她實際上是“女王”。
七世哈密王曾和買里巴紐一起被俘,關押在七角井。后來,人們把七世哈密王追了回來,可是買里巴紐被擄掠到南疆,輾轉五年卻拒絕投降。回到哈密后,她設計將內(nèi)奸騙出來,又召集宗教人士設定法庭審問,將他們斬首示眾。
畫買里巴紐時,王天裕想盡量把她畫得美一點。女人的服飾雖然是清末的,但可以“新潮”一點。
當時,哈密的冬天很冷,山上的積雪常年不融,就連夏天,在山里也要穿著棉衣,所以王天裕畫了一個穿冬裝的女王形象。在買里巴紐身旁,還站著一個別克(類似鄉(xiāng)長),正在給她講解。
沙木胡索特的爸爸曾當過臺吉,后來他在板房溝一代放羊。買里巴紐要給女兒找對象,就找到了沙木胡索特。他當了五十四年回王,最后是病死的。
在表現(xiàn)九世哈密王時,用了一個進京貢瓜的場景。畫面中的大街上,有小孩舞蹈,還有馬和車。
這套關于哈密王的系列油畫他用了大約兩個月的時間,可是從收集資料到揣摩人物,他則花了二十年。畫畫要有激情,有靈感,當時畫出第一筆后,就感覺比較順,以后,就憑借著創(chuàng)作激情,一口氣將九世哈密王都畫了出來。
畫完后他自己比較滿意,也得到了維吾爾族和漢族人的共同認可。
王天裕在畫這些哈密王的過程中,慢慢改變了對哈密王的看法。尤其是九世哈密王,在民眾心中的印象還不錯。他積極發(fā)展生產(chǎn),對人也挺和氣。不過,他的兒子不太好,光干壞事。
后來很多人控訴哈密王的罪行,大多是他的兒子干的。
3:哈密王的龍袍
有人告訴張昕中說看見了一件龍袍,他直搖頭。
他見過的龍袍,不是被燒過,就是殘缺不全,要么干脆就是假的。真的龍袍,他不相信哈密民間還會有。但是,一種好奇驅(qū)使著他,邀約了一個維吾爾族朋友當翻譯,他們坐上車,來到了伊吾下馬崖。
這是一戶普通的維吾爾農(nóng)民之家,男主人約八十歲。聽了他們的來意,當即拿出了一件藍衣后說,這是我爺爺?shù)臓敔斄粝碌摹堦恐凶屑氁豢矗蛋党泽@:這果然是一件龍袍!
但顯然,這并不像是皇帝的龍袍。因為從繡工可以看出,雖然刺繡很精美,但卻和頂級蘇繡中的顧繡有差別;再看龍袍的成色,比較新,最多不超過三百年歷史。初步可以判斷,這是一件清朝時郡王穿的衣服。
展開龍袍,非常寬大,前后皆以蔚藍為底色,正面衣襟繡有三條龍,中間一條主龍,底下為兩條側龍;龍的下方為水腳,代表著一統(tǒng)江山;再下面,就是象形的海浪。
細看主龍,非常生動。龍的眼睛下黑上白,黑色約占三分之二;鼻子是絳紅色的,嘴巴咧開,露出六顆牙齒;每條龍都有四只爪子,每只爪子上有五根手指,指尖的顏色較淺,呈三角形。這條主龍的懷中抱著一個太陽,放射著火焰般的光芒;
龍袍的背面也有三條龍,在領口前后處,皆有兩條小龍;肩頭也有兩條小龍。龍袍的襯底是姜黃色的棉布。用手摸那些龍身上的鱗片,皆發(fā)硬。——這是用含了金的線繡出的。男主人從衣服上抽出一根金線點燃后,線的表皮燒著了,可是內(nèi)里卻不著,是隔燃物。
經(jīng)確認,這是九世哈密王沙木胡索特的龍袍,幾經(jīng)周折,最后流落到了他的親戚家,并被保存了下來。最終,這件龍袍被熱愛維吾爾服飾的學者張昕中所收藏。
目前,他已收藏了近百件維吾爾服飾。一類,是維吾爾群眾的服飾,大多為家傳三四代的古老服裝;另一類,則是哈密王的宮廷服裝,也是最有價值的精品所在。
產(chǎn)生收藏維吾爾服飾這個念頭,純屬偶然。
二OOO年,他隨哈密電視臺到哈密鄉(xiāng)下拍攝青苗麥西萊甫,這些偏僻鄉(xiāng)村的農(nóng)民所穿的服飾令他大吃一驚。當他看到那些衣服上居然有吉祥八寶的圖案時,這位學歷史出身的人激動了。他知道,這是滿族服飾的標識;后來,他驚詫地發(fā)現(xiàn),這里幾乎家家都有幾件這樣專門用于跳舞、聚會的衣服。這種融會了多元文化的服飾,令他怦然心動。
他收藏的第一件衣服是在陶家宮鄉(xiāng)。一件團鶴紋如意錦袍令他大開眼界。這是他的一個學生帶他到親戚串門時,他看到的。他一眼就確認這是宮廷服飾,為蘇繡,做工非常精美。擁有這件服飾的是當?shù)剞r(nóng)民,據(jù)他們所說,這是親戚留下來的。最終,這件衣服以五千元成交。
之后,張昕中的收藏之路就開始了。
幾年間,他將三十萬元花在了收購維吾爾服飾上。直到二OO七年,他用高價收購到哈密王的龍袍。——這,也是他目前為止,收集到的最貴、最有價值的維吾爾服飾。
若想看張昕中所收藏的服飾,可以買他說著的專著《哈密維吾爾服飾》,書中圖文并茂地介紹了他所收藏的服飾。還可去哈密王府內(nèi)參觀。那里,有一個專門的展廳對外開放,已有二十幾萬人來此參觀過。
隨著隔著玻璃,當我看到這些艷麗精美的服飾時,還是大為震驚。無論配色還是做工,件件都是難得的藝術精品。
最有價值的,還在于這些服飾所體現(xiàn)的多元文化交匯的特點。且不說那些鳳凰牡丹所攜帶的漢文化基因,單是一枚衣服上的紐扣,就令我驚喜萬分。——在一件維吾爾婦女的衣服上,紐扣是一個有著羅馬數(shù)字的表盤!
古老的西域大地上,羅馬數(shù)字居然微縮成了一個小表盤,最終幻化為一顆紐扣,鑲嵌在了維吾爾婦女的大襟上,這是多么具有戲劇性的結合!
這些紐扣,就是東西文化在強烈碰撞后,凝結出的混血兒!
在張昕中收集的這件罕見的龍袍上,不僅繡有各式各樣的龍,還繡有很多小蝙蝠,每只蝙蝠的肚子上都繡著一個“王”字;
而在另一件紅色的女裝上,居然繡著形態(tài)各異的“八仙過海”;另一件大紅女裝上,則繡著鳳凰和牡丹;粉紅色的如意錦袍上,繡著喜鵲翩翩飛翔;蝴蝶和蘭花也次第出現(xiàn)在藍色或綠色的錦袍上……這些具有典型漢文化特征的符號,大量地出現(xiàn)在了維吾爾宮廷服飾中,形成了獨有的風采。
在這些服飾中,盤扣顯得別具一格。有一件服飾上的盤扣形狀類似于佛塔形;另一件衣服上的盤扣,則是蓮花座珊瑚紐扣,具有很明顯的佛教色彩。
在一件服飾中,我居然看到了葡萄。這種圖案的出現(xiàn),說明繡工們在圖案的取材上,已經(jīng)開始注重與維吾爾人的實際生活相結合了。
在這些維吾爾服飾中,可以看到蘇繡的痕跡和京繡的韻味,漢、滿、維吾爾族等多個民族的文化信息都交融在了一起,使得這些服飾瑰麗奇崛。
這些衣服中,沒有一件庸俗的,甚至就連滾邊都很講究,所繡的每一只動物或者花卉都不相同。
哈密地區(qū)博物館的工作人員阿依夏木第一次看到這些服飾后,大吃一驚。
她從來沒有見到過“如此極致”的服飾。當她看到一個斜肩紅短褂時,發(fā)現(xiàn)上面的圖案居然是壽桃銅錢佛手和石榴,這都是典型中原漢文化的結晶,而她常見到的維吾爾服飾,則多以花卉為圖案。
她用專業(yè)眼光“檢閱”了這些服飾,對張昕中很是佩服。
在觀察張昕中收藏的一件衣服時,她突發(fā)奇想地說,那對蝙蝠扣子一定分公母。——以她多年博物館工作的經(jīng)驗判斷,如此精美的服飾,在細節(jié)上一定也不差。這種說法連張昕中聽了都很詫異。
果然,他們仔細觀察了盤扣,結果是,左邊的母,右邊的是公
張昕中對阿依夏木非常佩服,問她怎么就能想到這一點?
她說:“憑多年工作的經(jīng)驗而得”。
4:黃金之地
一九八七年春天,我和我的同學們參觀過哈密王陵(當時這個地方叫做回王墳)。維吾爾語稱它為“阿勒同勒克”,意為“黃金之地”。從一七零九年開始,第一代哈密王葬于此地之后,這里便成為歷代哈密王的墓地。
二OO七年夏天,我再次來到這個地方時,仿佛看見那個穿著紅夾克衫,一頭濃密的黑發(fā)披掛在肩頭,嘴角微微翹起的十六歲少女正朝我走來。
我們是騎著自行車來到這里的。每個人都攜帶著一團風。浩浩蕩蕩,我們一個班五十個同學,男女各半。現(xiàn)在,我回想起那次春游為什么總給我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歸結為,我們拍了很多彩色照片。在不停地翻閱這些為數(shù)不多的中學時代的照片時,我一次次加深了那次春游的效果。
我們的路線是這樣的:先從市四中校門口出發(fā),直接去蓋斯墓;再拐彎去回王墳;最后在花園子水庫結束整個行程。
那是一個文學的年代。我剛剛讀到了朦朧詩,并在日記本里抄下了“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我幸福無比地沉浸在文字的狂想中,而這次春游,越發(fā)點燃了我的“創(chuàng)作沖動”。
那個時候的蓋斯墓沒有修繕,只是裸露在路邊的一個高大木質(zhì)建筑,飛起四角的廊檐周圍,是高大濃密的樹木。青草叢生于此,散發(fā)出植物復蘇和泥土醇香的味道。
我們透過落滿灰塵的木頭窗欞往里望去,一片黑黢黢,內(nèi)心十分恐慌。我們不知道這個蓋斯為什么會葬在這里,我們也不知道那扇門為什么會關閉。
這個又被稱為“圣人墓”和“綠拱背”的伊斯蘭教圣地,在我們看來,不過是一個大大的木房子而已。
據(jù)說,蓋斯是唐貞觀年間來中國傳教的,還受到唐太宗的歡迎。他病逝后,哈密王為他修建了這個陵墓。
從這個破舊的窗欞中,我什么都沒有看清楚,但卻渾身發(fā)抖,被一種隱約的不安所籠罩。長大后我讀到這樣一句話:“越愛越怕”。當時,就是這種感覺。既折磨,又享受。仿佛自己體內(nèi)深處正在灼灼盛開一朵大麗花,隱秘奇異,但那濃烈的氣息卻吹過我的少女時代,成為我生命中最奪目的華彩。
我筆下描寫的《蓋斯墓》中,有一只燕子。一只春天的燕子。這只二十年前的燕子,在我翻閱這首詩歌時,又飛了出來。
重讀讓我非常詫異。
一個年僅十六歲的女孩,內(nèi)心何以如此沉重?——這種沉重,絕不是描述對象“蓋斯墓”帶來的,而是內(nèi)心中不能自制的深切的悲涼。
翻開你,如同
走進遠唐的扉頁
春天的城市上空
正熱鬧地翻飛千般浪潮
我為你帶來了一只燕子
一只剪破春天的燕子
它用綠色的歌聲撲打你
撲打你幽暗肅穆的殿堂
和斷了弦的熱瓦普
撲打你不再滾動的高輪駱駝車
撲打你孤獨的脊梁
撐起的那彎新月
撲打你積郁的苦澀
閃爍著愛與執(zhí)著喚起的
潭水般深沉的思索
我還為那些綠色的琉璃瓦
被信念固定了太久的木柵欄
帶來了風的囑托
讓它去向蒲類海里
去向湮沒在甲骨文下的長安城里
去向絲綢之路上的清真寺里
為春天作一次探索
后來,老師招呼大家來照相,就各自整理好衣衫,站在木質(zhì)廊檐下。所有的人都看不清楚臉。因為如果把這個墓照全了,把每個人都放進去,那臉就變得像針尖那么大。后來,我通過紅色夾克衫和中長直發(fā)判斷出那個點就是我。
再也沒有比騎在自行車上更威風的事情了。而且,是很多人騎向一個方向。我們在一九八七年的哈密街道上,潮水般涌動向前,聲勢浩大。——也許,這也是令我對那次集體活動記憶猶新的另一個原因?
那個時候,馬路上幾乎看不到公交車,偶爾閃過幾輛小汽車,似乎和我們都沒有關系,因為它們風馳電掣地走了后,寬大亮堂的馬路就全都被我們占領了。我們——四中高中一年級二班的男女同學們。
從蓋斯墓到回王府的路程并不近,不過那時,我們善于騎車,似乎是一閃而過,我們大聲說笑著,很快就閃過一片田地,又轉過一片樹林,來到了回王墳。
至今,我還能記得當時內(nèi)心中那聲“咯噔”。——我被眼前這座巨大的建筑物震了一下。到二OO七夏天,我再次看到它時,驚詫地發(fā)現(xiàn),我也許看到的根本就是兩個不同的陵墓。
那個時候,這個王陵中間的大拱被顯得特別陳舊肅穆,拱頂上的琉璃瓦片閃爍著瓷器特有的滑潤之光。正午的陽光潑水一樣傾倒在上面,眼前明晃晃地亮著,感覺這里似乎像個舞臺。
后來,這里栽種了花花草草,修繕了破損之處,圍起了院墻,收起了門票。我甚至已經(jīng)知道借用一朵饅頭花粉紅色的花瓣作為前景,將背后那個高大的王陵攝入進我的鏡頭。我奇怪地發(fā)現(xiàn),我好像從來沒有來過這里。或者,我過去和我的同學們來的地方,根本和現(xiàn)在的這個場景無關。
那個時候,男生多話而有趣,女生的臉蛋因為騎車而漲得通紅,益發(fā)嫵媚。全體男女都心跳加速。我們同樣以這個巨大的王陵為背景拍了照。我甚至記得我用手撫摸了那些古怪的琉璃。那么光滑,攜帶著陽光的溫燙。
后來我們常談起那次春游。我和我的男女同學們。我們努力回憶當時的場景,每個人補充的細節(jié)皆不相同。每個人都留下了他自己的印象。
而我所看到的哈密王陵,注定是詩歌的王陵。——即便我不知道這是哪一世王的陵墓,更不懂那些木質(zhì)飛檐上融合了多種民族的建筑形式,單那種肅穆的氣場、宏大的悲涼就擊中了我。作為平民家的苦孩子,我對王陵這種內(nèi)散發(fā)著的那種攝人的氣派產(chǎn)生了由衷的抗拒。——詩歌《回王墳》里,就充滿了這種沒來由的抵抗。
不休的凝聚成拷貝
在西部陽光炙熱的提煉中
塵土與雜質(zhì)化做水
如同郡王的權利和玻璃鉆戒般
從沙網(wǎng)中被遺棄
土地和希望呈故態(tài)
把想當太陽的夏桀
及頭枕層層疊疊白骨的回王
概括在綠色的生命之后
金子早已不見了
人民的雙手在青磚與白木間
重新顯現(xiàn)偉大的顏色
直到二OO七年夏天,我才弄明白,那個巨大的陵墓里是七世回王伯錫爾的墓,墓高近十八米,下部呈長方形,東西長二十米,南北寬十五米。那些我曾經(jīng)用手摸過的墻壁上的琉璃磚,是哈密工匠自己燒制的,圖案為藍花祥云白底或者綠花祥云白底;
曾令我非常震撼的是上部的那個巨大的穹隆頂,以綠色琉璃磚鑲面。頂?shù)乃闹苡衅脚_,并有矮墻圍護。墓內(nèi)埋葬著七世哈密王伯錫爾及大小福晉以及八世哈密王等四十人。
另有九世哈密王沙木胡索特墓和臺吉墓立于側面。九世哈密王的陵墓修建了一個八角攢尖頂,將墓室罩在其中;臺吉墓的上部也支撐了一個木質(zhì)結構的重檐盔頂。
這兩座墓在新疆伊斯蘭墓葬建筑中,可謂別具一格。都是以伊斯蘭教式的穹隆頂墓葬結構為擠出,同時吸收了中式八角攢堅頂及蒙古式盔頂?shù)哪举|(zhì)結構形式。
艾提卡清真寺為了王陵側面,東西長六十米,南北寬三十八米,門向東開。寺內(nèi)有一百零四根大柱子支撐這寬大的平頂,肅穆莊嚴。
二OO七年的我,重返哈密王陵之時,早已沒有了當年的尖銳生澀。那個時期的批判精神已經(jīng)被平和所替代。現(xiàn)在,在我看來,這片占地約20畝的“黃金之地”不過是另一個家園的縮影。
這里的人們過著另一種生活。他們有著陌生的尊嚴。當他們住進這些高大的房屋后,他們將永遠都不會老去。我們雖然像流水云朵那般輕快自由,但我們卻在逐漸蒼老。最終,我們將和他們一樣。
最終,誰都會有一塊屬于自己的“黃金之地”。
5:王族之后
清晨,哈密王府的大門打開了。
對于保安玉素甫?伊明來說,這是平常的一天。
他的兜里裝著一把鑰匙,帶領著游客打開那一扇扇門后,并不離開。乘著別人四處參觀之時,他到處看看。有無紙片,或者煙頭,他就手撿起來,扔進垃圾筒里。偶爾,他還會幫著那些戴著王的帽子、穿著王的衣服的游客拍照。
沒有人會特別注意他。
在他謙和的笑容里,早已看不到哈密王的威武。而他,卻和九世哈密王沙木胡索特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他的奶奶是沙木胡索特的小女兒,爺爺是大臺吉的兒子;他的父親娶的是沙木胡索特大女兒的孫女。
每天都身處在這個巍峨的建筑內(nèi)部,玉素甫?伊明時時都能看到那些飛檐石柱、殿堂閣樓,內(nèi)心不免充滿好奇之心。
難道,這就是爺爺奶奶過去住的房子嗎?
他們的童年,就留在了這樣的回廊之上嗎?
小時候,他認為自己是二堡人。
他整個的青少年時代都在那里度過。那時候,父母忙著去地里干農(nóng)活,沒有人會給他說關于爺爺奶奶的事情,他也就認為自己家和別人家一樣,生來就是二堡人,就是農(nóng)民。
直到有一天,父親恢復了工作,他們?nèi)抑匦禄氐搅顺抢铮怕溃莻€叫“回城”的地方,以前是他父母小時候的家;他們家根本不是農(nóng)民,而是王族之后。
他的父親叫伊明?阿吉,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初曾考入新疆干部學校學習,后又到中央糧食干部學校深造,畢業(yè)后分配到巴里坤縣糧食局當局長。
一九六五年,玉素甫?伊明的父親被打成右派,開除公職,下放到二堡鄉(xiāng)三大隊五小隊,當了十五年農(nóng)民后,又平反回到了哈密,恢復公職。
玉素甫?伊明一九六O年出生于巴里坤,五歲時跟著父親來到了二堡。
那個時候,二堡住著維吾爾族和漢族,充滿了革命氛圍。他們家一到,就遭到了集體批斗。但是時間長了,他們就和二堡人熟悉了起來,周圍的鄰居就和親戚一樣了。他們很快就融入了二堡的農(nóng)村生活。
鄉(xiāng)里給了他家一塊地皮,父親帶著兒子們打土塊,一塊一塊積攢起來,終于蓋起了三間平房。他們一家八口,就在這里度過了最艱難的那段歲月。
父親退休后在家,身體還很強壯,吃起抓飯、拉條子、烤包子來,和小伙子一樣。說起在二堡當農(nóng)民時候吃的苦,父親并不感傷。不過,六個孩子未能受到很好的教育,以至于后來就業(yè)成問題,這才是最令父親痛心的。
玉素甫?伊明到了中年后下崗,生活突然陷入困境,令父親非常擔憂。直到他在哈密王府當上了一名保安后,父親才為他松了口氣。
父親從小在哈密王府長大,對王府有很深的記憶。
那個時候,哈密城內(nèi)占地約三百多畝,哈密王府靠著城東(現(xiàn)位于哈密地區(qū)一中對面的舊貨市場),而父親的家住在城西,是一個土木結構的兩層樓,里面有十幾間屋子。父親和爺爺奶奶住的屋子里都有三個壁龕,東西都放在壁龕內(nèi),一邊掛衣服,另一邊放被褥,還有一邊放日用品。
父親九歲時,跟著爺爺奶奶去過土耳其。當時是騎著馬和駱駝去的,來回就花費了兩年時間;解放時,父親十三歲。后來,父親和爺爺奶奶在吐魯番住了兩年,爺爺在那里去世了。父親和奶奶回到了哈密,五年后,奶奶在哈密八大石去世。
九世哈密王沙木胡索特長得非常英俊,但脾氣很暴躁。哈密王住的房子不僅大,而且多,大約有八百多間。不少房子里住著當兵的,也有很多房子當辦公室用。其中,最漂亮的房子,是哈密王的寢宮。
在哈密王府周圍,修建有高大的城墻。這些城墻連接在一起,圍成了一個圈,可以抵御外敵侵略。城墻開有北、西、東三個門。北門是進城口,而東、西門則是出城口。
修這些城墻花了近五年時間。修墻的人不僅有哈密當?shù)氐那鄩涯昴凶樱€有很多從吐魯番等外地來的人。修墻是個辛苦活。那些墻都高達七八米,寬也有五米,就是一輛馬車跑在上面都行。這么堅實的墻,都是人用肩膀扛著筐子把土背上來,再在大棍子的一頭吊起大石塊往下砸,夯筑而成的。很多人為了修這個墻,不是傷殘,就是累死。
城墻修好后,哈密城像個大城了。有很多衛(wèi)兵晝夜在城墻上巡邏放哨,城內(nèi)的人相對安全許多。晚上要關城門。無論什么人,都不能隨便進出,要到第二天天亮才行。很多晚歸的人遠遠地就住了戈壁灘上,不敢靠近城墻,害怕墻上的士兵把他們當做敵人后放箭打炮,傷著自己。
哈密王沙木胡索特在八大石和廟爾溝都建有自己的避暑行宮。
這兩片地方原來是戈壁灘,哈密王沙木胡索特命人將天山上的雪水引下來,在那里集中人力開荒地,種果園。他還投資興建了很多坎兒井,硬是把一片片戈壁荒灘變成了一個長滿綠樹的地方。
東河壩附近,也有個哈密王的果園,占地三百畝地,是利用白楊河分流而下的水來灌溉的;哈密王還在西河壩、四堡、五堡等地開荒種果園,以種棗和葡萄為主。
玉素甫?伊明隨著父親下放來到二堡的時,哈密王挖掘的坎兒井還在使用。村里的老人說,過去,哈密王沙木胡索特常到三大隊和九大隊巡查工作。為了他休息方便,還在那里專門修建了一個供王專用的平房。
哈密王沙木胡索特還在二堡鄉(xiāng)的三大隊飼養(yǎng)鳥和鴿子。不吃,專門用來放養(yǎng),讓它們吃林子里的蟲子;他還在軍馬場養(yǎng)了很多馬,說馬可以拉車,還可以為打仗做準備。他們在山上找來騎手,專門為了培訓馬。
隨著九世哈密王沙木胡索特的死亡,這個大家族也就分崩離析,樹倒猢猻散。
玉素甫?伊明有兩個孩子,一個上高中,一個上初中,妻子在花園鄉(xiāng)政府上班。他現(xiàn)在和另外兩個兄弟住在一院平房中。七間房子要住下三戶,他家只能住其中的兩間。媳婦們在院子里做飯,一大家子在一起吃飯。
他想買套樓房,七十平方米就可以了。——不過,這個夢想怕一時實現(xiàn)不了。現(xiàn)在,他家的主要任務是供孩子上學。目前,他每月有五百元工資,妻子有一千元,除去吃飯用度,妻子還從牙縫中擠出三百元存起來,以備孩子上大學用。
父親還住過二層的樓房,他曾認為自己就是二堡農(nóng)民。
“這就是我的命。”他說。
作者簡介:丁燕,20世紀70年代出生于新疆哈密,畢業(yè)于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后讀新疆師范大學古代文學研究生,1987年開始發(fā)表作品,“葡萄詩人”,第三屆東莞文學院簽約作家。有詩歌入選1999年、2002年、2005年、2008年《中國最佳詩歌年選》,作品被翻譯介紹到美國、加拿大等地,2006年獲“新世紀十佳青年女詩人”提名,2011年獲第三屆“中國當代十大杰出青年詩人”稱號,出版詩集《午夜葡萄園》;同時從事散文、小說創(chuàng)作,出版長篇小說《木蘭》、散文集《和生命約會40周》、《王洛賓音樂地圖》、《生命中第一個365天》、《陽光灑滿上學路》等十余部,有作品被《小說月報》、《北京文學?中篇小說選刊》、《散文選刊》、《詩選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