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退著前進（外三首）

這些年

周圍的人都一致向前看

當然，也向前進

而在鄉下，農民正一步步后退

但不是退回倒春寒

而是倒退著向豐收前進

一行行秧苗，就在這倒退中

站穩了腳跟

這既是簡單的勞作

也是哲學——是以退為進

就不說戰略轉移了

你見過螞蟻退著搬運蟑螂嗎

還有拔河場上的競爭

我就是學著他們

以倒敘的方式，倒退著寫詩

寫過去，寫饑寒，寫貧困

一行行詩句形同一行行秧苗

在紙上拔節、揚花、抽穗

人生，只因有了對比

才學會了對幸福的珍惜

窩棚

田邊，地頭

一領破曬席支起一片夜空

這不是家的家

是種田人的行宮

但是，住窩棚

絕不是換一個地方做夢

人睡了，耳朵醒著

四周萬籟俱寂

正好聽八方的響動

守瓜，守菜，守水

窩棚比家貴重

這也是在保衛勞動果實啊

賊風，無孔不入

專在饑餓的腸胃上打洞

能在窩棚住一宿

你就長見識了

不僅能看見星星在云中產卵

樹木在月下走動

關鍵是能從蜷縮的夢中

感知生活的無奈與沉重

稻草人

那從墻根處

窸窸窣窣走出的是誰的身影

對直走進稻田中央

就再也不走了

稻草人

資格的土生土長的草民啊

稻草守望秧苗

就像母親守望自己的兒女

去年守望今年

雖然稻草不再青春

身披別人穿舊的那件單衣

撕破了風聲雨聲

看見你，我不禁想到

十字架上受難的造型

你就這樣不倦地平展開雙臂

把莊稼人的本色

和責任心歸納得那么逼真

夜涼了，也不回家

會不會感冒咳嗽

會不會腰疼……

其實，不僅為驅趕幾只麻雀

稻田中樹立的是鄉村的圖騰

墻的斷章

我的記憶有一個缺口

那是老家的院墻

它最初只是一個小小的“V”

在雷電敲門的夜晚

風，就是從這兒翻出去

遠走他鄉……

腳跟腳上去的還有青藤

南瓜花趴在缺口向后山張望

天長日久

風風雨雨將缺口越弄越大

塌成了“WW”似的鋸齒形狀

家貓常常從這兒溜出去偷情

雞鴨也由此外出浪蕩

我始終不明白家人為何懶得修理

任隨抄近道的左鄰右舍

從這兒自由來往……

破敗，當是必然的

又何必去修復院墻的斷章

親友來信說：老房子

和院墻已被夷為平地了

全村人都被規劃進了農民新村

雖說暫時還不太習慣

但居住還算寬敞、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