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欲點燃的逐利瘋狂

有文物專家們認為，繼北宋晚期、明朝晚期、清朝和民國時期的四次收藏熱之后，當今中國進入了第五次收藏高峰期。如果說，前四次收藏熱僅僅發(fā)自于文人墨客和權貴政要等社會上層，眼前這股收藏熱的規(guī)模遠超過以往任何時期，其參與者的廣泛性和民間性成為最大的特點。

“引子”

引子：近年來，我國藝術品市場及其密切相關的收藏、拍賣行業(yè)空前活躍，引發(fā)了一陣強似一陣的收藏熱潮，從古玩字畫，文房清供、卉籍碑拓、瓷器玉石、家具木器到郵票錢幣、鐘表相機以至老照片、舊報刊，等等，等等，無一遺漏地進入了收藏者的視野，被搜羅、被追逐、被炒賣至天價而居高不下，蔚為奇觀。據(jù)統(tǒng)計，中國已經(jīng)成為全球第二大藝術品交易市場，僅2010年度藝術品拍賣總額高達83億美元之巨，占據(jù)全球份額的23％，超過英國而緊逼美國。

俗話說：“盛世收藏亂世金”，透過這“盛世收藏”的繁榮表象，窺探其背后的種種亂象和隱藏的危機，讓人不禁陷入憂慮深思。

“視角一”

第五次收藏高峰?

如今，在中國，收藏古董文玩已再是少數(shù)文人的雅事，而成為大眾熱衷的話題。

電視上各色鑒寶、拍寶節(jié)目輪番登場，大小報章專辟收藏版面密集報道。文物市場更是遍地開花，“大拍”、“小拍”槌起槌落，天價紀錄一再被刷新，常有耳聞某友人被卷入其中而欲罷不能。普通老百姓也滿嘴“汝官均哥定”，“石濤八大”、“清初四王”……似乎誰都能侃上一陣文玩古董。

有文物專家們據(jù)此認為，繼北宋晚期、明朝晚期、清朝和民國時期的四次收藏熱之后，當今中國進入了第五次收藏高峰期。

如果說，前四次收藏熱僅僅發(fā)自于文人墨客和權貴政要等社會上層，眼前這股收藏熱的規(guī)模遠超過以往任何時期，其參與者的廣泛性和民間性成為最大的特點。

據(jù)媒體披露，目前全國藝術品收藏愛好者將近億人，全國的民間收藏館有300多個，各地的收藏組織有500多家，刊物130多種。除央視《鑒寶》節(jié)目外，北京、吉林、河南、湖南、浙江、上海、昆明等地都有類似關于收藏的電視節(jié)目推出。

不僅在本土如火如荼，中國的收藏熱還攪動了國外的收藏市場。2010年在日本舉辦的一場中國古董拍賣專場上，現(xiàn)場舉牌參拍的100多人里多半為中國客。日本古董商白木健二說，現(xiàn)在支撐日本古董業(yè)界的，是中國的富裕階層。在英國，2010年英國伍利一沃利斯拍賣行營業(yè)收入為2800萬英鎊，其中1900多萬英鎊來自中國的買家。英國有媒體評價說：“中國的收藏家們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英國拍賣行購買古董，改變了英國古董交易的格局。”

中國收藏家協(xié)會副秘書長、書畫收藏委員會常務主任張忠義為所謂第五個收藏高潮總結出了幾個特點：一是范圍廣，二是人數(shù)多，三是收藏品種繁多，四是收藏組織多，五是收藏行為全球化，六是金融資本介入收藏投資市場。

張副秘書長歸納了當下收藏之種種表象，卻并未提及其最突出的一點：銅臭味兒十足。

昔日的文人士大夫以怡情養(yǎng)性為尚，搜羅、把賞古董文玩，只是一種雅好而已。而在當今滾滾紅塵的裹挾之下，收藏本來固有的清雅情致，全然變了味道，從賞玩品鑒到炫耀富貴，從交易過招到賠賺苦樂，再從造假做局到天價豪奪。人們既不問來路出處，也不管真?zhèn)胃呦拢豢促嵙硕嗌馘X，連先前令人詬病的附庸風雅、假斯文姿態(tài)都不屑于做作了。

一切為了獲得更多的金錢，使這些年收藏界上演了多少人間的悲喜劇。貪欲點燃的逐利瘋狂讓文物、藝術品蒙羞蒙難——收藏越熱，給民族文化、給世道人心帶來的禍害越大，我們真是應該好好反省了。

“視角二”

“撿漏兒”——僥幸發(fā)財心理

國外一位女律師正在馬路上行走，無意間被一幅遺棄的舊畫掛了一下。她撿起這幅畫，找人鑒定了一下，竟然是一幅失蹤多年的世界名畫。該畫被拍賣后獲利數(shù)百萬元。

一個北京人在天津的舊貨小攤上花8萬元買了一只青花大盤，兩年后居然拍出500多萬元高價。

“撿漏兒”的故事在收藏界被津津樂道，加之媒體的大肆渲染，忽悠起了人們想發(fā)大財?shù)挠９P者常到北京潘家園舊貨市場逛攤兒，看到無數(shù)人在各個攤位前尋摸來尋摸去，興沖沖急煎煎的架勢，恐怕心里都盤算著一件事——撿個大漏兒。因為“撿漏兒”不用付出多高的成本，平頭老百姓亦可下手一試，以小博大，沒準真能歪打正著如愿以償，就省得再費勁巴拉地上班掙命。

再者，藝術品的保值升值功能越來越強，留錢留房不如留張古畫、留件名瓷，過不了多久，那價格能翻著跟頭往上漲。以前價值幾十、幾百萬的畫作，現(xiàn)在動不動就拍得千萬甚至上億。眼看著中國藝術品市場蹭蹭蹭地進了“億元時代”，老百姓誰人不心動眼紅?——在經(jīng)濟前景不明朗，貨幣走向不清楚的當下，成千上萬的人來趕收藏的“時髦”了，不明所以卻懷揣夢想：“撿漏兒”發(fā)財，一夜暴富，是許多人加入收藏大軍的原動力。

現(xiàn)如今，文物造假的手法翻新，無所不用其極，連懂行的人、甚至業(yè)內(nèi)專家同樣上當，被騙得一愣一愣的。曾經(jīng)有專家被請去鑒定“古瓷器”，看底部，胎、釉、款全真，該專家心里打鼓，又動用儀器測量年代，也顯示為真，最后是委托人自揭謎底：此器圈足系由古瓷片磨成瓷粉重新制作而成，但其它部位是新作拼接的。如此真假嫁接以真帶假，令人防不勝防，連專家也摸不著頭腦。又如：這些年“海撈瓷”大行于市，讓人確信似乎“海撈瓷”是做不了假的，就有人如法炮制，將新作瓷器泡進海水，等上面長滿疙疙瘩瘩的東西后，撈上來當做真古瓷賣。

業(yè)內(nèi)人說，中國目前的收藏市場，真品的比例不超過3％，這是中國文物收藏的悲哀!更是廣大“撿漏兒”人群的噩夢——老話兒講，沒有金剛鉆，別攬瓷器活兒。老百姓毫無專業(yè)知識，卻被各種傳言煽呼得暈頭轉向，僅憑僥幸心理去“撿漏兒”，往往沒撿著別人的“漏兒”，自己卻成了“冤大頭”，買假上當白白損失了金錢。這樣的事我們看到的、聽到的太多了。

“視角三”

收藏——投資——投機

所謂“第五次收藏熱”又一個特點就是金融資本的介入。銀行、保險、基金、企業(yè)資本這些可操控大量資金的強勢機構涌入收藏領域，使得文玩收藏的文化成分降低，而投資獲利的經(jīng)濟本質(zhì)分外地突顯起來。據(jù)有關機構的統(tǒng)計，金融證券的年平均投資回報率為15％，房地產(chǎn)為21％，而收藏藝術品的年平均投資回報率則高達26％——資本擴張是逐利而來無孔不入的，難怪得“孔方兄”后來居上坐大為王了。

別看當今的收藏熱百姓參與者眾多，實際上占據(jù)中國文物市場主導地位的，卻是擁有絕對掌控力的利益集團：藝術品拍賣公司、金融財團和上市公司。有專家稱，后者盡管暫時未成大氣候，但它們正在聚集龐大的資本力量，加速打造中國三級文物市場，其前景不可小覷。筆者認為，中國未來的文物、藝術品收藏、交易的走向，就掌控在這些集團手中。巨量資金的進場，若隨之而來的是金融管理般的嚴謹、理性，那么對于收藏、拍賣業(yè)的規(guī)范化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反之則可能繼續(xù)推高天價，加速瘋狂——孰優(yōu)孰劣，尚在未定之天。

投資就是要獲利，但是，藝術品古玩市場與其它一般性經(jīng)營的市場相比，具有很大的差異，其最大差異點就在于文化特性及其發(fā)展規(guī)律并非以贏利為目的，至少不是主要目的。然而我們看到，涌入藝術品收藏市場的這些企業(yè)家中，有財力沒知識(文物專業(yè)方面)的居多。拍賣場上，他們不問文化價值、精神內(nèi)涵，往往只顧逐利，頻頻舉牌，一擲千金，盲目性和瘋狂性疊加，不但抬高了拍品的價格，也助長了不健康的投機傾向，給本該降溫敗火的收藏熱火上澆油，使之越來越缺乏理性和常識，滑向偏頗。

收藏界對于藏品有“在途”與“在庫”之說。“在途”是指藏品在市場上輾轉流徙，被賣來賣去不得其所；“在庫”則是指藏品遇到了識貨人，進入藏家的“寶庫”從此不再流通，得享安然——從藏家而論，“寶物”可以鎮(zhèn)宅、可以養(yǎng)人，傳之后世為民族永葆文化之根；從藏品而論，藏之高閣秘不示人，正可以積淀底蘊自高自重，也有利于將來再度出世。如今，在追逐利益最大化的風氣之下，庫存不住，90％的收藏品短時間內(nèi)重新上市，一次次重新交易，市場行為越來越短期化。有人戲稱，每年春季拍賣買的東西，到秋季拍賣就可以賣出去了。因為，現(xiàn)在真正的收藏家越來越少，投機的“二道販子”越來越多。他們頻繁倒手、惡炒高賣，以求賺取更多的利潤。而那些攙雜在文物中的大量假貨，好一似擊鼓傳花飛快流轉，將來砸在誰手里，只能自認倒霉。

從收藏到投資再到投機，本初的愿望和目的已經(jīng)偏離。收藏是將自己喜愛的藝術品收集起來，欣賞、研究，從中得到藝術的熏陶，提高自己的鑒賞能力和文化修養(yǎng)，是單純的精神行為；投資是拿出資金投入其中，以期獲取利潤，已然成為一種經(jīng)濟操作；而投機是覷準時機一搏，試圖以小投入獲得大利、甚至不惜坑害他人以牟取暴利一說到此已經(jīng)是兩件事了：收藏與發(fā)財，卻被混搭拼貼成了似是而非的一回事，從收藏到投機的演變，一方面顯示出文化的脆弱性，在經(jīng)濟潮流沖擊下極易動搖、沉淪或毀壞，同時也見證了欲望急遽升高之下，人們急功近利的迫切與扭曲，二者相輔相成，互為因果，加劇了彼此下行的速度。

“視角四”

呼喚回歸——遺澤后世造福人類

收藏的最終目的是什么?占有財富、品味欣賞、買賣賺錢、無償捐贈……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回答。讓我們看看世界著名的收藏大家摩根家族和洛克菲勒家族是如何做的。

起源于19世紀初的英國摩根家族，因開設著名的商人銀行而名聲大噪，不僅商業(yè)成功，同時還熱心于藝術品的收藏：從朱尼厄斯到皮爾龐特，再到杰克，一百多年來，收藏成為摩根家族史的貫穿動作，代代傳承直至今天。

1924年，J P摩根代表家族將自家的圖書館整座建筑及其父親的全部藏品，連同他自己后來收藏的名人手稿、孤本書籍等一并捐給社會，并成立了一個基金會管理相關事物。于是，摩根圖書館變身成為一家面向公眾的美術博物館。此后摩根藏品又增加了數(shù)倍。老摩根過世后，其子將大部分這類藏品向全球陸續(xù)捐出，僅美國大都會美術博物館一家就獲贈了六千到八千件的各種藏品。

洛克菲勒家族是美國著名的石油大王，其所擁有標準石油公司、洛克菲勒基金會、大通銀行、現(xiàn)代藝術博物館、洛克菲勒中心等家產(chǎn)，跨國越界，可謂財大氣粗，廣享盛名。如此超強財力，支撐著洛克菲勒家族藝術絕品的收藏。

洛克菲勒家族真正介入收藏的是從第二代小約翰D洛克菲勒和他的妻子艾比開始的。美國的現(xiàn)代藝術博物館曾是艾比個人藏品的收藏之所。得益于洛克菲勒家族經(jīng)久不斷的支持，如今，現(xiàn)代藝術博物館藏品的豐富性、精美度足以與大都會博物館相媲美，是世界上最杰出的現(xiàn)代藝術收藏之一。目前館藏個人作品超過15萬件、2萬多部電影以及4百萬幅電影劇照，其中最著名的現(xiàn)當代美術杰作包括：梵高的《星空》、畢加索的《亞威農(nóng)的少女》、達利的《記憶的永恒》、莫內(nèi)的《睡蓮》、馬諦斯的《舞》、塞尚的《沐浴者》等。此外，還有不少美國現(xiàn)代藝術家的經(jīng)典作品。

摩根家族和洛克菲勒家族將幾代人花巨資收藏的藝術品無償?shù)鼐杞o社會，而不是留給子孫，這不僅僅是一種無私的行為，也體現(xiàn)了他們要讓人類的偉大藝術回歸社會、造福全人類的崇高境界。從而，也實現(xiàn)了財富取之于社會，又回饋社會的良性循環(huán)。難怪他們的家族被人稱之為“不朽”。

就在筆者寫這篇文章的時候，又傳來消息：瑞士駐華大使、藝術品收藏家烏里·希克將他所藏中國當代藝術品中的大部分捐贈給香港一家籌建中的博物館。這批預估價值1.63億美元的贈品，多為中國當代新興前衛(wèi)藝術家的代表之作，具有美術、文化以及社會多重價值，其收集與捐出，既顯示了希克獨特的藝術嗅覺和富于遠見的收藏眼光，也體現(xiàn)出大收藏家超越國界、超越時代的藝術氣質(zhì)和博大胸懷。

在現(xiàn)代中國，由于財力所限等等原因，大收藏家已是十分稀少了，而能將自己的珍藏無償?shù)鼐杞o國家、回饋社會者不可多得。“民國四公子”之一的張伯駒當為其中翹楚。他將自己價值連城的收藏品大多捐給了國家，其中最為世人矚目的“雙璧”是印有宋微宗泥金題簽的國寶《平復帖》和隋代大畫家展子虔畫的《游春圖》。有人評價說，故宮博物院所藏字畫中，無論是藝術價值，還是市場價格，都“罕有能超過1956年張伯駒無償捐獻之物”。而張伯駒本人對捐贈之事只有寥寥數(shù)語作答：“予所收蓄不必終予身為予有，但使永存吾土，世傳有緒……”其淡泊的心性與珍惜故土文化的襟懷表露無遺。

當今的古瓷收藏家馬未都先生也多次公開表示，要將自己貢獻半生精力、視若生命的觀復博物館捐出來。他說：“到了我這個年齡，幾乎經(jīng)歷了所有該經(jīng)歷的事兒，我不希望博物館里的這些東西散。也不希望依靠其生存。……我希望，我的個人的品牌可以全部轉移到觀復的品牌上，我希望，觀復博物館可以成為一個永續(xù)生存的機構。”馬未都這種取之于斯，用之于斯的善舉，是對現(xiàn)今人們很好的啟發(fā)，也是對于金錢至上、逐利無度風氣的反撥。

藏品的歸宿其實也就是人生的歸宿，把這些凝聚著人類文化精髓、承載著歷史記錄信息、體現(xiàn)著盡善盡美技藝的寶物，一代又一代傳承下去，遺澤后世造福人類，是收藏家們的共同愿望，這是他們長年累月浸潤于文物、藝術品天地之中，“耳鬢絲磨，日久生情”使然，也是對于文化之美的體認加深的必然。

評說 高者近儒，低者近丐

中國收藏界對于收藏者歷來有一種說法，叫做“高者近儒，低者近丐”。儒即儒雅清高，儒者本身就具備一定的學識修養(yǎng)，他們的收藏活動是搜集珍寶、探詢珍寶、研究珍寶、保護珍寶的過程，很少攙雜其他的物質(zhì)因素，在此過程中人養(yǎng)寶，寶亦養(yǎng)人，漸漸生發(fā)起然物外的清貴之氣、浩然之舉——那些肯花巨資收購大量珍品佳作又無償捐獻社會，供公眾欣賞、享用的大收藏家，惠及百代功德無量，真可說是“大儒”了。

“丐”字自然讓我們想到了四處乞討的叫花子，但此處卻并非指的是貧困潦倒的窮漢，而是那些混跡于收藏圈子里撈世界的文物混混、掮客、騙子之流，他們或無文化修養(yǎng)或一知半解，既不懂藏品為何物也不懂真正價值何在，只知道跟風炒作、弄虛作假、倒買倒賣，身在寶山而不識寶，斯文掃地還自鳴得意——如此等而下之的勾當，與“拿著金碗討飯吃”的乞丐又有何不同?

收藏陶冶情操、修身養(yǎng)性，藏家從中受到熏陶，拓展視野，提升境界，豐富自身的內(nèi)涵——這是真正意義上的收藏，與眼下鬧哄哄的所謂收藏熱，是兩股道上跑的車，不搭界，

收藏的意義，何日才能重歸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