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楊禮贊

白壁齋書話·董宏猷專欄

白壁齋，宏猷書房之謂也！四壁皆書，頂天立地，壁豈不白乎？又崇尚大無，大白，白壁雖白，大無中自有大千世界也。宏猷愛好廣泛，卻以淘書，藏書為最。每至一地，必尋書店；每得一書，如獲大寶，反復品味，以為源也。幾十年過去，藏書漸豐，得以屋載，其中淘書之樂，品書之趣，常想與朋友共享，乃借《大武漢》一角，設書話專欄一，清茶一，書友三五，品茗談書，豈不樂乎？開篇之時，東湖櫻花正開，謹捧碧水書香，就教于讀者諸君也！

“白楊樹實在不是平凡的，我贊美白楊樹！ ”

這是茅盾的散文《白楊禮贊》的開篇。每當我朗讀這個句式時，便想起了長江邊的那所鄉村中學，想起了美麗的嚴西湖，湖邊燦若云霞的桃花，以及簡陋的教室里朗朗的讀書聲。我的“鄉村男教師”生涯，就是從清晨的朗讀開始的。其中，就包括了無數次地朗讀《白楊禮贊》，因為它是初中語文教材中的課文。

《白楊禮贊》寫于1941年3月，那時，中國的抗戰正處于相持階段。茅盾一九三九年三月到新疆講學，第二年五月赴延安魯藝講學，當年十月，離開延安到重慶。茅盾的作品，主要是小說，大部分是著力暴露舊社會黑暗的，可是這篇散文卻以昂揚的革命激情，通過對白楊樹的贊美，歌頌了堅持抗戰的北方農民，以及中華民族質樸、堅強、力求上進的精神。

我收藏有茅盾先生《白楊禮贊》的一個初版本，是上海新新出版社民國三十五年五月的初版本。書中收錄了茅盾先生的十八篇散文，分為四輯。《白楊禮贊》為第一輯中的第四篇文章。書中有茅盾的自序，自序的最后一段，說明了為什么要以《白楊禮贊》作為書名：“題名為《白楊禮贊》，則因例須擇一篇為書名，而同時亦以自志五年漫游中所得最深刻之印象罷了。”結尾的題款也很有時代氣息：“三一年十一月十二日于桂林。是日敵機先后四批來襲，據聞共數百架，我無損失。”

北方的白楊樹。這是作者“五年漫游中所得最深刻之印象”，忍不住要充滿激情地高聲贊美：“白楊不是平凡的樹。它在西北極普遍，不被人重視，就跟北方農民相似；它有極強的生命力，磨折不了，壓迫不倒，也跟北方的農民相似。我贊美白楊樹，就因為它不但象征了北方的農民，尤其象征了今天我們民族解放斗爭中所不可缺的樸質，堅強，力求上進的精神。”

在抗日戰爭最艱苦的時刻，茅盾的激情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而是從其生命中，從其親身參加革命斗爭的人生歷程中，迸發出來的。

眾所周知，茅盾是五四時期著名的文學社團“文學研究會”的發起人，而文學研究會是新文學運動中成立最早、影響和貢獻最大的文學社團之一，于1921年1月4日在北京中山公園來今雨軒成立，由周作人、鄭振鐸、沈雁冰、郭紹虞、朱希祖、瞿世瑛、蔣百里、孫伏園、耿濟之、王統照、葉紹鈞、許地山等十二人發起，后來陸續發展的會員有冰心、朱自清、老舍、徐志摩、劉半農、夏丏尊、劉大白、王魯彥、廬隱、朱湘等170余人。由于茅盾、鄭振鐸曾經先后主編過當時最有影響的《小說月報》，而《小說月報》幾成文學研究會的會刊，所以，文學研究會的會員中，許多均成為新文學運動中卓有貢獻的作家與學者。其中，茅盾的影響與貢獻，是自不待言的。

在那個如火如荼的時代，年輕的茅盾除了參加文學活動，也積極投身于當時的革命斗爭。許多年輕人恐怕不知道，茅盾即沈雁冰，曾經在1921年初，就參加了上海共產主義小組。同年7月，中國共產黨成立，茅盾便成為中國共產黨最早的黨員之一。1922年后，曾以《小說月報》編務為掩護，從事黨中央聯絡員工作。1925年底，茅盾被選為左派國民黨上海市黨部代表，赴廣州出席國民黨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會后，留廣州工作，在毛澤東任代理部長的國民黨中央宣傳部作秘書。到了 1926年3月，“中山艦事件”爆發，茅盾離開了廣州。同年10月，北伐軍占領武漢，成立國民政府，茅盾來到武漢，在中央軍事政治學校武漢分校擔任教官。 1927年春，出任漢口《民國日報》主編。當年的7月，汪精衛公開叛變革命，茅盾撤離了武漢，準備去江西參加南昌起義。到了九江，卻因路途阻塞，經牯嶺回到上海。這時，他遭到國民黨的通緝。從此，他以茅盾為筆名，開始了創作和其他的文學活動。大武漢，留下了茅盾許許多多的人生足跡。

茅盾的文學成就主要是小說。但是，除了散文，他還寫過話劇。1945年，抗戰剛剛勝利，重慶就爆發了黃金提價舞弊案。國民黨財政部宣布黃金由每兩二萬元提價至三萬五千元。事先獲得消息的主管人員及官僚政客乘機搶購以獲暴利。案發后全國輿論嘩然。茅盾讀了新聞非常氣憤，便決定“換把刀來試試”，創作一個劇本公演。這件弊案發生在“清明”前不久，劇名就叫《清明前后》。剛成立的中國藝術劇社接下了這部戲，著名演員趙丹擔任導演。9月26日，《清明前后》正式公演了。第一天的上座率只有六、七成。茅盾很擔心，到了第四天，他戴了一副墨鏡，悄悄去察看售票情況。結果令他大吃一驚：售票處排起了雙行長隊！后來，《清明前后》場場爆滿，演出氣氛熱烈，劇場內掌聲不絕。記者在報道中稱之為“罕見的現象”，“盛況空前”。這樣一部深受歡迎的好戲，自然刺痛了國民黨當局的中樞神經，他們不敢公開明令查禁，卻由國民黨中央宣傳部向各地發出一份密電：“茅盾(即沈雁冰)所著之《清明前后》劇本，內容多系指責政府，暴露黑暗，……固特電達，倘遇該劇上演及劇本流行市上時，希即密飭部屬暗中設法制止，免流傳播毒為荷。”

“暗中設法制止”，這便是當時的國民黨中央宣傳部的慣用手段了。

我收藏有《清明前后》的多個版本。其一，為開明書店1951年10月第八版。該書初版于1945年10月，幾年后便達到八版，看來印數不少。還有一個蠻好玩的版本，是東北軍政大學編委會翻印的。封面蓋有“東北軍政大學三支隊圖書”的印鑒。

看來，國民黨中央宣傳部的“暗中設法制止”，根本不起作用。清明前后，正是草長鶯飛的季節。生機勃勃的春天，又有誰能制止得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