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把誓言給丟了

這個家，就咱倆挺好

黃松柏升為集團公司營銷總監那天，是柳草二十八歲的生日。可是這一天，黃松柏手機關機，并徹夜不歸。

小腹隱隱有些脹痛，柳草知道，身體的好事即將來臨，每當這個時候，黃松柏都會讓她躺在床上，把熱水遞到她手上。也每當這個時候，柳草都會拉著黃松柏的手，輕輕說一句，對不起。

柳草一直想要個孩子，一直未能如愿。其實曾經是有一個的，可是在她懷孕兩個月的時候，黃松柏半夜發燒，柳草不顧自己妊娠反應強烈，硬要送他去醫院，結果不小心在臺階上滑倒，孩子流產了。從此，就再也沒有懷上。

黃松柏這時總會制止她說，我不許你這么說，我不喜歡孩子，這個家，就咱們倆挺好。

真的挺好嗎？柳草不知道。

她只知道，電視里一旦放到有孩子的畫面，黃松柏會馬上轉臺；她還知道，黃松柏一次次在電話里對老家的父母說，我們打算丁克到底，你們別瞎操心了。然后掛掉電話在書房抽一夜的煙。

黃松柏怎么能徹夜不歸呢？今天是他升遷的大喜日子，他在哪里？和誰一起慶祝？也許會在酒精的催化下又哭又笑，說胡話，倒在誰的沙發上，甚至床上？

柳草閉了眼搖搖頭，她最近神經衰弱很厲害，所以喜歡胡思亂想。

牽強的謊言

上午十點，張家良從前面格子問啪地甩過來一包話梅。

十二點，沒等柳草站起身，張家良已經把午飯打回來，端端正正地放在她面前。

柳草便知道這個男人有事相求。張家良剛剛接到一個單子，需要做大量的數據核對和調查，沒人幫忙還真不行，否則也不會平白無故地對柳草獻殷勤。

忙還是要幫的，誰叫柳草是公司出了名的好女人。何況張家良曾開玩笑說，柳草，要不是你已嫁我已婚，我真打算娶了你。

張家良說這話是在三年前，那時候他有一個恬淡的妻，一個活潑的兒子。可是三年后，妻子兒子，都隨著婚姻的解體離他而去。重回單身的張家良，有著大多數離異男子的自由和散淡，對柳草，卻不再開當初的玩笑了。

可是有一天，兩人核對一組數據，有了爭執，張家良便湊過來，咚的一聲，腦袋便撞在柳草的額頭上。柳草第一個反應是往后退了一步，第二個反應才是伸手去捂額頭，張家良卻搶在她之前將溫熱的掌心蓋在她額上，說，柳草，你最近怎么瘦了？

張家良的聲音有異樣的溫柔，柳草的心也就咚咚狂跳起來，如果此時有鏡子，她相信她的臉已經紅得不能看。張家良不愧是經歷過婚姻的人，一眼便洞穿了柳草的凄惶。是的，柳草怎能不瘦，因為這些天，她時時在忍受著煎熬。黃松柏是第二天早上才回來的，距柳草的二十八歲生日，已經過了整整七個小時，可是黃松柏只說，喝醉了，在小汪家睡下了，怕吵醒你，所以沒打電話。

理由很牽強，何況是謊言。黃松柏不知道，柳草早就給小汪打了電話，那個缺乏婚姻斗爭經驗的小伙子老老實實交代說，黃哥沒有在我這里。

想到這里柳草便沒有甩開張家良的手，而是直直地看著他，直看得張家良的兩眼冒出火花，并說，下班有空嗎？我請你吃飯。

柳草明白她是想逃的，卻聽見自己穩穩篤篤地說，好。

離婚到底被提了出來

如果你不想戳穿一個人，就不要去看他的手機。柳草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可是黃松柏手機信箱里那句簡潔的“十點，我等你”，還是硬生生地把她擊倒了。

短信是一個陌生號碼發出的，而日期，分明就是黃松柏徹夜不歸的那一天。

等他從衛生間出來，柳草把手機在他面前高高地舉起。黃松柏驚慌失措，他竟沖口而出，我們什么都沒發生！

這種欲蓋彌彰讓柳草無奈地笑了，她淡淡地說，有沒有你自己知道。

那段時間，家里的空氣似乎被凍住了一般，黃松柏照舊給柳草倒水，燉湯，拖地板，卻拒不認罪。

直到她看到黃松柏和一個女子在一起。女子坐在黃松柏的車里，戴了頂棕色貝雷帽，微卷的長發從帽子里慵懶地垂下來，遮住了大半張臉。

柳草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可是第二天，那個在黃松柏車里的女人竟找上門來，她開門見山地說，我叫葉美。這個葉美真是個漂亮的女人，有柳草為之奮斗的骨感身材和精致的五官，仍然戴著那頂俏皮的貝雷帽，比柳草年輕，也比柳草篤定。

葉美說，那天晚上，我和他在一起，可是我們什么都沒有做。他喝醉了，在我家坐了一夜，說了一夜的話，卻一直在說你。柳草尖銳地打斷她說，說我什么，說我不能生孩子，不能給他圓滿的家庭？

葉美冷冷地看著柳草，然后說，我只是來向你說明真相。你用不著對我發火，我不欠你的。

葉美的眼里有種冰凌一般的氣息，只有處于妒恨的女人，才會有那樣的氣息。不過她顯然是受過良好教養的女子，就算失敗也不肯抹殺真相。

因為她繼續說，我承認我想和他發生點什么，可是引誘了許多次，都沒有成功，如果這樣的男人你都不要，才真是傻瓜。葉美說完就走。

離婚到底被柳草提了出來，而且無比堅決。黃松柏堅決不同意，堅決地申辯了自己的清白，措辭與葉美一模一樣。可是柳草淡淡地告訴他，我愛上別人了，你必須得放我走。

黃松柏不相信，可是有一天他回到家，打開門卻看見柳草正與張家良在客廳接吻。然后柳草挨了黃松柏一個耳光，張家良奪門而逃。

離婚才終于被提上議事日程。

離婚的前夜他們做了一次愛，黃松柏似乎用盡了平生的力氣，然后抱著柳草哭了。柳草在黑暗里睜著眼睛，呢喃了一句話。黃松柏問，你說什么？

柳草說，讓葉美給你生個孩子。

回天無力

與張家良的第一次是怎么發生的，柳草已經完全失去記憶。那晚的張家良說了很多，妻子嫌他事業無成，跟個開超市的小老板跑了。張家良說，柳草你相信嗎？只是個不足一百平米的小超市而己，就買了這女人十年的婚姻和感情。

張家良流淚了，柳草跟著流淚，為張家良，也為自己。后來柳草扶張家良回了家，因為張家良醉了。可是醉得路都走不動的張家良一回到家就清醒了，然后像豹子一樣襲擊了她。

柳草第二天醒來時發現自己在張家良床上，她足足用了一刻鐘才想明白這是怎么回事。如果非要用一個詞形容她此刻的心情，那就是“回天無力”。

如果黃松柏因為沒有孩子而過得不幸福，柳草真的寧愿抽身退步來成全他。一個三十多歲的已婚男人，再碰巧事業有成，膝下無子真的是他人生最大的遺憾。

何況，張家良也是不錯的。至少，她和他，可以互相憐惜。

離婚后的柳草瘦得像一株青藤，因為她非常忙。張家良的單子，前期調研工作才進行到一半，由于柳革的細致和用心，張家良把需要最大勞動強度的核對工作全部交給了她。張家良說，親愛的，這個單子做成了，我好好報答你！

于是柳草像個被上滿了發條的鐘，只管滴滴答答地運轉，晝夜不息。到后期，她整天整天地對著電腦，核對數據，查看進度，寫調研報告把手都寫腫了。

終于到了這一天，張家良的單子做成了，七百萬的業績，讓整個公司都沸騰了。慶功大會上，張家良口若懸河，感謝領導，感謝客戶，甚至感謝對手，誰都提到了，就是沒有提到柳草。

柳草坐在臺下，看著神采飛揚的張家良，看著他不斷開合的嘴，忽然感覺，自己只是做了一個長長的亂夢而己。

這天以后張家良就再也沒有找過柳草，連電話都沒有一個。其實張家良這樣的男人是很好理解的，一個曾經全部身家都敗給了金錢的男人，勢必在金錢利益上下更多的工夫。無論對工作還是對人，狠一點，都再正常不過。

可是柳草卻連最后的矜持都無法保留，因為，她發現自己懷孕了。

誰還記得當初的誓言

那個胎兒在柳草腹中，竟然已經孕育了三個月，并且顯示出旺盛的生命力，讓她吐得驚天動地。

張家良卻在電話那端說，孩子不是我的，因為早在我兒子出生時，為了不讓我前妻再受苦，我就去做了結扎手術。

此刻的柳草，感到自己的心像坐過山車一樣，用呼嘯的速度，在尖利地嗚叫，和下沉。此時距她與黃松柏離婚，剛好三個月。而離婚前夜的那次歡愛，當時唯有感覺五臟六腑的疼痛，卻沒想到，卻孕育了一個不被祝福的生命。

可是黃松柏此刻在哪里？她打他的手機，卻一直是忙音。后來，她找到了葉美，那個纖瘦的、冰凌一般的女子。可是當她見到葉美時，葉美第一句話就說，我要去美國了，明天的飛機。

柳草受到驚嚇，葉美要走，那黃松柏呢？葉美冰冷地笑了，黃松柏與我有什么關系？他要結婚了，新娘不是我。

葉美繼續說，他從來不喜歡我這種類型的女子，他喜歡溫暖一點的，圓潤一點的。然后葉美停住了，小心地看一眼柳草，小心地說，就像你這樣的。

柳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她連找黃松柏的勇氣都沒有了。

她想起了當年與黃松柏的結婚儀式，他們當著全體賓客的面大聲念著一篇婚禮誓詞，她還記得最后一句是這樣的：無論遇到任何困境，我們都會堅持到底，永不分離。

事實上是，她和他，誰都沒有堅持到底。就這樣錯失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