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妝濃抹總相宜

名作必見其精巧，臨川先生的《傷仲永》實在是一篇別致的小文，作者以超人的思辨和精當的構思引發了人們不倦的探討。不必說仲永之“傷”令聞者扼腕嘆息，也不必說臨川先生強調后天教育之于成才的重要可謂“一語驚醒夢中人”，單是本文“見聞交織”與“詳略有序”的巧妙組合，就足以激起我的探究知覺。

不由得憶起蘇軾的“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這句詩。仲永之“傷”猶西子之痛，仲永雖“傷”，但其命運更能警世，西子雖痛，但其美貌更能驚世，本文“見聞交織”的敘述好比“傷”的妝容，而“詳略有序”則構成了“傷”容濃淡相間的特點，現在讓我們一起來重溫臨川先生的見聞錄吧。

臨川先生是如何將“見”與“聞”交織在一起的？作者以“聞”“見”“問”三字貫穿整個敘述部分。以“聞”寫明仲永“生五年”天資聰慧，才思過人，以“見”的形式寫仲永“十二三”才思衰退，“不能稱前時之聞”，又以“問”字引出所聞，“又七年”的仲永“泯然眾人”，才思盡失。這樣，作者的敘述部分有見有聞，二者有機結合。此文雖說是一篇隨筆，但其見聞交織的構思卻不見得是一種偶然，悉心深究，我們不得不嘆服于臨川先生過人的才思，嚴謹的文風。

“見聞交織”使人倍覺真實可信，深受感染。作者從方仲永的身世講起，以“聞”“見”“問”三字有序展開敘述，作者最終的目的在于說理，讓我們明白后天教育對于有天分的人和普通人都很重要。怎樣使自己說理不枯燥空洞、不教條？那必須鋪陳，陳述現象之后總結道理才有理有據，這正體現議論文“擺事實、講道理”的特點，使得“寓理于事”表現得很自然、很親切，也很令人信服。

見聞交織的敘述嚴謹有序。臨川先生從方仲永的才能特點入手，扣住才能的變化，以時間為序敘述了仲永幼時、少年和成年后三個成長階段的才能特點。為什么偏抓住這三個階段來寫？查閱相關史實資料，我們發現：作者在文中提及的“明道中”是指明道三年，根據王安石出身年號推斷，此次還家時作者大約13歲，而方仲永此時也“十二三”，如此我們不難看出作者和方仲永實為同齡人。那么不妨將二人的生平經歷作簡單的比照。方仲永出生于一個農民家庭，從“世隸耕”可以看出他的家庭生活并不寬裕，作者一開始就作了一個必要的交代，“世隸耕”為下文“父利其然也”和“不使學”做了很好的鋪墊，父親的貪財短視直接釀成了他的人生悲劇。而王安石出生官宦人家，從小接受良好的后天教育，正如作者所說：“今夫不受之天，固眾人，又不受之人，得為眾人而已耶？”成年后的王安石明白，與有天分的方仲永相比，他就是“眾人”，慶幸自己從小“受于人”，否則恐怕連“眾人”都不如，從而悟出本文深化的道理。作為同齡人，他們卻有著截然相反的成長經歷，至于20歲以后，那就是作者著書立說、施展才華的大好時光，而方仲永則與他的父親辛勞耕作，在他人的嘆息聲中尋求精神上的慰藉，只求溫飽度日！20歲以后，他們已經根本沒有可比之處，再言之，也許作者本意未及這樣的對比，但是他難免不會從自身的角度聯想到生活中更多的方仲永和更多的“眾人”原型。

所以說，就選材的典型精練而言，這種敘述思路不僅有真實可信之感，更凸顯了臨川先生行文的嚴謹性。作者先寫“聞”，5歲的方仲永才能初現，讓人嘖嘖稱奇，而此時的王安石也不過是不諳世事的小孩，他何以關心此等奇聞？原來是作者長大以后聽聞來的，這就不得不引起作者的好奇心，俗話說“百聞不如一見”，于是“從先人還家，于舅家見之”，既符合事態發展的規律，又是水到渠成的推進，“見”與“聞”相得益彰，作者預期的感染力和說服力應該可以圓滿達到了，但是從故事的完整性和嚴密性出發，作者繼而以“問”點明了方仲永命運的結局，這一交代也為作者在闡述道理時做了不可少的鋪設，因此，作者以既嚴密又完整的見聞構思成就了全文。

僅僅以見聞錄呈現的隨筆也許算不得巧妙，但若有了“詳略有序”的選材搭配，就頓顯構思之妙了。

臨川先生對于文字處理可謂精剪細裁。作者依次寫了方仲永才能發展變化的三個階段，僅用158個字就道盡方仲永的悲慘命運。其中以107個字詳寫了他幼時天資聰慧，從全文來看，敘述幼時才能就花了全篇的三分之二文字，如果單從寫作的角度來看，這無疑是“頭大尾巴小”，比例失調致重心不穩，但是細思之下，我們應該理解作者的良苦用心。越是比例失調，就越能引起讀者的注意，讀者越是深究下去，就越能挖掘到更多的“思想火花”、更深的人生哲理。

詳盡敘述方仲永幼時才能之后，作者不忘追述“邑人奇之，稍稍賓客其父，或以錢幣乞之”“父利其然也，日扳仲永環謁于邑人，不使學”，暗示了仲永悲劇命運的人為因素，所以，在第二段的敘述中，作者不再贅言，而是以一“見”一“聞”二字簡明扼要地交代了人物的結局。

臨川先生如此詳略安排僅僅是為了強調方仲永是個極有天分的孩子嗎？遠非如此。極力刻畫仲永天資過人，我個人以為有如下幾點作用：一是強調仲永之才實屬天分，并非得益于后天教育，從而突出作者議論部分的觀點：即便是有天分的孩子，也要接受后天教育。二是越突出的詳寫就越能引起讀者對仲永遭遇的惋惜之情，從而達到與作者的共鳴，強化了接受后天教育的重要性這個認識。三是以詳略懸殊引起讀者的注意，繼而深究人物悲劇的根源：父母不能為一己之私耽誤孩子學習，孩子自身不能“吃老本”不思進取?？傊?，后天教育對任何人都是至關重要的。就此文的主旨而言，與《孟母三遷》相比是不盡相同的，從內容而言，《傷仲永》強調后天教育的重要性，而《孟母三遷》則強調環境對于成才的重要性，但是《傷仲永》一文中父親的所為也可說是未能給孩子創設良好的學習環境，就此兩文又有一定的可比性，顯然《傷仲永》一文涉及的教育觀點更有縱深度，提出的成才要求更全面化。

掩卷之際，我不禁沉思那久已逝去的風塵，咀嚼先生的一縷感傷……

（作者單位 江蘇省南京市南京民辦育英外國語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