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雄心

1郵局柜臺后面的那位工作人員，看上去有點兒不耐煩。現在是周六下午的1點55分，史蒂夫·斯托洛夫正站在一條郵件傳送帶的旁邊，等待郵寄他的一份國際包裹。可是，郵局里的那位女士卻面露不快，她告訴這位駝背瘦弱的71歲老人，他填錯了郵單。把法國的郵政區號和郵寄地址，填到了寄出地的位置。這樣一來，郵件在通過分檢機的時候，會自動地把法國的郵政區號識別成美國區號。最后，郵件的目的地極有可能會是南轅北轍的。郵局工作人員一邊替史蒂夫修改郵寄地址，一邊對老人嘮叨個不斷。“您為什么總是把郵寄目的地填寫在下面的那一欄呢？”

史蒂夫只是低頭靜靜地聽著，并沒有作聲。在他寄往法國的那份包裹里，裝有一套記錄熱火隊過去兩周比賽數據的DVD。而在那盤熱火擊敗公牛一役的數據光碟上，史蒂夫特別標注了“公牛-1月29日”的字樣。他知道，在大洋的另一邊，他的兄弟加里，正心焦饑渴地等待著這些光碟。

史蒂夫安撫地輕拍著那位女士的手背，“我知道，我知道。下次一定不會了。給你添了麻煩，很不好意思。”他轉過身子，準備離開，卻突然發現很多人都用抱怨的眼神看著自己。史蒂夫并未作理會，而是一邊用手臂分開眾人往門外走，一邊嘴里還念念不詞。“借過，借過。多謝各位。她幫了我很大的忙，上帝保佑這間郵局。”

郵局的大門在史蒂夫的身后“當”的一聲關上了。在佛羅里達州勞德代爾堡市郊的那條韋斯頓大街上，史蒂夫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突然，他放聲大笑了起來。這時，他說出了那句原本應該用來答復郵局那位女士的話。“開什么玩笑！我怎么會忘記正確填寫郵單呢。這件事我已經做了24年了，已經重復了幾萬次了。”

史蒂夫并沒有夸大其詞——自從1988年熱火隊以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色進入N B A聯盟，史蒂夫就開始關注這支球隊。他記錄熱火隊每場比賽的數據，并將數據郵寄給遠在法國的弟弟加里。他們的感情非常好，不但保持著定期的聯絡，還像真正的朋友那樣無所不談。史蒂夫每個賽季都會花費200美元，用來給弟弟加里郵寄熱火隊的數據。如果說加里比很多真正的美國熱火球迷更了解這支球隊，那應該全拜史蒂夫的那些包裹所賜。

2斯托洛夫兄弟把那些來往于美國和法國之間的包裹稱作“雞蛋”。為什么是這樣一個搞怪的名字？因為兄弟二人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因為兄弟倆的膝蓋幾乎在同一時間出了毛病，因為盡管他們之間隔著一個大西洋，可是史蒂夫和加里的生活卻一直緊密相連。“我們是從同一個雞蛋里‘孵’出來的。”史蒂夫解釋說，“我認為我們原本應該是一對雙胞胎。可當我們到了應該爬出娘胎的時候，卻只有我這只‘蛋’出來了，加里被卡在了里面。直到五年之后，他才來到人世。加里是我的克隆體。”

斯托洛夫兄弟在紐約的布魯克林長大。盡管他們還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小妹妹，可是史蒂夫和加里卻總是親近得像一個人一樣。史蒂夫至今還會記起發生在他和弟弟加里之間的一件事。他12歲那年，加里7歲。一天，他們去一個公共泳池游泳。因為游人過多，人群突然出現了擁擠，甚至踩踏，情況十分危急。見此情景，急中生智的加里爬上哥哥史蒂夫的肩膀。然后，他們被另一個稍大的男孩帶到了安全地帶。“后來我告訴加里，那天，我救了他一命。”史蒂夫笑著說。

可是不久，命運卻把兄弟二人引向了不同的人生軌跡。在學校里，史蒂夫是一個優等生和運動健將。他后來考進了紐約的皇后大學，并成為精通籃球、棒球和橄欖球的一位高手。1962年，史蒂夫從學校畢業，然后順利地結婚生子，又從霍夫斯特拉大學贏得了碩士學位。不久，他就和妻子多蘿西搬到了長島，并成為一名法律顧問。

而加里對學業的興趣，卻遠不及對音樂的迷戀。勉強從高中畢業之后，他選擇了接受普及性的升學教育。后來，他以一個鼓手的身份參了軍，并跟隨一支爵士樂隊對歐洲范圍內的美軍進行慰問演出。這之后，加里變成了一個純粹的嬉皮士。他沉醉于迷藥，住進了希臘的山洞里，并因為偷摩托車被投入了丹麥的監獄。1969年，加里被驅逐出境后回到紐約。此后，他一直過著游蕩四方的生活，直到他收到一支倫敦樂隊的邀請，加入其中，生活才算是步上正軌。后來，加里結識了樂隊同事的女友安娜，兩人在1971年結婚，并搬到威爾士一家廢棄的農場生活。為了謀生度日，加里做過很多稀奇古怪的工作。有一段時間，他甚至依靠從倫敦教堂回收木材，再轉賣他人來獲得收入。

加里的生活安定下來之后，哥哥史蒂夫開始想念他的兄弟，他和太太多蘿西決定去威爾士看望加里。那次見面之后，兄弟倆商量好用電話保持聯絡，可是，不菲的通話賬單是一個問題。兩美元一分鐘，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承擔得起的。然后，史蒂夫有了個主意——用卡式錄音機錄下他的生活和想法，再把這盒時長90分鐘的錄音帶郵寄給加里，這可比國際長途電話，要省錢多了。

“每次我都等不及收到史蒂夫的錄音帶，里面的內容非常有趣。”加里回憶道。然后，加里也同樣寄錄音帶給史蒂夫，講述自己的生活。這對兄弟后來甚至不斷升級這種互動方式。兩個人在各自的汽車里，都安裝了車載的卡式錄音機，一邊聽著對方的講話，一邊同時錄下自己的想法。

盡管后來國際長途電話的費用降到了每分鐘只有幾個便士，可是，斯托洛夫兄弟仍然熱衷于用錄音帶進行越洋交流。每隔兩到三星期，他們就會相互郵寄一盒錄音帶，兩人都樂此不疲。到這個時候，“雞蛋”已經初具雛形。十多年來，他們彼此分享與太太的爭吵，教育子女的煩惱，以及撫育孫輩的快樂。那天駕車從郵局回到家后，史蒂夫開始播放加里最新寄來的一盒錄音帶。

“我做了一件以前從來不會做的事。”卡帶里傳來了加里的聲音。直覺告訴史蒂夫，這件事一定和糖果有關系。加里的聲音在幾秒鐘之后再度響起。“我居然會讓孩子們給我買糖果。不是常見的那種塊狀糖，而是老式的、我們小時候常吃的那種糖果。”史蒂夫笑了，他按下“暫停”鍵。又按了“錄音”鍵，開始錄音。“伙計，沒關系的。原諒自己一次，這并不是世界末日。”

當然，這對兄弟交流更多的，還是他們各自的人生經歷。“當你了解到史蒂夫所做的那些他渴望去做的一切，你就也想去試一下他的經歷。然后，和他分享那份喜悅。”加里說。比如說，史蒂夫喜歡和朋友們一起騎自行車去各地旅游，這也激勵著加里后來成了一名長距離的單車騎手。當便攜式攝像機第一次投入市場的時候，史蒂夫也送了加里一臺。他還在里面錄了一部從電影頻道轉錄下來的電影。可惜的是，美國電視和歐洲電視的制式不兼容，史蒂夫只得又給加里買了一臺電視寄了過去。

3再后來，史蒂夫又想和加里分享一下自己對體育的狂熱。他給加里錄制了超級碗和職棒聯賽。1988年，熱火隊正式加入NBA后，史蒂夫又錄制了一些熱火隊的比賽寄給加里。他想讓加里從中得到更多的快樂。果不其然，熱火隊后來真的成了兄弟倆尋找快樂源泉路上所發掘到的一座“金礦”。加里瘋狂地迷上了熱火隊。盡管這只是一支稚嫩的菜鳥球隊，可他們的球風和激情讓加里感到無法自拔。

“他們在賽場上所呈現的，并不是我們坐在那里就能想象出來的東西。他們一定會令人大吃一驚的。盡管熱火隊只是一支新軍，可他們已經顯露出了不可阻擋的氣勢。”就像每對父母都會毫無保留地贊美自己新出生的孩子一樣，斯托洛夫兄弟在熱火隊身上也寄托了極大的希望和熱情，這支NBA球隊成了一條把史蒂夫和加里連接得更加緊密的紐帶。

接下來，史蒂夫開始執迷于一件事情：他記錄熱火隊每個賽季、每場比賽的各項數據。有些時候，他也會從當地的《太陽哨兵報》上，收集關于熱火隊的剪報和文章寄給弟弟加里。可是后來，問題也來了。史蒂夫的信息更替速度，要比加里了解比賽的速度更快。所以兄弟倆制定了一條規則：史蒂夫不會講述熱火隊比賽過程中所發生的事情，直到加里自己親眼看到為止。

而隨著科技的不斷發展和進步，斯托洛夫兄弟越洋互動的手段也在日趨更新。從最開始的錄音、錄像，到后來的DVD，他們在郵費上的花銷，也減少了近乎一半。

加里當然也會觀看熱火隊的現場直播。可是因為時差的原因，每周要有幾個晚上熬夜看球，這讓他感到有些吃不消。而另一個讓加里感到苦惱的問題是，他無法在NBA的官方網站上第一時間找到前一晚比賽的數據統計。所以后來，斯托洛夫兄弟一直用自己的方式來關注熱火隊的比賽：每隔兩周，史蒂夫會將熱火隊的比賽數據進行打包，然后一起寄給加里。收到史蒂夫寄來的光碟之后，加里再對比賽做一次性的全面回顧。

加里認為這種方法非常過癮，每次他都會熬夜在自己的筆記本電腦上觀看光碟，直到早晨五點。他戴著耳機，這樣才不會吵到他的妻子，而且也便于隨時和哥哥史蒂夫進行在線的交流。

“這就像進入了時光隧道。”加里說。史蒂夫也同意這個觀點。“一點也沒有錯，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準確無誤地記錄熱火隊。我認為，這樣做是完全值得的。”

的確，和突飛猛進的信息手段相比，兄弟倆目前所使用的，已經是非常過時的方法。史蒂夫仍然喜歡用錄像機記錄比賽。在那間他妻子多蘿西為他特意準備的房間里，史蒂夫在床和墻之間的一張桌子上忙碌不停。而電視機和錄像機，就是史蒂夫的一切。他在這里為加里錄制熱火隊所有的比賽。當然，也有意外的情況發生。比如電視臺臨時更改了節目安排，或是他自己定制錯了錄制比賽的時間。一個賽季里，大約會有5場比賽是因為這種原因被錯過了。

有很多次，史蒂夫也會選擇用家中的錄像機為加里錄制比賽，而他自己，則親自前往邁阿密的美航中心，現場觀看熱火隊的比賽。史蒂夫和他的幾個鄰居共同購買了一套熱火隊的季票。如果這對關系親密的兄弟一起搬到佛羅里達，很顯然，他們會共同成為美航中心的座上賓。可是距離阻礙了一切。但這也促成了斯托洛夫兄弟用他們自己的方式分享激情。“我和加里通話的一半時間，都是在談論熱火隊。”史蒂夫說，“這是我們最主要的交流內容。”

當熱火隊打得很垃圾的時候，兄弟二人間的通話就會變得十分激進。尤其是史蒂夫。他會先收集熱火隊在比賽中的致命敗招，然后再把它們編輯成一個集錦，兩周之后郵寄給加里。接下來，就是兄弟倆恨鐵不成鋼地對球隊進行一通鞭撻了。而2006年熱火隊最終贏得總冠軍的歷程，對史蒂夫則是一種痛苦的煎熬。

在決勝的總決賽第6場，當德懷恩·韋德在比賽的最后幾秒鐘，將球擲向空中，慶祝熱火隊的勝利時，史蒂夫的腦袋里情不自禁地冒出了一個打破常規的想法。他想讓加里盡早看到邁阿密為總冠軍而瘋狂的一幕。可是掙扎了一番之后，史蒂夫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仍舊按照他和加里的約定，按部就班地錄制了比賽，再寄往法國。

兩周之后，當熱火隊球迷已經穿上他們的總冠軍T恤，歡慶的彩帶已經從邁阿密的街道上被清理干凈，熱火隊球員也已經返回各自的家中享受假期，加里才等來了屬于他的狂歡。而這一次，內心的狂喜讓他再也無法保持以往的鎮定。他少見地按下了“快進”鍵。越過了廣告，直達比賽最后的狂歡時刻。然后，定格在了韋德將皮球拋向空中的那個畫面，加里的眼眶不由地濕潤了。

“你問我要怎樣描繪那一刻的心情？”加里說，“如果你把它形容為一場生理高潮，那么，我會把它定義成一種完全的釋放。熱火隊贏得了2006年的總冠軍，我覺得自己一輩子的愉悅都被釋放出去了。”當然，加里接下來所做的第一件事，仍是打電話給哥哥史蒂夫。而電話的那一端，史蒂夫其實已經等候多時了。 4在加里居住的法國小鎮維格內維爾，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一個癡狂的熱火隊球迷，他的每位家人也都知道不能隨意談論和貶損他所鐘愛的這支球隊。可是，也有發生意外的時候。有一次，鎮上的一個人從電視上看到了關于熱火隊的一些負面消息，就跑來和加里閑聊。“我還記得那個家伙，”加里說，“當時，我用眼睛的余光看到他之后，就立刻阻止了他。我說，‘知道嗎？你知道你對我都做了什么嗎？你知道你這樣做的后果嗎？你喜歡這么干是吧？你能從中得到樂趣嗎？你毀了我的一天。’我當時貼近他的臉，用嚴厲的口吻怒斥他。那家伙后來都被嚇傻了。”

那么加里都會和史蒂夫談論什么呢？這對兄弟都是最高等級的談話高手。十幾年的錄音即興談話，和自問自答的鍛煉，讓史蒂夫和加里都成了球評專家。他們的談話觀點鮮明，充滿娛樂精神和激情。而點評熱火隊的比賽給史蒂夫和加里帶來的最大收獲，就是他們懂得了一些當他們還是孩子時所看不到的東西——史蒂夫的熱情、加里的強烈，都成為決定他們各自人生道路的重要品質。

不難猜出，加里一直最喜歡的熱火隊球員，是阿倫佐·莫寧。“我愛極了阿倫佐揮向空中的那只鐵拳。他的肌肉、他令人不敢逼視的眼睛……這就是阿倫佐。我喜歡有能量的東西。”而對于現在這支熱火隊，加里也是鐘愛至極，甚至包括主帥埃里克·斯波爾斯特拉。“在斯波的眼里，球隊是他的一切。他想成為一名杰出的教練，就像帕特·萊利那樣。”加里說，“我真的很喜歡斯波，凡是看起來強烈的東西，我都很喜歡。我也喜歡激情。看到斯波，看到斯波的眼睛，你就看到了激情。”

而對于史蒂夫來說，韋德則是他的最愛。當然，還有勒布朗。當詹姆斯公布自己即將加盟熱火隊的決定時，史蒂夫正在一家中餐館觀看ESPN的節目。聽到這個消息，他險些從座位上掉下來，腦袋里也是一片鳴叫聲。“這是一個征兆，所有的跡象都表明，這將是一個總冠軍的賽季。”

斯托洛夫兄弟之間，相隔數千公里，他們每年大部分的聯系，是用200美元的郵寄包裹來實現的。對于這兩位已經退休的兄弟和他們的妻子來說，往返于美國和法國之間的機票是非常昂貴的。史蒂夫和加里現在每隔幾年才看望彼此一次。每一次史蒂夫和太太多蘿西去法國拜訪，加里都會為哥哥夫婦負擔酒店的住宿費用，以及返程的機票。臨分別之前，兄弟二人會相擁著流淚，因為他們不確定下一次是否還會見到彼此。時間是那么的殘忍。

史蒂夫和加里的上一次見面，是在六年之前。當時，加里騎著他的自行車從加利福尼亞到了南卡羅萊納。那是一段長達5000英里的長途跋涉，但卻連接了一對兄弟的兩地親情。史蒂夫也騎車出城10英里迎接弟弟加里。“這太令人難以置信了。”史蒂夫紅了眼圈，聲音也有些哽咽。“我總是對此十分動情。冷靜、鎮靜，哦，上帝……我們后來一起吃了早餐，感覺真是不錯。”

后來，這對兄弟又一起騎了10英里的路程。史蒂夫和加里一邊敘舊，一邊談論著熱火隊的話題。從沒有一刻，他們的心是如此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