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越乃自造

卓越是“自造”出來的，而不是其他的原因創(chuàng)造出來的。歲寒知松柏，卓越乃自造，應該是柯林斯在這本新書中所要傳遞的精髓。

不甘平凡、不甘寂寞的柯林斯又出了一本“卓越”的書，這是已經(jīng)是他第四本關于“卓越”的書了。

利用柯林斯一以貫之的“歷史比較分析法”來簡單地分析一下，我們不難看出，他的研究包括寫作，似乎已經(jīng)形成了一個理論體系——先是于1994年提出了一個“基業(yè)長青”的宏大主題，然后于2001年樹立了“從優(yōu)秀到卓越”的升級榜樣，然后于2009年分析了卓越者“大然而倒”（未能做到“大而不倒”）的反面教材及其深刻教訓的研究，并將其成果寫成了書。一路走來，圍繞“卓越”問題提出了“一系列緊密相連、相互貫通的新思想、新觀點、新論斷”，形成了所謂“卓越管理觀”，引得世界上不少企業(yè)學習貫徹。

本書開宗明義，開頭第一章第一句話就指出：“我們無法預測未來，但我們可以創(chuàng)造未來。”當看到這句話時，筆者覺得似曾相識，果然在第一章的最后，作者引用了德魯克（二人之間有著良好的師生關系）的話：“預測未來的最好方式——可能也是唯一的方式——就是創(chuàng)造未來”。從這個意義上講，這本書的中文譯名“選擇卓越”還不是特別貼切，有些過于直譯了。“Great by Choice”中“Great”在中文中一直譯為“卓越”（從“From Good to Great”《從優(yōu)秀到卓越》”開始），這沒有任何問題，問題在于“by Choice”，這個短語從字面上確實有“選擇”特別是“主動選擇”、“主動為之”的意思，一般地譯為“選擇”不能說錯，但是過于輕巧、不夠精當，作為一個有那么點兒翻譯經(jīng)驗的譯者來說，筆者更傾向于將之譯為“自造”，將整個書名譯為“卓越自造”，以突顯作者所強調(diào)的企業(yè)在極端環(huán)境下創(chuàng)造卓越的“主動性”和“能動性”，有點像“境由心造”，而不是“心由境造”，前者主動后者被動。再從反面來看，“by Choice”在英文中一個與其天生一對的反義詞——“by Chance”，意思是“被動地、偶然地、意外地或僥幸地”，作者說“Great by Choice”等于說“Great Not by Chance”，所以他才會在書的最后專門辟出一章來講“運氣”問題，認為卓越公司和非卓越公司不在于各自有沒有運氣、有多少運氣，而在于如何對待運氣。所以，“我們來到了‘選擇’的時代！”（姜汝祥語）應該更正為“我們來到了‘自造’的時代”。作者的意思肯定是，卓越是“自造”出來的，而不是其他的原因創(chuàng)造出來的。

其實，卓越企業(yè)和非卓越企業(yè)頗似儒家所說的君子和小人。《中庸》說：“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無忌憚也。”《論語》中說：“不怨天，不尤人。”《中庸》也說：“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險以徼幸。”估計柯林斯沒有讀過《中庸》，否則的話，他引用了那么多名人名言，怎么不引“君子居易以俟命”呢？這句話不是更簡潔、更有力嗎？其意思是，卓越企業(yè)（君子）主動創(chuàng)造卓越（居易），不管其所面對的是什么樣的環(huán)境和命運（俟命），順境也好逆境也好，始終如一，不像非卓越企業(yè)（小人）老是“行險以僥幸”？柯林斯在第二章開頭倒是引了這樣一段話：“成功總是垂青那些有準備的人，這被稱作運氣。那些未能及時采取必要預防措施的人，必定會以失敗告終，這被稱作壞運氣。”這話說得不錯，關于南極探險的故事講得也很不錯，柯林斯擅長講故事，也擅長創(chuàng)造一些金句，比如“先發(fā)射子彈再發(fā)射炮彈”，“先拉遠再拉近”之類。最近，筆者反復看明代呂坤《呻吟語》，發(fā)現(xiàn)其中也有很多金句，比如：“天地既生人物，則人物各具一天地。天地之天地，由得天地；人物之天地，由不得天地……其吉兇禍福，率由自造，天何尤乎而怨之？”說的也是“卓越乃自造”的意思。

控制與非控制

柯林斯將卓越的10倍速領導者脫穎而出的原因首先歸結為其擁抱的是一種控制與非控制相統(tǒng)一的理念。“非控制”或許可以理解為“命”，而“控制”則可以理解為“義”，請再來看《呻吟語》中關于“命”與“義”的論述：“命本在天。君子之命在我，小人之命亦在我。君子以義處命，不以其道得之不處，命不足道也；小人以欲犯命，不可得命而必欲得之，命不肯受也。但君子謂命在我，得天命之本然；小人謂命在我，幸氣數(shù)之或然。是以君子之心常泰，小人之心常勞。”柯林斯眼中的君子（10倍速領導者）是什么樣子的呢？他在書中說：“一方面，10倍速領導者知道他們長期面臨無法控制的不確定性，他們知道他們無法準確預測其周圍世界的重大事件。另一方面，10倍速領導者認為他們所不能控制的力量或隨機事件并不會決定他們的結果；在他們看來，他們的命運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柯林斯認為，10倍速領導者脫穎而出的另一個原因是他們通過一個核心行為三聯(lián)體將上述“卓越自造”的理念引入到生活中：嚴明的紀律確保10倍速公司在正常軌道上運轉，基于實證主義（在我看來，實證主義約等于西方的“科學發(fā)展觀”，對防治中國企業(yè)的極端主觀主義和盲目樂觀主義來說比較有效，值得學習）的創(chuàng)造性確保它們充滿生機和活力，具建設性的焦慮確保它們繼續(xù)生存下去，而第五級雄心則提供了啟迪性的動力。對這四個維度和主題（相對于“卓越再造”這個大主題而言是分主題），柯林斯分別通過四個章節(jié)予以詳細闡述，一舉粉碎了許多根深蒂固的管理神話（清華的楊斌教授稱之為“商業(yè)童話”）。從筆者所引的那么多與柯林斯所表達的意思相似的古已有之的儒家經(jīng)典語句來看，柯林斯的優(yōu)秀乃至卓越之處，并不在于提供了“新思想、新觀點、新論斷”，而在于進行了大量（可形容為“浩大”）的實證研究，在實證的基礎上找到了企業(yè)成就卓越的原因。這種實證研究其實就像黃仁宇所說的現(xiàn)代化的資本主義社會，能夠“從數(shù)目字上進行管理”（“mathematically manageable”）。另外，柯林斯的難能可貴之處還在于，他只是恰當?shù)匦Q了不同現(xiàn)象之間的相關性，沒有宣稱找到了其因果關系，他只說，照此來做，打造卓越公司的概率會大大提高。

基業(yè)求卓越，未來自造之

有感于這一切，筆者不惴淺陋，拼湊了一首打油詩（為了顯得“風雅”一些，也為了簡便，步了馬一浮《擬告別親友》的韻）：“基業(yè)求卓越，未來自造之。成功隨打扮，規(guī)律總希夷。春暖無枯草，歲寒有勁枝。日升東海際，思及下崦嵫。”第一聯(lián)的意思，上面介紹得比較充分了，就不再贅述了。第二聯(lián)“成功隨打扮，規(guī)律總希夷”的意思是，現(xiàn)在的商業(yè)書和管理書總是過于輕易地宣稱找到了成功的因果關系，其實最多是相關關系，大多數(shù)連相關關系也不是，大多數(shù)都是馬后炮、事后諸葛亮。這些書就像30年前湯姆·彼得斯的《追求卓越》那樣，隨意地對“卓越”和“成功”進行打扮，使之像歷史一樣成為“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至于真正的商業(yè)規(guī)律或管理規(guī)律則總是希夷——希者，聽不見也；夷者，看不見也。在筆者看來，大多數(shù)管理書和商業(yè)書都充滿了神話鬼話童話夢話癡話瘋話怪話，不是虛無縹緲，就是信口雌黃，好在德魯克和柯林斯這對師徒的書不在其列。

第三聯(lián)“春暖無枯草，歲寒有勁枝”應該不難理解。在順境中似乎人人都是英雄，人人都春風得意，人人都馬到成功，人人都無往而不勝，但是一旦遇到逆境呢？當有人問柯林斯他的這項研究與以往關于卓越公司的研究有什么不同時，他說，所選案例的標準并不僅僅是它們的業(yè)績或聲譽，而且還包括極端的環(huán)境，他想要知道的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是哪些因素讓卓越的公司——也就是那些在極端困難面前所向披靡的公司——脫穎而出；另外，通過考察極端環(huán)境中的最佳公司及其領導者，可以獲得一些洞見，只研究穩(wěn)定環(huán)境中的領導者不可能得到的洞見。言之有理，《論語》中不也說“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嗎？投資大師巴菲特也有句名言：大潮退去，才知道誰在裸泳。他把“靠天吃飯”的投資人形容為坐在池塘里的鴨子，當池塘里的水（市場）上升時，鴨子也隨之上升，當池塘里的水下降時，鴨子也就回到原處。這些年，像極了池塘里的鴨子的是中國的房地產(chǎn)商，他們在春光明媚、順風順水的環(huán)境下發(fā)展，畸形的政策和價格使其輕而易舉地就賺了個盆滿缽滿。而國際金融危機之前的中國出口加工企業(yè)也一樣，那時幾乎沒有一棵枯草。但是，現(xiàn)在外需不振了，其中又有幾株勁枝在傲然挺立呢？展望未來，盡管我們無法有先見之明，盡管我們注定要生存在一個動蕩不安的環(huán)境中，但是我們沒有理由怨天尤人，沒有理由不奮發(fā)有為，沒有理由不創(chuàng)造未來，沒有理由不自造卓越。

最后一聯(lián)“日升東海際，思及下崦嵫”是說，當太陽升起來的時候要想到它也有下山的時候，要為黑夜里的情況做準備，不要到時候“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這就叫“居安思危”，孟子說的“生于憂患死于安樂”，柯林斯稱之為“具建設性的焦慮”。其實，居安思危就是具建設性的焦慮，焦慮如果不具建設性的話，那叫“杞人憂天”。

歲寒知松柏，卓越乃自造，應該是柯林斯在這本新書中所要傳遞的精髓。當筆者寫到這里，耳邊突然響起了一首歌：“傲氣面對萬重浪，熱血像那紅日光。膽似鐵打，骨如精鋼；胸襟百千丈，眼光萬里長。我發(fā)憤圖強做好漢，做個好漢子！每天要自強，熱血男兒漢比太陽更光。讓海天為我聚能量，去開天辟地為我理想去闖。看碧波高壯，又看碧空廣闊浩氣揚，我是男兒當自強”。是的，這首歌的名字是《男兒當自強》，送給中國的企業(yè)及其領導者正合適，雖然其中也有不少女性領導者，但是其中自強和自造卓越的意思是一樣適用的。聽到這首歌，筆者又想起了《易經(jīng)》中的古訓：“天行健，君子當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當厚德載物”。

有趣的是，不甘寂寞、不甘平凡的柯林斯卻甘于平靜。通讀柯林斯《選擇卓越》一書，給筆者印象最深的是其中關于“平靜”的一段話：“現(xiàn)在，我們的研究旅程已經(jīng)結束了，但我們感到的更多是一種平靜……我們之所以感到平靜，是因為我們進一步掌握了生存、前行和成功所需要的要素。對于我們不可能預測的未來，我們已經(jīng)作好了更充分的準備。”筆者想起了子思在《中庸》里說的“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也想起了蘇東坡的《定風波》：“也無風雨也無晴”。這樣的平靜，真好，真難得。

（本文作者為上海家化聯(lián)合股份有限公司副總經(jīng)理王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