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妾成群》的幾點先鋒性

摘 要：蘇童的《妻妾成群》雖已是作者回歸傳統之作，但是，它也顯示了非常現代的敘事方法，對近代正史的顛覆，新舊雜糅的女性形象，已經其中所運用的神秘主義的手法，都表現了作品的先鋒性。

關鍵詞：先鋒派 形式主義 新歷史 神秘主義

蘇童是當代著名的先鋒派作家，他的成名作當推1987年發表的《一九三四年的逃亡》，從那時起，蘇童被批評界看成“先鋒派”的主將。1989年以后蘇童的風格有所變化，從形式退回到故事，嘗試以老式方法敘述一些老式故事，《妻妾成群》則是典型代表作。準確他說，《妻妾成群》并不能反映蘇童作為“先鋒派”的面目，這篇小說已經帶有回歸傳統的意向，蘇童曾這樣自剖 ： “我在寫 《妻妾成群》的時候用意不在寫女性 ，是要暫時告別之前的 《一九三四年的逃亡》 和 《罌粟之家》 這樣的先鋒文本 ，老老實實寫人物 ，寫故事 …… ”[1]。它以不同以往的方式講述了一個舊式家庭衰敗的一段歷史，但是，這篇看上去古典味十足的小說，也顯示了非常現代的敘事方法：它強調語言感覺和敘事句法，依然未脫形式主義外衣。

首先小說對近代正史的顛覆。《妻妾成群》寫的是近代翻天覆地的社會時代，新思想的涌入使得中國近代社會慢慢被浸染，封建制度在逐漸地土崩瓦解，很多新青年紛紛走出深宅大院，學習西方的知識，解放自己，追求自由。在如此宏大的歷史背景下，這篇小說從一個女人的視角講述一個女性遭受的婚姻悲劇的故事，與五四時期大多“新青年”相反，頌蓮這個“新女性”卻走進一個舊家庭，她幾乎是自覺成為舊式婚姻的犧牲品，她的干練堅決成為她走向絕望之路的原動力。

作者運用第三人稱，從頌蓮的個人視角展開敘述，從頌蓮進入陳家，一直到陳家矛盾激化，這個陳舊家庭的衰敗所用的遮蓋被逐漸揭開。不同于以往王者視野所描述的，這個時代是新生的時代，新生力量紛紛走出舊家庭，用新式的力量將舊的封建勢力推翻。小說不僅安排頌蓮進入就家庭，而且，在頌蓮這個新女性的參與下，舊式大院里的妻妾之爭，慢慢將這個家庭的衰敗一點點展現在人們面前，而且這個家庭并非是新力量推翻的，它是自己從內部開始腐爛，衰敗，順便將那些受過新式教育的，如頌蓮、飛浦等新青年也扯進來，一起毀滅。這就是對以往正史的顛覆，新式的青年主動放棄理想，貪圖享樂而重回牢籠；用個人視野代替了社會發展的王者視野，用新力量為舊家庭覆滅的陪葬來增加了其悲劇意義。誰敢說這就不是真的呢？

小說所有章節的一開頭基本都是一段抒情性的景物描寫，將秋天的悲涼，頌蓮的心境慢慢展開敘述。這不僅僅是作者回歸故事，古典手法的運用，更是在虛化歷史。歷史多多少少都是又語言虛構而成的，但是，以往正史中所運用的“元話語”是證明這件歷史事件的存在，敘述而成。《妻妾成群》用抒情性的語言，顛覆了以往歷史所用語言的嚴肅性，將個人情感毫不顧忌地摻雜進歷史事件的敘述，用抒情的語言瓦解了正史的元話語。新歷史主義認為：“所有的“歷史”其實都是被話語組織起來予以表述的文本。” [2]至于怎么表述，不同的人理解就不一樣了。蘇童，以頌蓮的語氣，“動情”虛構了她所看到的陳家最后衰亡的一段時間的歷史，也可以說是從一個人口中娓娓道來的一部家族史。

其次，《妻妾成群》講述的是民間的故事，而非官方歷史事件，作者將故事中的人物——頌蓮塑造成了新舊雜糅的形象。蘇童不是在重復講述封建婚姻悲劇的故事，這個并不新穎別致的故事，卻能給人以特別深刻的印象，就在于蘇童富有韻味的敘事，那種純凈透明的語言感覺；那些刻畫得異常鮮明的故事情境；那種溫馨而感傷的氣息；那獨特的新舊雜糅的人物形象。顯然這個故事可以看到《家》、《春》、《秋》和《紅摟夢》，甚至《金瓶梅》的影子。

頌蓮一出場，就確定了她的原本形象——“一個白衣黑裙的女學生”[3]。她是一個大學一年級的學生，這樣的女學生跟巴金的激流三部曲中，大家族里受過新式教育的女性很像，如淑英。她們有著新思想，又有著中國古典女性的多愁善感，經常獨自坐著傷春悲秋。頌蓮又有《金瓶梅》中潘金蓮的影子，她諳熟女人之間的爭風吃醋和勾心斗角，甚至以“床上的機敏”博取陳佐千的歡心。最重要的是，頌蓮與林黛玉有很多相似的地方。都是知識女性，都那么容易感傷，聽三太太梅珊唱《杜十娘》感嘆于杜十娘的悲慘命運而落淚，聽到飛浦他們的笛聲，被笛子的哀婉曲調所打動，更是因燒樹葉而傷懷動氣，不僅僅是煙氣熏人，更重要的是感嘆那樹葉的悲慘命運，被動地被燒掉，進而感傷自己的悲劇命運。小說跟隨頌蓮這一形象進行敘述，將蘇童的敘事優雅從容，純凈如水的特色發揮得淋漓盡致。平實寫來卻意韻橫生；著筆清雅而富有江南情調；這應歸結于蘇童把敘事與抒情結合得恰到好處。

蘇童尤為擅長刻畫女性形象，“紅顏薄命”的古訓，在蘇童手里特別富有韻味。在他看來，也許“女性身上凝聚著更多的小說因素”，頌蓮優雅明凈，任性而薄命，渾身散發著感傷的詩意。不過，蘇童筆下的女性大都如此，給人以雷同之感。除了頌蓮，還有《我的帝王生涯》里的蕙仙（蕙妃），《米》中的織云，《河岸》里的蕙仙，她們有類似的任性的心性，同樣悲慘的命運。很顯然，《妻妄成群》的結尾有些勉強，似乎有意營造悲劇性的結局，蘇童的那些女性的命運早已被先驗地注定了。

另外，小說中還一直彌漫著神秘主義的氛圍。后院里有一口井，一開始就被頌蓮注意到了，那是一口幽暗的，有著紫藤花架的井。自從人們說井里死過兩個人，井就變得更加幽暗，井好像有魔力一般，當頌蓮靠近它時，“整個身體好像被牢牢地吸附在井臺上” [4]，她甚至聽見井水在很深的地層翻騰，送上來一些亡靈的語言，最后三太太梅珊就是被淹死在這口井里的。作者對井的描述一直都是神秘的，人們都不敢觸碰井里淹死的靈魂，魔幻的氛圍穿插于古宅大院里，使得這所院子更見陰森可怕。妻妾成群是財色游戲一種古老的規矩，廢井是對破戒者的懲罰，也是后院壓抑著欲望 生機的女人最終的宿命廢井是后院女人宿命的輪回，前代的小姨太太是梅珊的前身，梅珊是頌蓮的前身。另外，還有頌蓮的侍女雁兒，一個有著小妾夢想，有命運悲慘的女人，她恨頌蓮，受到別人的挑唆，扎小人詛咒頌蓮，還在草紙上用血畫出頌蓮的樣子，將其淹浸在馬桶里。這些巫術一般的招數都是從古至今流下來的詛咒別人的，使小說具有了靈異的因素，奇特又古老。井是沉悶的陳家深宅大院的象征 ，是吞噬叛逆者的血盆大口，是舊歷史中“一夫多妻制”家庭殘害女性的幫兇。在這里，井不再是清澈明亮的，井不再是迷人的，投下一粒石子，井水也不再會泛著動人的漣漪。最后，在雁兒被頌蓮害死以后，頌蓮看到了雁兒回來報仇，“雁兒從髻后抽出一根長簪，朝她胸口刺過來。她感覺到一陣刺痛，人就飛速往黑暗深處墜落。……她看見錦緞被子上真的插了一根長簪，她把它攤在手心上，冰涼冰涼。這也是千真萬確的，不是夢。” [5]好像鬼魂一樣，頌蓮感受到了因果報應。中華民族流傳了幾千年的“輪回”“報應”的說法，在小說中都應驗了。大宅子里充滿了靈異的味道。這也是先鋒小說敘事的一種，虛幻與現實的結合，借用魔幻現實主義的手法，將古代文明與現代文明相結合，在兩者之間的交替中，譜寫了一曲悲劇的歌。

蘇童運用新的視角，新的人物形象，以及雜糅進魔幻現實主義的因素等等，描繪了以個不太新奇的關于一個女性遭受的婚姻悲劇的故事，但是，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擺脫了刻意的形式創新，將形式自然地融入故事里，但是，即使這樣，還是能在其中找到先鋒的影子，這便是現代小說中所運用的不自覺的手法了。無論如何蘇童成功轉型為一個具有中國特色的古典作家，并且字字斟酌，用詞細膩，形成婉約的文風，使之成為自己優雅的風格。

參考文獻：

[1]汪政.何平.蘇童研究資料[G].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7.

[2]王又平.新時期文學轉型中的小說創作潮流[M].武漢：華中師大出版社.2001.9：334.

[3]蘇童.妻妾成群[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