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金與現代派詩歌的對話與對抗

摘 要：菲利普·拉金是英國“運動派”詩人的杰出代表，其早期詩作受現代派詩歌的影響，但是拉金在后來的創作中對其發出了質疑和抨擊。本文分析了拉金在題材選擇、詩體形式和詩歌語言方面與現代派詩歌的對話與對抗，指出拉金的詩歌創作既回歸了英詩傳統，又開創了獨特的后現代詩歌語言。

關鍵詞：菲利普·拉金 現代派詩歌 對話 對抗

1.引言

關于英、美文學渾然一體的史實和觀念在英美文學界長期以來一直相當流行，然而，第一次世界大戰后，英國人的觀念悄悄地發生了變化，英美文學一體說出現了裂痕，David Perkins在《現代詩史》中寫道：“自從20年代起，英國便一直存在著一種感覺，即艾略特和龐德的‘美國-帕那斯’風格是英國詩不可能完全同化的外族入侵。”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戰后，這類一體說背道而馳的見解逐漸占了上風：“終于，現代主義介入取勝；現代派的國際主義精神的美學和影響幾乎完全淹沒了嚴肅詩歌中的英國本土傳統”（Motion， 16）。雖然拉金早期創作受到艾略特和葉芝等現代派詩人的影響，但在后來的創作中對其發出質疑和反抗，回歸了以哈代為代表的傳統英詩風格，即采用傳統的詩體形式表現日常英國人的生活，開創了“運動派”的詩風。

2. 拉金早期創作受現代派詩歌的影響

20世紀40年代，美國現代詩人奧登、艾略特都曾對拉金產生了深刻的影響，有評論家認為拉金在二戰時期寫的詩歌是受到艾略特的《四重奏》的影響（陳晞，82）。拉金早期的詩歌也曾受到葉芝的影響，擅長描述心靈和表現沉默、感傷的場景。他的第一本詩集《北方船》曾被認為是“葉芝對愛情、性苦悶和死亡的執著而感傷的翻版”（Motion， 34）。如《北方船》里的《如果悲傷能夠熄滅》一詩：“火焰歸于寂絕，/灰燼變得軟綿：/我撥弄火石冷硬如鐵，/火焰已消失，/悲傷攪起，機敏的心/虛弱地陳列”。又如《家是如此傷心》：“家是如此傷心。它還保持著人們離開時的原樣，/一切布置都是為了最后離去者的/舒適/仿佛是想將他們奪回來一樣。/失去了可取悅的人，它枯萎孤寂，/不忍忘卻那痛失后的悲傷。” 詩歌里葉芝式的感傷美可見一斑。

3.拉金對現代派詩歌的反抗

四十年代末，拉金從葉芝的影響中警覺，并試圖從中收緊和修正，回歸以托馬斯·哈代為代表的直率而誠實的傳統英詩的風格。拉金認為，現代派詩歌打斷了英詩傳統，他在談哈代對他的影響時明確說：“我讀到哈代時，才有一種解脫感，即我無須努力提高自己去迎合一種在于我生活之外的詩歌概念……一個人可以徑直退到自己的生活中去，從中覓取寫作素材。”（轉引自傅浩，29）下面分別從題材選擇、詩體形式和詩歌語言三方面看拉金與現代派詩歌的對抗。

3.1題材選擇：崇尚真人真事，反對古典神話

拉金曾就美國現代詩歌評價道：“這個世紀詩歌越來越成了學術英語教學，詩越來越難懂，就像高等數學，沒有基礎的學習和教學就沒法理解”（Motion， 381），如艾略特的長詩《荒原》中包含了巫術的典故。拉金認為這些美國現代詩歌充斥著神話和象征，其結果便是產生了一類需要解釋和演繹的詩歌。與現代派的“非個人”詩風背道而馳，拉金的詩具有高度的個人性，表現為個人獨特而真實的生活經驗的寫實與感悟。拉金創作的時代正處二戰后的英國，戰爭的創傷和工業化的進程使英國人的觀念發生了改變，這反映在拉金的詩歌創作中拒絕追求理想和浪漫，只是被動地描寫真實的所見所感。如在《降靈節婚禮》中，拉金如實地描述了火車沿途的風景：

整個下午，穿行于綿延沉睡在內陸的高溫之中，

我們保持著一條緩慢而不時暫停的南下弧線。

遼闊的農場、影子短小的牛群，還有浮著工業廢沫的運河紛紛掠過；

一座暖房卓爾不群地閃亮；樹籬高低

起伏；不時有一股股草地的清香

代替車廂椅套的氣味，直到下一個，不三不四的新城市，

帶著一畝畝地的廢汽車臨近。

很明顯英國風景正在被科技所威脅，但拉金沒有抱怨和反抗，而是平靜地接受了這一切。拉金認為，現實的英格蘭是“我們僅有的唯一的英格蘭，雖說現在它被毀壞、城市化和毀壞了”，無奈之中似乎流露著更深的愛國情緒。拉金詩歌中不加評論地展示丑陋的現實，實際上是在警告英國公民人類正在摧毀自然，美好的往日正在逝去，又如他在《逝矣，逝矣》中這樣寫道：“而那將是逝去的英格蘭，/那些樹影、草坪、小巷、/會館、雕飾的唱詩壇。/還會有書籍；英格蘭將繼續/在畫廊里逗留；但是給我們/剩下的只是混凝土和車胎。”可見，拉金有種典型的英國態度，他熱愛本土文化，忠實于個人經驗，理智地接受現實，這與現代派詩歌的引文用典，套用古神話的情節結構是截然不同的。

3.2 詩體形式：恢復正常句法和傳統形式，反對迷戀技巧

現代派慣于從觀念出發，然后搜尋“客觀對應物”作為象征意象來體現，多通過夸張和藻飾進行冥想和抒情，如埃茲拉·龐德的俳句《在地鐵火車站》（“In a Station of the Metro”）：“The apparition of these faces in the crowd； / Petals on a wet， black bough.（人群中這些面孔的閃現；濕黑的枝上，花瓣點點。）”從語法角度看，這首詩是由兩個并列的名詞短語構成，這顯然不符合正常句法規范，兩行詩句之間可理解為省略了表示主管邏輯判斷的系詞“是is”或“像是is like”；從內容角度看，名詞性短語緊湊并列，造成具體意象直接呈現的效果。拉金曾抱怨現代派詩人過于迷戀技巧而忽視內容，他主張接受所繼承的傳統形式，但用以表現自己的內容（轉引自傅浩，23）。拉金認為，詩歌必須以常人能理解的方式來表達，提倡“恢復正常句法”，其詩作接近散文和小說，多敘述、描寫和議論，寫法客觀細膩而逼真，如《癩蛤蟆》：“我為什么要讓‘工作’這癩蛤蟆/蹲在我的生活上？/難道我不能用我的才智如一把草叉/把這畜生攆走？/一周六天它都用它那/致病的毒汁污染——/只是為了付幾張賬單！/這太不劃算了。”這首詩不僅啟動了一套完全正常的句法表達，還夾雜著日常生活的幽默和詼諧。

此外，現代派認為，使用傳統英詩形式是一種虛飾，使用外在強加的格律只能損壞詩的內在含義，認為真正的詩是“由其內在沖動決定或塑造自己獨具的有機形式”（轉引自傅浩，72）。與其不同的是，拉金堅持使用英詩格律，其詩作大多采用規則的韻律和嚴謹的詩節，字里行間充滿了爵士樂般和諧的節奏美。如《樹》（“The Trees”）：

The trees are coming into leaf

Like something almost being said；

The recent buds relax and spread，

Their greenness is a kind of grief.

Is it that they are born again

And we grow old？ No， they die too，

Their yearly trick of looking new

Is written down in rings of grain.

Yet still the unresting castles thresh

In fullgrown thickness every May.

Last year is dead， they seem to say，

Begin afresh， afresh， afresh.

（Larkin， 124）

該詩在詩體形式和韻律上施法丁尼生的《悼念》，韻腳為“abba， cddc， effe”，讀起來非常有韻律美；又如拉金在《降靈節婚禮》中采用了有五百多年歷史的傳統英詩格律：抑揚格五音步。這首長達80行的長詩由8個詩節組成，每個詩節均為10行。除第二行稍有變化外，其余9行格律都是抑揚格五音步。全詩音律和諧，朗朗上口。

3.3 詩歌語言：倡導口語化甚至臟話，反對晦澀詞語

現代派詩歌大量應用外來詞語，多使用晦澀言語，如艾略特的《荒原》包含了幾十種語言。拉金反對現代派詩歌使用晦澀詞語，倡導口語化的詩歌語言，這是和他沉浸于日常生活的詩歌觀念相對應的。如拉金的一首憶鄉之作《我記得，我記得》：“曾經，在寒冷的新年初始，/沿一條不同線路去往英格蘭，/我們停下，看到人們攥著數字牌/從站臺沖下涌向熟悉的大門，/“喂，考文垂！”我叫嚷。“我在這里出生。”正如舒丹丹指出，這首詩毫無弦外之音的敘述語氣和散文化的語言，像一篇懷舊散文的開頭，仿佛預示著故鄉與逝去歲月的茫然和庸常。拉金閑談式口語體的語言風格使他與讀者建立了平等的關系，深得大眾讀者的喜愛。

另外，拉金用語大膽，其突出表現是他有意以當代口語中的所謂“臟話”入詩，這不僅給詩歌注入了活力，而且使詩歌觀念有所更新。如《這就是詩》（“This Be The Verse”）：“They fuck you up， your mum and dad./ They may not mean to， but they do.”（他們搞糟了你，你媽咪和你爹地。/也許不是有意，但事實如此。）此處“fuck up”為雙關語，一則指生殖行為，一則指對后代的教養。這類詞語如果出現在別處，如通俗小說里，也許不會顯得那么突兀，但是嵌在拉金那風格、語調和形式都相當保守而莊重的詩作語境里就發生了格外驚人的效果。又如在《優美詼諧的詩》（“Vers de Societe”）中：“My wife and I have asked a crowd of craps/To come and waste their time and ours： perhaps/ You’d care to join us？ In a Pig’s arse， friend.”（我和我老婆叫來了一群臭糞/浪費他們的時間和我們自己的：也許/你樂意加入我們？來這豬屁眼，我的朋友。）“臭糞”（craps）、“豬屁眼”（arse）這些詞放在他的這首詩里還原了生活在社會底層人們的自然本色，讓大眾讀者們大呼痛快。可以說，與詩歌題材和詩體形式相比，拉金的詩歌語言表現出獨具特色的“現代性”，更準確地說，拉金的語言屬于“后現代”。

4.結語

拉金與現代詩歌的對話與對抗，反映了二戰后英國人經過戰爭創傷后的心理變化，他們大多以普通人自居，反對以現代詩歌為代表的精英文化。拉金的詩歌讓我們領略到一種不同于現代主義的平實詩風，他在題材選擇上崇尚真人真事，反對典故神話；在詩體形式上恢復正常句法和回歸傳統的詩歌形式與格律，反對迷戀技巧；在詩歌語言上倡導口語化的語言，反對晦澀詞語，但又不囿于傳統，在語言風格方面呈現多元化的“后現代”風格，這也是對現代主義思潮的一種反撥。

參考文獻：

[1] Larkin， Philip. Collected Poems [M]. Ed. By Anthony Thwaite. London： The Marvell Press. 1998.

[2] Motion， Andrew， Philip Larkin： a Writer’s Life [M]， London： Faber and Faber， 1993.

[3] Perkins， David， A History of Modern Poetry： Modernism and After [M]，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7.

[4] 陳晞. 拉金與美國現代詩歌[J]. 外語與外語教學. 2012（2）： 82-85.

[5] 傅浩. 英國運動派詩學[M]. 南京： 譯林出版社，1998.

[6] 舒丹丹. 菲利普·拉金詩歌的語言風貌[J]. 長春大學學報. 2010（3）： 47-50

作者簡介：姜慧玲（1982.9—），女，遼寧大連，大連外國語學院公共外語教研部，講師，碩士，研究方向：當代英國文學；崔希蕓（1979.10—），女，遼寧大連，大連外國語學院公共外語教研部，講師，碩士，研究方向：翻譯理論與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