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略論》與貞觀之治

虞世南被我國歷史上最英明偉大的皇帝唐太宗李世民標榜為 “當代名臣，人倫準的”，并下詔褒之曰：“世南一人，有出世之才，遂兼五絕：一曰忠讜，二曰友悌，三曰博聞，四曰詞藻，五曰書翰。有一于此，足稱名臣，而世南兼有之。”

太宗通過“玄武門之變”攻殺了太子建成和齊王元吉，因為得位不正，所以極想勵精圖治，造福百姓，給后世留下好名聲，故命世南撰寫《帝王略論》一書，希望以史為鑒，努力將國家治理好。

《帝王略論》是按時序先后和地域南北撰成的首部通史性歷史著作，從大禹治水講起，到隋文帝統一中國結束，全書分為五卷：卷一夏、商、周、秦，卷二西漢、新莽、東漢，卷三三國、兩晉，卷四南朝宋、齊、梁、陳，卷五北魏、東魏、西魏、北齊、北周、隋。雖然內容相對簡單，但眉目清楚，它比司馬光的 《資治通鑒》早出了四百五十多年。原來是專供唐太宗閱讀的，后來迅速流傳開來，盛行于唐代，到宋代可能還存在（《宋史·藝文志》有該書目），至元代就亡失了。清代人陸心源從盛唐時期趙蕤所撰 《長短經》和中唐時馬總所撰的 《通歷》中剔出了他倆輯錄的《帝王略論》中的有關條文，編成了《論略》一文收入了 《唐文拾遺》，但已面目全非，缺失了第一卷和其他數卷中不少條目。

隨著中華文化交流的開展，上世紀30年代學者王重民先生在巴黎發現了被法國人攜去的敦煌藏經洞唐代抄本中竟有 《帝王略論》中的第一卷和第二卷部分條目。近年來又有金程宇等學者見到了日本東洋文庫所藏的《帝王略論》初唐抄本和虞世南當年成書后所進的表文和書序，至此，不但 《帝王略論》可以整理恢復原貌，而且還提供了許多有用的信息。

首先，《進＜帝王略論＞表》開頭有“太子中舍人，弘文館學士虞世南奉敕撰”、“臣世南言”和“耄及神昏”等語，由此我們可以斷定此書完成于太宗貞觀初年。因為據虞世南傳記，他遷太子中舍人在高祖武德九年，當年李世民已即帝位，故成書上限不早于626年，推翻了某些學者謂此書成書于李世民為秦王時的錯誤說法。又據同文中有 “可設為賓主，用相啟發，臣謹操觚翰，稟承制旨”語，可知該書采用公子 （齊國公子）和先生 （知微先生）的問答討論新穎形式亦為太宗所御定，從而證明前人所謂 “公子即系秦王本人”的臆測也是不正確的。

《帝王略論》旨在討論三代以來的“主有昏明，世有治亂”， “其明者可為軌范，昏者可為鑒戒”者，而對“守文承平，無咎無譽”的平常君主則略而不論。

《帝王略論》的歷史觀是“天意人事，相參而成”，主要表述了崇王道、抑霸術的儒家治國理念，認為行仁政，洽德化，節用愛民是最最理想的治國方略，故特別推崇商湯、周文王等圣主明君，對 “成、康之治”、 “文、景之治”也推崇備至，對漢宣帝、南齊高帝等深知稼穡艱難、儉素愛民、肅清吏治的作為也十分欣賞，而對暴力酷刑，荒淫奢靡、陰險詐偽、好大喜功等統治手段給予了不同程度的譴責，特別嚴厲地抨擊了禍國殃民的獨夫昏君。

《帝王略論》提出了“帝者與師處，王者與友處，霸者與臣處”的論點，旗幟鮮明地頌揚了輔佐明君的賢臣良佐伊尹、傅說、周公旦、呂尚、諸葛亮、王導、謝安等人，譴責了放逐屈原的楚王，殺害伍子胥的吳王夫差等不會用賢的反面教員。

《帝王略論》還以南朝宋、齊兩代出現五個廢主為實例，強調了后天教育的重要性，所謂“蓬生麻中，不扶自直”，要讓孩子從小接受有正人君子輔導，生長在良好的氛圍里，否則就會像秦二世那樣走上邪惡的道路。

在虞世南《帝王略論》的積極影響下，敢作敢為的唐太宗果然夙夜孜孜，勤政求治，親近大臣，虛心納諫，戒驕戒躁，慎始慎終，在明白了“君似舟，民似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后，繼續積極推進均田制度，輕徭薄賦，與民休息，使因隋末社會大動亂導致嚴重破壞的封建社會經濟獲得較快的恢復和發展。唐太宗又完善了科舉制度，大量選拔精英人才，帶動了上層建筑領域的詩文、音樂、繪畫、書法等藝術迅速走向繁榮，從而打造了彪炳史冊的“貞觀之治”。更為難能可貴的是，在長達二十多年的盛世里，未曾出現一例屠殺功臣的血腥事件，終貞觀之世，君臣一貫相得，亦師亦友，打造了空前絕后的洋溢著開明和諧氣氛的政治局面。

“貞觀之治”的后勁非常足，以后繼位的高宗、武后、中宗、睿宗、玄宗時期，除了野心勃勃的武則天曾因企圖用武周取代李唐王朝，對反對派掀起一陣血雨腥風外 （但對社會生產力無大礙），到開元年間封建經濟發展達到巔峰狀態，直至天寶末年 “安史之亂”未發生前的將近130年的時間段就是史書中所稱的盛唐！氣象萬千的盛唐！

關于“貞觀之治”以往的史學家除了肯定李世民本身的貢獻外，大都強調了魏徵的犯顏直諫，強調了“房謀杜斷”（左丞相房玄齡善于謀劃，右丞相杜如晦善于決斷）的文治，強調了李勣、李靖的武功，忽略了虞世南的《帝王略論》的作用，這是不夠公允的。《帝王略論》像一座明亮高聳的燈塔，它為駕駛“貞觀號”這艘大唐巨輪的李世民照耀著前進的方向和整個航程，今天應該是重新全面審視和評價它歷史功績的時候了。

當然，《帝王略論》中也有不足，它過分強調 “天意”和“期運”，便是從正統的儒家學說中倒退了。當年的孔子 “畏天命”，但不語“怪力亂神”，天命其實就是大自然，敬畏大自然并不錯。儒家經典《尚書》曰：“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逭”。孟子更說得明白：“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可見正經的儒家學說更看重人事。所謂 “君權神授”、“天意”、 “期運”等論調，那是后來董仲舒等漢儒為了取悅皇帝生造出來的，子虛烏有。 《帝王略論》卷四中竟將一條市井新聞 “陳氏五主三十四年”當作 “天意”和 “期運”實例大加渲染，便是畫蛇添足的敗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