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古生物化石地旅游只是第一步,而帶動城市經濟發展甚至成為城市名片,才是古生物強國應有的風采
一窩小小的化石,曾牽動溫家寶總理的心。5年前,一塊含有22枚,屬于中國的恐龍蛋窩化石流失到美國,引起了中國古生物學專家的關注。他們聯名上書溫家寶總理,得到了批示:“要想方設法追繳流失化石,并采取有力措施加強對珍貴古生物化石的保護。”為此,由國土資源部牽頭,聯合外交部、文物局、法制辦等相關單位成立了追討工作小組,歷時5年,終于在2012年初將這窩恐龍蛋化石追回。
這個事件所帶來的影響,遠不是運回一件化石那么簡單,因為它不僅是我國成功追繳流失國外化石的一個范例,更把普通公眾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化石這個領域。“古生物”、“化石”、“恐龍”,這些大家并不陌生的詞匯再次引起了公眾的關注。確實,作為“古生物大國”,我國具備其它國家難以擁有的優勢條件和豐富的古生物化石資源。圍繞這些古生物化石,從科研到科普,再到旅游開發,形成文化科普產業,帶動地方經濟效益,這個完整的鏈條為我國的古生物化石事業描繪了一個美好的前景。但我們不能忘記的是,只有當科普到位、保護措施力度足夠、展館展示技術不斷創新和場館設施建設完善,我國才能讓這個美好的前景真正成為現實。
產地保護任重道遠
客觀地說,目前我國的化石產地保護已經取得了較為可觀的進步。目前在我國的200多個國家級地質公園(其中有一部分僅取得建設國家地質公園的資格)中,以古生物類為主題的已有20多個;國家級自然保護區5個;此外,非國家級一般化石集中產地中,有23個省級保護區和7個省級地質公園。
但是,我國在古生物化石產地保護中也曾有過慘痛的教訓。例如在上世紀50年代,甘肅省和政縣當地農民在農田耕作和水利建設時,無意中發現了一批古脊椎動物化石。由于缺乏對化石價值的了解,他們將其當做藥材“龍骨”大量采集出售。直到2001年,長期以來受到嚴重破壞和流散的古生物化石才被有關方面發現,引起了專家的震驚和擔憂。據科學家們考證,和政現存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和政羊、體積最大的三趾馬和巨鬣狗、數量最多的鏟齒象、年代最早的披毛犀等多種珍稀化石,種類之多、數量之豐富,屬世界罕見。然而,僅在1970年~1984年間,藥材部門在和政地區收購的“龍骨”就達916噸左右,若以每年100噸為參數計算,和政地區出土的古動物化石至少有1.5萬個被當成藥材“吃掉”或賣掉了。這個事例說明當時我國在古生物化石的科研、科普價值方面的宣傳還存在很多不容回避的問題。
保護的另外一個難點是由于非法走私販賣化石而對產地帶來的破壞。1990年,貴州興義頂效鎮綠蔭村村民擅自挖了1000多件貴州龍化石進行販賣;到上世紀90年代后期,河南西峽恐龍蛋化石有幾千枚流失境外;而遼西中生代化石地產出的珍貴鳥類化石也有100多件出現在國外市場。很顯然,在這些非法販賣或流失的化石中,很多都對應著一次次沒有節制的、完全無序的盜挖活動。
對于化石產地的保護,國家近年來一直在采取行動。“1998年,包括我國著名古生物學家楊遵儀等在內的73位中科院院士曾聯名上書,緊急呼吁保護珍稀古生物化石。2003年以來,在國家地質遺跡保護專項經費中共安排了3億多元,用于古生物化石保護區和古生物化石類國家地質公園的保護工程建設。2011年1月,國務院出臺的《古生物化石保護條例》(以下簡稱《條例》)正式施行,古生物化石及化石產地的保護終于有了更加明確的法律保障。”中國古生物化石保護基金會秘書長單華春說。
“但是,目前通行的作法是把埋有古生物化石的地方圈下來,給一筆保護經費。然而后期資金投入卻遠遠不夠,這是古生物化石地保護工作中一個很大的難題。”單華春說,“加上現在很多化石產地都是‘不毛之地’或是位于經濟落后的貧困地區,如果不進行統籌規劃,并加以有序保護,而由當地人亂挖亂采,破壞會更大。另外,由于缺乏保護意識和化石的基本常識,村民在進行耕種等活動時,即便發現了化石也認不出來,蓋房、修路把化石地層完全破壞掉,導致很多資源白白喪失。”
另外一種情況是,如果古生物化石資源調查不到位,規劃不合理,一些大型工程建設也會對化石產地帶來嚴重破壞。
此外,一些化石產地知名度的提升,也會給產地的整體保護工作帶來了新的隱患。例如,我國云南的澄江動物群于今年7月份申遺成功后,大大激勵了澄江縣的旅游從業者。在短短一個月時間內,縣里成立了3家旅行社。現在,澄江動物化石博物館每天接待的自發前來參觀的游客人次已經達到幾百人。但澄江依然不敢應旅行社之邀敞開大門迎客,在接待量有限的情況下貿然推廣旅游。因為知名度大漲可能帶來的另一個影響是古生物化石的經濟價值被更多人意識到,如果越來越多的人將其當成一種商品,進行非法交易,會使本來就難以杜絕的濫采濫挖、走私倒賣現象更加嚴重。這也是生物化石產地保護中常常出現的一種特有的現象。
“獻寶”手法千篇一律
化石作為一種獨特的教育、旅游資源,如果能夠根據各種化石的特點設計出合適的展示方法,不僅可以避免化石旅游地的景觀的千篇一律,更可以令游客發現,每塊化石背后都有一個獨一無二的生命演化故事,但目前博物館簡單的陳列埋藏了故事的亮點。
例如“恐龍之鄉”自貢,本是一座現成的“侏羅紀公園”,四川自貢恐龍博物館的展館里也裝滿了珍貴的展品,得到大量專業人士的認可。但展示手法方面也是“眾口難調”。一位恐龍愛好者指出:“自貢作為‘古生物旅游目的地’,策劃效果并不出彩,中國游客的數量還不如外國游客多;相反,沒挖出一塊恐龍化石卻興建主題公園的常州中華恐龍園推廣效果卻不錯。”
如果單純靠旅行社的推廣,博物館對游客的吸引并不明顯。在真正的古生物博物館,游客即便被帶到那里,也只是走馬觀花,難以充分體驗,如果講解員再馬馬虎虎,敷衍了事,不注重技巧,游客更是聽不進去,也就更無從得知這些化石背后的意義。甚至一些博物館的講解系統、展牌等還存在知識性錯誤,除了吸引力欠缺,還有誤導之虞。
自貢至少還是一個先天優勢明顯的古生物化石產地,坐擁極其豐富的恐龍化石資源,也得到了古生物專業愛好者的認同。而在其他地方,大同小異的展品和展覽方式貫穿大江南北,如果本省出土的化石不多,就索性展出外省的,最后誰也無法突出特色。“只有當古生物專家真正參與到博物館的建設與展品陳列中之后,才能使得這些寶物真正綻放出自身的光芒,這些是展覽設計師和部門領導萬萬做不到的。”加拿大阿爾伯塔大學古生物學研究生邢立達說,“而中國恰是展覽設計師和領導在發力,各種遺憾層出不窮,比如某個博物館建館時,直接把碩大的承力柱打在恐龍化石剖面上,施工時竟然就破壞了一個極為珍貴的恐龍頭骨。”
其實,在展示手法上,博物館的管理者們也在絞盡腦汁,不斷推陳出新。為了強調親和力,北京自然博物館古哺乳動物展廳里的很多標本沒有用展柜將參觀者隔開,只是在標本前圈了不足半米高的圍欄,這樣可以使觀眾近距離感受展品的氣息。但是,一些不容忽視的負面效應也接踵而至。例如,在這種開放式的展示結構中,孩子們可以直接伸手去摸猛犸象牙,這導致一到暑期,化石標本被損壞的事情幾乎每天都在發生,隔三差五就會有一件嚴重損壞的標本被送進庫房進行修補,甚至還有被掰斷的化石。而一些展館引入的高科技互動裝置由于維護和維修問題,造成年久失修,常年處于癱瘓狀態的比比皆是。這些都說明,提升“獻寶”的手法,首先要在觀念上有所突破。
科普環節有待提升
“一直以來,公眾對于古生物化石的認知就很模糊,這方面的知識也比較欠缺,保護意識不強。”單華春說。我國有著規模驚人的地質公園體系,數量眾多的國家級地質公園在世界范圍內都是十分罕見的,但如此大的體量,卻沒有與之對應的成熟的古生物科普旅游體系。
“古生物科研—古生物科普—古生物科普旅游—拉動旅游地經濟效益”這個鏈條本應很完美,但科普作為第二個重要節點,一直被忽視,導致后面的科普旅游環節不溫不火,并最終影響到了經濟效益的提升。“就我國的現狀來看,古生物化石領域的科普人才資源遠遠不足”。單華春說。
科普工作的精髓,是用深入淺出、通俗易懂的方式傳播深奧的學科知識,引起普通人的興趣。國外的科普旅游之所以能開展得如火如荼,科學家參與了大量基礎性的科普工作是重要原因。在美國,至少有一半以上專家在博物館而不是科研機構工作,這為培養大量科普人才提供了土壤。也有許多財團、基金會與科學家合作,產出文化產品,在展覽、展示、解說等各環節,科普都不可或缺。另外,由于文化傳統等因素,國外許多民眾具有一種“博物館情結”,科學素養水平也相對較高,其興趣度與求知欲與國外自然類博物館的科普水平相輔相成。
但在我國情況不同。首先,對科學家的考核體系就不一樣。國外許多著名的科學家同時也是“科普大家”,國外的考評機制中,對于科技人員貢獻的考察不僅看純粹的論文,還要看社會影響力以及在科普方面的貢獻。但在我國,如果科學家大量投入到科普工作中,發表論文的數量會受到影響,繼而就會影響到科學家個人的生存競爭。
“雖然已經設立了很多科學組織,但經費一直不多,所以吸引科學家做科普難度很大,這是我們國家科普工作比較滯后的原因之一。”單華春說,“如果科普這個環節都沒做好,到旅游環節,麻煩就更多了。”
單女士的一番話無不道出了我國科普旅游相對薄弱的一個深層次原因。尤其是在古生物化石領域,我國的科研資源多,科普工作依然存在很大的提升空間。科研對科學家很重要,但它離百姓生活仍有一定距離。化石原本深埋地下,發掘出來之后,要以什么樣的形式才能讓億萬年之后與之‘謀面’的現代人更好地認識它?要做哪些工作才能讓每個人都能看得懂化石?這正是我們科普工作需要動腦筋的地方。無論是保護化石及其遺址地,還是發掘化石后放到博物館展示,都需要花心思考慮。
單華春說:“經過幾代人的潛心研究,我們現在知道生命演變數億年,形成化石的概率其實是很小的,而發現、挖掘出來的概率就更小了。從這個意義上來講,每一塊化石都是獨一無二的,科普工作者應該挖掘每一塊化石背后的故事,向世人展示地球生命曾經的精彩。但目前業內大環境對科普的重視程度遠遠不及科研,這在很大程度受限于國家過去的經濟條件,經費的投入往往到不了科普這個方向,導致后續一系列工作脫節。不過近幾年國內這種情況正在改觀。科普環節的重要程度和作用其實遠遠超出想象。如果一個古生物資源豐富的地區把科普做好,不僅可以促進旅游,更可以促進當地經濟發展。古生物資源完全有可能成為一個城市的名片。”
(本刊記者劉晴對此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