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The Doors在專輯《Waiting For The Sun》的腰封上印了一行主唱Jim Morrison信手寫下的詩句:“I am the Lizard King, I can do anything”。這句詩也是對這位以我行我素聞名于世的搖滾偶像最好的概括:我們的蜥蜴王敢做,而且能做他想做的任何事情。無論他的死亡是上天意旨還是人為策劃,命中注定他不應在2012年的12月8日變成一位69歲的老頭兒—唯有27歲才配得上他的絕代風華。
孤芳不自賞
1943年12月8日,Jim Morrison出生于佛羅里達。他的父親是一名十分純正的軍官,為人嚴謹、粗暴,如果孩子們犯了錯誤,遭到毆打和羞辱是家常便飯—Jim后來意識到,父親的真正目的不過是讓他掉眼淚罷了,所以這位桀驁的歌手很小就學會了有淚不輕彈。他的母親亦是一位十分純正的“軍嫂”,終日為家庭操勞,對孩子們百般呵護乃至過度保護—比如,Jim的褲子永遠是伙伴們中最干凈的。但這并不能令Jim滿足,他曾對母親說:“你并不真正關心我的學習,只是想把我的好成績拿到俱樂部去炫耀。”或許是因為這樣的家庭于他太過沉重,Jim天生憎恨權威、追求自由。他會突然在考試時跳上桌子手舞足蹈,宣稱這是在“驅趕黃蜂”;作為一個精力充沛的男孩子,他喜說怪話,還編寫性交小廣告;如果你給他家里打電話,他會告訴你“這里是莫里森停尸房……”
由于父親隨軍調動的關系,Jim一家始終在四處遷移,然而他的教育卻沒有受到多少影響。搖滾樂界人士的成績普遍糟爛,但Jim的智商高達149,自幼便顯露出超凡卓絕的文學天賦。每當有同學上門來玩,他就會閉上眼睛指著自己一屋子書說:“隨便去拿一本,打開讀幾行,我立刻就能告訴你作者是誰?!边@樣的游戲進行過幾百次,他一次都沒有輸。Jim狂熱崇拜尼采,視亞瑟·蘭波為第一偶像,渴望過上凱魯亞克式的垮掉生活,被高中老師贊揚為“班上唯一一個讀過并讀懂了《尤利西斯》的人”。他的讀書報告極具深度且旁征博引,以至老師不得不偷偷跑去國會圖書館查資料—事實證明,他引用的那些十六七世紀的惡魔學書籍的確存在。他在每個學校都是最扎眼的搗蛋分子,永遠都隨心所欲地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從不需要通過加入社團、遵規守紀來尋找歸屬,更因才華的確過人而不需通過庸人的認可來獲得滿足—幸運的是,校門外的世界最終接受了他的藝術。概括地說,Jim喜怒無常、憤世嫉俗,講話時內容深奧且引經據典,在無聊的普通人看來基本上就是個變態—這種性格在Jim進入了大名鼎鼎的UCLA電影系后越發明顯:他甘愿將生命變成一條濕淋淋的毛巾,哪怕輕輕一擰就所剩無多。
電影系崇尚個性,學生們常常對教授的作品大加嘲諷,可謂是Jim這類人的樂園;同時伴隨著上世紀60年代美國全民迷幻風潮,酒精、毒品和搖滾樂也正式走入了他的生命。他在UCLA寫下了大量詩歌(主題基本都是魔法、性愛與死亡),并嘗試著進行音樂創作,心理學論文被導師評為“足夠拿博士學位”。即便在藝術家如云的UCLA,Jim也是存在感極強的人物,他的畢業作品由大麻、裸體照片、黃色錄像、納粹閱兵式、舔眼球等鏡頭構成,據他本人解釋,那是一部“質疑電影拍攝過程的電影”—果不其然得了個D。這令他傷心得大哭了一場,最后干脆跑去威尼斯海灘吸大麻。同在電影系就讀的Ray Manzarek當天正好也在海灘上,他一直喜歡Jim的詩歌,主動提出“不如一起組個樂隊吧”。Ray鋼琴技術高超,還找來了功底同樣深厚的古典吉他手Robby Krieger和爵士鼓手John Densmore,于是,從未想過涉足音樂行業的文學青年Jim Morrison,就這樣在陰差陽錯間成為了The Doors的主唱。
樂隊的名字取自作家赫胥黎的《知覺之門》:“人類的知覺之門一旦得到凈化,萬物皆將如其本來面貌般無邊無際”。這與他們的音樂風格再契合不過:漫不經心的聲線通往完全由音樂構建而成的異世界,簡潔而迷亂的音符蘊藏著無窮無盡的思緒涌動,像一切最偉大的音樂一樣,每首歌都有若天造,以凡人的思維體系無論如何也描摹不出這等鬼斧神工??墒荍im的父親卻無情地譏諷道:“我勸你切斷一切與音樂組合的聯系,放棄任何在娛樂界發展的想法,因為我看不出你有任何這方面的天賦。”這成了他與Jim說過的最后一句話。
大門的另一邊
Jim Morrison不識譜,不會演奏任何樂器,也絲毫不懂樂理,是個頗為純粹的主唱。在搖滾的世界中,主唱往往是最不被重視的生物,然而Jim卻統率著3名世界超一流的器樂高手—他常常能隨口哼出一段曼妙的旋律,更能時刻以癲狂的舉止和天才的詩句激發樂手們的靈感,這或許只能用“領袖魅力”來解釋了。The Doors無疑是幸運的,他們漂泊不定、衣食無著的落魄生涯只持續了很短一段時間,隨后便在迷幻大團Love靈魂人物Auther Lee的賞識下得以出道,憑借處女大碟《The Doors》一夕成名。這張唱片基調陰郁深沉,歌詞雋永深刻,特別是Ray的風琴段落迷幻氣質濃郁非常。它從形式和內容雙方面大大提升了搖滾樂的深度,故有評論文章盛贊The Doors“始于Rolling Stones止步的地方”?!禩he Doors》的每一秒都是經典,其中尤以“Light My Fire”最為知名。當樂隊登上曾捧紅“披頭士”(The Beatles)和“貓王”(Elvis Presley)的《Ed Sulivian Show》時,主持人希望他們能把歌詞“讓我們一起進入高潮”改成“讓我們變得更好”—Jim一口答應,卻在節目中繼續“高潮”。專輯真正的高潮要數“The End”,一首長達12分鐘的音樂史詩,荒原、金礦、精神錯亂與自由解放,優美而蒼涼—直到Jim的情緒突然爆發:“父親!我要—殺了你!”下一句走得更遠:“母親!我要—操你!”Jim后來解釋道,人來自父母,故弒父娶母象征著拋卻一切外界強加的想法、回歸本源,字面意思不是他的本意,他僅僅是在模仿俄狄浦斯的戲劇而已。
不過,截止到此專輯發表時,Jim確實已經有一年多沒和家人說過哪怕一句話了,甚至還在歌詞冊上宣稱自己父母雙亡。某個童年玩伴熱情地為他的父母捎去了一張《The Doors》,播放唱片的過程中父親一直在看報紙,假裝沒有這回事;待行進至“The End”的俄狄浦斯段落,他把報紙放下,面色鐵青,一言不發。與此同時,“Light My Fire”也成了全美冠軍單曲。但當別克汽車提出要用它做廣告歌時卻遭到了Jim的強烈反對,即便每年少掉幾百萬美元的經濟收入也在所不惜。遍尋Jim而不得的母親致電唱片公司,卻被當作千千萬萬個妄想狂騷擾電話中極為普通的一個,歷經千辛萬苦才聯系到了Jim。“家人都很想你,希望你能回來吃圣誕晚餐。”母親喜極而泣,“不過,回來之前能不能先理個發?你父親他……”這也成了她和Jim說的最后一句話。不過他確實去理了個發—在Jim的要求下,某著名發型師為他打造了一個“亞歷山大大帝”發型,日后成了他的標志(該發型師后來在曼森家族謀殺Sharon Tate一案中死于非命)。同時,身處民權運動如火如荼的20世紀60年代末,The Doors不可避免地也沾染上了些許政治色彩。他們曾寫有一首“The Unknown Solider”,控訴戰爭肆意摧毀年輕的生命,直白地表達了對軍方和權威的蔑視。這下輪到指揮官父親主動寫信給Jim了:“不管你究竟做了些什么,你的母親都會愛你,因為她是女人;當然,我也愛你,但我更愛我們的國家以及堅守的信念。如果你打定主意要燒毀征兵卡,請連出生證也一起燒掉吧,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p>
除了高水平的音樂,The Doors也在其他方面吸引著奔放躁動的60年代青年們。Jim的現場表演感召力極強,他面容英俊、體格性感,足夠有爆發力也足夠神經質,天生具有調動數萬人情緒的領袖氣質。The Doors的現場越發狂野,終于在邁阿密演化為了全國性的焦點事件。那日天氣異常悶熱,但場內不僅沒有任何降溫設備,座位也都被想多賣票的主辦方撤掉了。于是臺下幾千名擠得透不過氣來的歌迷和喝得醉醺醺的Jim一起走向了癲狂—Jim當眾暴露了下體,被一名空手道黑帶級別的保安從舞臺上拽下,直接帶進了警察局;演唱會結束后工作人員更是發現,場內遍地都散落著內衣和外套。邁阿密官方大驚失色,以淫穢、猥褻、下流、暴露身體等多項罪名將Jim告上法庭。這場官司迅速成為全國各大媒體的頭條,一反往常,不僅沒有任何記者支持他,甚至The Doors的作品都在多個電臺遭禁了,隊新專輯的銷售造成了很大的影響。樂隊在美國本土寸步難行,卻意外發現了自己在海外市場的巨大影響力。在墨西哥城,當他們表演至“The End”一曲時,全場青少年一齊神經質地大唱道:“我要—操你!??!”這首歌出現在了墨西哥城內每一架自動點唱機中。Jim興奮地評價道:“這真他媽是個俄狄浦斯之城!”
以生永存,以死永恒
好的音樂不會輕易被埋沒,巡演終于再度開啟。但The Doors被迫簽署了“防猥褻協議”,每場演出前都需先交納數額巨大的保證金,稍有閃失便會顆粒無收。煩惱也接踵而至:許多人爭相來到演出現場,只因期待目睹Jim“接下來的出格舉動”,拿他當馬戲團的猴子。他走到哪里都會受到神一樣的擁戴,但他的內心卻越發空虛無助。一向以詩人自居的Jim,終于發現自己已經被明星身份牢牢捆綁,若能安靜地唱自己想唱的歌,該有多么幸福。
然而,正如他的父親是個十分純正的軍人,性格和經歷都十分具有戲劇性的Jim亦是個十分純正的搖滾明星,糟糕的生活習慣和狀態令他越發乖僻。一直以來Jim都擁有許多伴侶,他與她們中的絕大多數每個月只見上一兩面,見面時也只顧自說自話,動不動還要掏出本子捕捉“稍縱即逝的靈感”。Jim曾與某搖滾雜志的責任編輯締結過一樁詭異的婚姻,她是一位神秘學與巫術的信奉者,婚禮由一位“高級女祭司”朋友主持?;楹蠖松跎僖娒?,即便當編輯跑去做人工流產時Jim也仍無動于衷;編輯自己也承認:“遠未愛他到愿生下孩子的地步”。Jim命中注定的女人只有一位—Pamela Courson,他稱她為“宇宙伴侶”;Pamela是UCLA電影系的輟學生,連Jim都擔心她的海洛因用量是不是太大了;他們是完完全全的同類—晝伏夜出、唾棄傳統,外表萎靡不振,心中波瀾起伏。她對他的愛慕深切到了病態的地步,自稱是他創造的產物,以至她拒絕與他身邊的人產生任何交集,只因“嫉妒他們與你共度了更多的時間”。他對她說:“我是詩人,而你是我的繆斯女神?!币虼怂麄儾煌O嗷?,卻又永遠唇齒相依;最后,她也成為世界上唯一見過他尸體的人。
由于對浮躁的娛樂圈心生強烈的厭倦,Jim攜Pamela逃往巴黎過起了半隱居的生活。與Pamela后來所述的“Jim埋頭寫詩,流連于諸多文化景點,整個人重新變得和藹可親”的美好圖景完全相反,其實在巴黎期間,他最執著的就是不斷加大酒精和毒品用量??駳g的年代即將結束,Jimi Hendrix死了,Janis Joplin也死了,Jim于是在酒桌上與人打趣說:“你們正在和第三個將死的人談話?!比缓?,毫無征兆地,1971年7月3日,Jim Morrison真的因心臟病突發死在了浴缸里,享年27歲。從此,27歲那年死于縱欲的Jim Morrison、Janis Joplin和Jimi Hendrix,并稱為搖滾史上的“三J”。他們是“27歲俱樂部”最著名的3位成員。
然而,Jim的死亡疑點重重。沒有尸體照片,沒有尸檢報告,甚至連告別儀式都不見蹤影,與其說他是暴病身亡,倒更像是人間蒸發。40多年來,世界各地都會有人隔三岔五跳出來,聲稱在某個奇怪角落遇到了Jim Morrison的真身;許多歌迷都固執地相信,Jim只是在模仿他的偶像蘭波,為自己精心策劃了一場葬禮,然后避開塵世的喧囂,遁入到無人可企及的自留地去了。前往巴黎尋找安寧的Jim最終被葬于巴黎拉雪茲神父公墓,諷刺的是這里立刻成了搖滾青年們的游樂場,游人如織、鮮花遍地,像Axl Rose這樣的放蕩明星甚至時不時就去墳上點根煙。1991年Jim 20周年忌日當天,成百上千個仍然保留著嬉皮時代精神的青年涌向此地發起悼念,其中尤以曾屬于柏林墻另一端的東歐青年為主流。他們心懷對墻外西方極樂世界的憧憬與向往,縱酒狂歡直至天明,導致警方不得不出動催淚瓦斯驅趕人群。Jim墓前的涂鴉往往附有“癮君子”、“同情吸毒者”的字樣,不過由于自幼極度恐懼皮下注射,他本人向來是不碰海洛因的??墒荍im過世3年后,海洛因卻奪去了Pamela的生命—巧合的是她當時也只有27歲。Jim Morrison死亡的真相,自此埋葬在了她的墳墓里。
The Doors余下的3名成員繼續著自己的音樂事業,陸續有新作推出。詭異的是,盡管他們才是那些偉大音樂真正的締造者,但沒了Jim這個連譜子都認不得的主唱,他們的作品再也沒有了往日仿佛惡魔賜予的天才。這或許是因為,為繆斯女神所深深偏愛的Jim Morrison在短短27年的光陰中毫不吝惜地將千年的生命體驗燃燒殆盡,于是連周圍人都浸潤到了這炫目無比的光和熱。回顧Jim Morrison的一生,固然是令人不齒的事跡居多;然而他那仿佛望向塵世之外的永恒與未知的天真眼神,卻始終寫滿單純。他極度自信也極度自我,所以他能毫無顧忌地追求極致的自由;否則,那些神奇的詩句與歌曲也便不復存在了。Jim Morrison替無數普通人圓了轟轟烈烈燃燒人生的夢后猝然逝去,但他的靈魂仍在作品中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