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紐約人史蒂夫·瓦薩諾是一家商務噴氣式飛機公司的老板。幾年前,他從美國搬到倫敦居住。瓦薩諾在倫敦的飛機銷售展廳位于市區的海德公園角,展廳內部被裝修成豪華客機機艙的樣子,正中擺放著乳白色的真皮座椅和昂貴的紅木家具,周圍的墻面被貼上了蟒皮花紋的墻紙,極盡奢華考究。
在一些人看來,海德公園角只不過是倫敦市內一個環境嘈雜的街心環島。而對于瓦薩諾先生來說,這兒絕對是一個風水寶地。他說,15年前,全球70%的私人噴氣式飛機都被銷往美國。但在今天,這個比例只有35%-40%。“幾乎所有買得起飛機的富人都來倫敦了。而且有一點驚人的相似,那就是他們對倫敦都了解甚少,基本也就知道貝爾格萊維亞區(Belgravia、倫敦的上流住宅區)、騎士橋區(Knightsbridge)與梅菲爾(Mayfair)區,而這三個區在海德公園角交匯。如果他們路過來到這里,就必須在那個交通信號燈前停留一下”,瓦薩諾用手指了指環行路口南側的交通信號燈。“當車在環島路繞彎時,坐在汽車后座的老板們肯定會注意到我的銷售展廳。因為我擁有全世界最漂亮的展示櫥窗。”
瓦薩諾先生當然不是唯一一個對倫敦這座神奇的城市情有獨鐘的外國人。在過去的25年里,數量驚人的外國人來到倫敦生活、工作和投資。倫敦的經濟還曾因此有過一次驚人的增長,這次經濟增長讓倫敦挺過了英國的經濟大蕭條和歐洲的經濟大危機。
倫敦發展的勢頭看似是不可阻擋的;但事實證明它正在重蹈著一個世紀前的覆轍,那就是倫敦的發展很可能達不到我們對它那美好的預期。
走出黑暗
自11世紀以來,倫敦就一直是英國的政治、經濟和娛樂中心。但直到維多利亞時代,這座城市才真正的開始獲得世界聲譽。大英帝國與工業革命的興起推動了倫敦經濟的迅猛發展。當時倫敦的港口堆滿了來自殖民地的原材料,而工業產品也從這里裝船銷往世界各地。在倫敦發展起來的銀行系統將本地居民的個人儲蓄輸送給全球各地的生產企業。
由于倫敦制造業的迅速發展,因此它迫切地需要吸收大量勞動力。1800年,倫敦的人口數量為100萬人,當時它已經是歐洲最大的城市。而到了1900年,倫敦的人口數量從100萬人狂飆到650萬人。人口數量的急速擴張催生了大規模的建設熱潮。因此直到今天,倫敦大部分的城市住宅仍保留了維多利亞時代的建筑風格,和這座城市宏偉的歷史建筑很匹配。但由于對自己所處的時代過于自信,沒有多少維多利亞時代的英國人在乎以前的歷史。1830年至1901年間,共有23座教堂被拆除,其中的18座教堂是由倫敦圣保羅大教堂的設計者克里斯托弗·雷恩爵士(Sir Christopher Wren)設計修建的。隨著城市的擴張,城市郊區吞沒了鄉村。英國19世紀的藝術家、設計家和思想家威廉·莫里斯(William Morris)將這種現象稱之為“擴張的膿瘡”。
1939年,倫敦的人口數量達到了史無前例的860萬。那時,人們終于開始意識到這個龐大城市的問題——貧富差距過大,富人太富,窮人太窮。因此,為了清除臟亂差的貧民區,整片的街區被推土機推平,同時市政當局開始建造綠化帶以限制城市的擴張,政府還明令禁止任何公司在倫敦市中心建辦公樓。第二次世界大戰在這時重創了倫敦,由于德軍的轟炸,很多居民和工業企業被迫遷離了這座城市。制造業也開始衰退。由于現代集裝箱貨船吃水太深無法在泰晤士河航行,加上激進的工會組織在不斷進行工人運動,倫敦核心工業區的碼頭受到嚴重破壞。由此,這座城市進入了經濟衰退的惡性循環。學校生源不足,犯罪率上升,精英人士紛紛離開。到20世紀80年代末期,倫敦人口減少了四分之一。
浴火重生
進入20世紀90年代后,倫敦的人口數量開始回升。但沒有人知道確切的原因。這可能是因為導致人口數量的下降的各種經濟障礙都已經消失殆盡,如港口區的關閉以及制造業的遷離等,而限制人口數量增長的政策也被廢止,曾經充滿活力的倫敦又回來了。
城市是一張強大的網絡。杰福里·韋斯特是圣菲研究所(Santa Fe Institute)用數學工具來研究城市問題的物理學家,他認為存在一個適合全世界的城市常量,每當城市規模擴大一倍,居民的工資收入、專利產出、創造性人才、交通系統的效率以及城市的其他有利因素將相應地增長15%-20%。同時,犯罪率和污染也以相同的幅度上升,但高薪酬和更多的機會帶來的益處明顯勝過其帶來的弊端。
倫敦在很多方面也適用于這一理論,而且倫敦自身具有很多得天獨厚的優勢:它是國際樞紐,它所在的時區優勢,在20世紀80年代,它已經擁有一個信奉自由市場主義的政府。1986年,倫敦金融的“大爆炸”吹響了倫敦放開金融服務領域的號角,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經濟增長,由此倫敦重塑了自己世界金融中心的地位。倫敦的經濟增長吸引了大批的外國移民,他們一齊涌入倫敦,帶來了資金(有時是)、技術(經常是)而且比當地人更加努力工作(通常是)。
他們有的是為了工作而來,有的是為了尋求庇護,有的僅僅是來追尋好玩和刺激。倫敦充滿了創意的氣氛,使它感覺起來更像是紐約而不是巴黎或者羅馬。這可能是因為倫敦的藝術院校云集,還有那些充斥在街區的溫和的無政府主義街頭文化。而且,有些年輕的外國移民來自更加保守和壓抑的社會,同時他們又強烈希望能實現自我價值,正因為這些年輕人,倫敦的自由與文化氛圍變得更加濃厚了。倫敦的藝術界正處于一個以前所未有的蓬勃發展時期,語言也不再是交流的障礙。
倫敦還以一種循規蹈矩的方式變得越來越好。政府權力的下放使倫敦的基礎設施獲得了改善。倫敦于2000年設立了大倫敦市長職位,雖然倫敦市長擁有的職權比較有限,不如法國或者美國的市長。但是倫敦市長起碼有權對市政交通方面做很多的改進,而且事實上,他們也已經這么做了。今天,在倫敦出行我們已經體驗到了成果,而在十年前,倫敦的交通還是非常讓人痛苦的。另一個惡性循環轉變為良性循環最明顯的體現是在教育領域。我們都知道倫敦私立學校的教育水平在全球范圍內都堪稱一流,但是普通公立學校的教育條件則曾一度相當糟糕。因此前任及現任倫敦市政府對此進行了不懈的努力,投入了大量的資金和精力改善本地的公立教育體系。在各種高校建設項目上,學校獲得了更多的自由,并得到了私人企業的贊助。高校建設項目在倫敦的影響力正在逐漸提升。ARK和哈里斯是倫敦當地最成功的兩個高校集團。而普通公立學校學生考試成績的提升反映了教育政策的成功。
現在很少有倫敦居民移居別處,其中一部分原因就是得利于更好的教育環境。與此同時,海外移民正源源不斷地從世界各地紛至沓來。并且,得益于他們的高生育率,倫敦整體的出生率正在加速上升。因此,倫敦的人口數量也處于快速地增長期。
韋斯特先生的城市研究表明,倫敦對英國經濟的貢獻的增長幅度高于其人口的增長速度。1997年,倫敦的人均生產總值是英國整體人均生產總值的1.5倍;到2010年,這一比例增長至1.75倍。倫敦居民的收入水平和受教育水平也比英國其他地區的居民更高。并且,盡管經濟危機重創了倫敦的金融服務業,但整體來說,倫敦經濟受到的影響相對較小。
每年,倫敦向英國其他地區提供150億英鎊的經濟補貼;在英國,只有東南部和東部受惠于靠近倫敦的地理優勢,經濟繁榮,財政尚有盈余。以倫敦為中心的整個英國大東南地區每年向其他地區的經濟發展做出了超過400億英鎊的貢獻。
把此數據放在世界范圍內進行比較,倫敦依然能夠脫穎而出。盡管英國的人均GDP(國內生產總值)在世界的排名已經下滑至第7位,但倫敦的人均GDP在世界城市中仍排名第5,并能在大多數其他城市數據排名中名列前茅。
但是,倫敦這座偉大城市的魅力不僅僅體現在這一堆令人印象深刻的數字之中,它還是一座凝聚著人類智慧和汗水的文明之都。在一代人之前,這座城市仍處于經濟滑坡中,但現在它已經吸引了世界各地的人來此學習、工作、創造、發明、交友以及墜入愛河。它是英國經濟和文化的引擎,歐洲唯一一個真正的國際大都市,她像一塊磁鐵吸引著世界各地的富人和窮人。許多小說家試圖用文字記錄在這個世界中心城市居住的巔峰體驗,例如約翰·蘭徹斯特(John Lanchester)的《首都》(Capital)、塞巴斯蒂安·福克斯(Sebastian Faulks)的《十二月的一周》(A Week in December)、奧利弗·哈里斯(Oliver Harris)的《空心人》(The Hollow Man)。這些作品都在不同程度上描繪了在這座城市成功的背后,人們那些壓抑不住的興奮和激動。倫敦的吸引力即將衰退?這種觀點似乎是不可思議的,但這座城市的美好時代終將過去。倫敦的核心產業——金融服務業的增長,靠的是資本積累和貿易流動。今天,資本也在世界的其他地方積累,貿易量的增長靠的不是發達國家與新興市場國家之間的貿易,而是不同區域的新興市場國家之間的貿易。然而,外部因素并沒不能決定倫敦的繁榮,政府的政治決策才是關鍵因素。就像二戰之后英國政府的行為不知不覺地加速了倫敦的衰退,今天,政客們試圖重蹈覆轍,去驅趕生活在這個城市和國家的一些人,殊不知,這座城市和國家未來的繁榮其實將仰仗于這些人的聰明才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