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綬祥,別名曉三,桂林人。字大隱,號老饕,齋名無禪堂。當今中國“新文人畫派”領軍人物,美術史家、文物鑒定家、書畫家,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 、中國藝術研究院博士生導師、聊陳大學兼職教授,陳綬祥藝術教育工作室主任、研究員。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CCTV品牌欄目《東方之子》推出的第一位文化學者,稱其“在自然科學、人文科學和藝術領域都提出了獨到見解”。
繪畫本身是直指人心的,直接作用于人的思維、思想。它的最終目的是人類的自我實現。中國畫走到了這樣一個高度,是因為它把民族文化中所有有影響的語匯統統拿來作為繪畫語匯來研究,比如說文,比如說字,比如說詩,比如說印,只要是有影響的造型藝術的樣式,或者思維的樣式,都把它放在繪畫語匯之中了。而繪畫的題材和對象,可以無所不能、無所不包。我們從中國畫材料自身的發展來看,宋代就形成了所謂“文房四寶”的說法?!拔姆克膶殹本褪怯脕碜鳟嫷穆?。所謂繼承,是不需要重復前人走過的路。我們把前人已經走到的高度接過來,形成什么東西呢?形成中國畫沒有表述過的時代的思維,形成這個時代的表現,是這個時代生存狀態及認識狀態的表現,也就是所謂現代化,“與時俱進”就是現代化。畫畫不是搞實驗,它不在什么科學的體系之中。它無邊無際、無窮無盡,開發了一個認識規律。它探索的是人類自身的思想認識規律。這個規律是在人文背景下產生的,而不是在西方所謂的科學、自然科學的那個體系上的認識規律。我們對中國畫的繼承與發展應當是這樣的,因此我們才提出“新文人畫”。
所謂“新”是時代性;所謂“文”是民族文化性,畫的是中國人的認識;所謂“人”是個性,是這個時代的“我”;所謂“畫”是這個時代的藝術性,這個“畫”當然是指中國畫。我們不能稱“改造中國畫”,憑什么要“改造”,“與時俱進”就是發展、創造,你想“改造”也改造不成。所謂繼承就是繼承它已經達到的高度,所謂發展就是認識這個時代,把這個時代的認識記錄下來給未來的時代做一個參照,他們再來繼承。這就是“后之視今如今之視古”,難道后人看我們同我們看古人不是一樣的嗎?故如此所述,我們要把握認識的規律。我覺得這才是文化的本質,也是中國畫的本質。“文”與“人”是相互的,“文”以“人”來傳,“人”由“文”來定。
漢字里有一類重要詞叫量詞,量詞里面也包含形狀。比如說:“一彎新月”,這個“彎”是個量詞;一片大海,一片白帆,一片沙灘,一片藍天,就是這個“片”字不簡單,這些東西對于我們中國畫家來講是至關重要的東西!中國人就是用這些東西來造型的。畫一片葉子,一片花瓣,你用什么方法?你怎么去處理?怎么去表現?一片葉子可到一葉扁舟,那個扁舟實際就是對葉子的畫法。我們抓一把頭發、一縷頭發,這個“把”、這個“縷”就是個形。一束頭發,也是形。本來憂愁你沒法表現,這是一個名,但是“一絲憂愁”讓你馬上就會想到形。氣沒法表現嗎?一股邪氣,你馬上就能表現了,這個“股”它是有形的。一團和氣,這個“團”,是有形的。這些東西我們都是用有形的量詞形容的。如果我們對這些東西都不敏感,那么今后在造型方面,也會有損失。你看云是什么樣的,一朵云,一抹彩霞,這個“抹”是我們的筆法。作為中國人,作為中國畫,作為中國文化的載體,我們首先要把形和色這兩者中的“形”這一關鍵方面把握住。所以中國人畫中國畫,不掌握中國文化的方式,如何畫畫?中國人的特點是由中國文化的思維方式、把握方式、認知方式決定的。在這個時代,用這些方式畫出來的中國畫就是這個時代的中國畫。
中國畫發展到這樣一個高度,可以斷然說一個知名的中國畫家必然需要終生的學習與體驗。你活到九十歲也還得學習、體驗,否則還是不成。因為這樣長的歷史使得中國畫已經不再是一個簡單的技術環節,它不在于簡單的重復勞動。它應該包涵整個人生對整個歷史文化及整個世界的感悟、認知和把握。所以明清以后中國畫的難度,就難在這個人上。這個人應該具有對這種文化的充分把握能力,以及在繪畫上對這種把握的表述能力。
中國美術館舉辦過任伯年、吳昌碩、黃賓虹、齊白石四家的展覽。我看,這里面有這樣一個規律,就是誰的生命年齡最大誰畫得最好。所謂大家,就是努力把握文化、時代、人生的畫家,但這種把握年份和修持年份不一樣。所以中國畫是一個完全的人格的表現。
我小時候恃才傲物,覺得自己很聰明,幾歲時就有作品出國參加展覽,十六歲就參加了全國美展,但我母親懂得我當時的畫品格不高。母親說:“學醫三年無病不治,看病三年無病可醫。”人生的認識是這樣跨越。所以我們在發掘自己的同時需要認識時代。我們有很多人生悲劇反過來會給我們以教訓,人生的悲劇往往是超前于時代或落后于時代。人對時代的把握與認知是相互的。我們通過對自己的認知來認知世界和這個時代。我們不是接受命運對我們的安排,而是接受時代對我們的擺布。我們對自身的把握是我們對時代的參與和認知。比如我自身,我因家庭出身問題,“文革”中被打成反動學生、反革命,做鐵路養路工,后來讀研究生、做研究員等等,我都是在波折中去接受它、思考它、領悟它,通過對它的感悟來認知、把握時代與人生。我們不能只是從“八年抗戰”、“揚州十日”中去認識戰爭。我們完全可以從自身經歷的“文化革命”中去感悟人類的爭斗,去感悟人的卑鄙與崇高。卑鄙與崇高同樣都對人生有凈化、感悟的功能,你揭露了一樁卑鄙你會崇高起來,你參與了一樁卑鄙你可能會卑微、猥瑣下去。作為文化的生命,諸如此類我們都應有所領悟,有所感受。歷史是最公正的,這一點我永遠相信。因為歷史是人類對自身的總結,所以我們會認真地對待歷史。
基于這些,我覺得畫中國畫“成人”是關鍵,即所謂“人品”。但畫中國畫不以人的稟賦而有限制,任何一種天性都適合,因為你的天性要經過時代、人生的錘煉與造就。我年輕時也寫過一首《木蘭花慢》:“人磨歲月?歲月磨人?總是人老歲月存。人生似夢?夢似人生?人生常家夢常真?!蔽覍懙哪潜尽墩诒蔚奈拿鳌返暮笥浺差}作《有夢不覺人生寒》。在當時那種環境下,我只能用一種人文的理想或者說一種夢想來鼓勵自己參與生存,將夢也做現實。我正是這樣度過了那個如夢的歲月,走到了今天。我們相信人類的理性,比如二戰對整個人類的教訓使得今天和平發展的策略能夠得以實施。人類是在不停地吸取教訓中求得生存、發展的空間。鄭板橋說“畫到生時是熟時”,那就是生動、生活、生長,那就是生命狀態。實際上所有的好的中國畫,不管它是在哪個時代的畫在哪個時代看,它都具有畫者自身的生命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