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
“智者樂水,仁者樂山。”智者涉水而行,望水而思,以碧波清流洗濯自己的理智機敏;仁者在山的穩定、博大、豐富中錘煉自己的仁愛之心。山水之樂,在于擁有一雙善于觀察的明眸,在于擁有一顆善于感悟的慧心,在于擁有一種“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的從容心態。
云山蒼蒼,江海茫茫,讀山品水,意味深長。讓我們穿行于靈山秀水中,吟一曲心靈之歌。
選文1
清江水上郁孤臺
□王劍冰
前面怎就出現了一個高臺,在蓊蓊郁郁的樹蔭間聳立著。順著一級級的臺階攀上去,漸漸地,竟然看到“郁孤臺”三個大字。好一個郁孤臺,是辛棄疾筆下的“郁孤臺”嗎?別的地方沒有聽到過,也沒有見到過。
臺子的位置,在一處古城的角上,上到樓臺能看到蜿蜒而去的蒼灰的城。這就是紅軍當年花了不小代價也沒有攻下的城墻了。墻很厚實,行人可在上面往來穿行,城外就是浩浩湯湯的一江清水。
以前讀到“郁孤臺下清江水,中間多少行人淚”,就感到郁孤臺同“行人淚”聯系在了一起,郁孤臺似也成了抑郁孤獨的代言。心里想,怎么就建了這樣一個臺子,讓孤郁的旅人有一個落淚的地方,還是因了哪個人而有了這個名字?
800年前,滿腔苦恨的辛棄疾曾站在這里,悵嘆出一懷愁緒。這里離內地實在是太遠,與我所在城市不通航,我是先飛上海然后轉飛過來,這樣也折騰了一天時間。到達時迎接我的已是晚上如注的大雨。辛棄疾則是從杭州出發沿長江溯贛江南上,他那時在江西任職,必在舟船上度過長長的時光。一日停船在萬安造口,那里離贛州不遠了,暮色中傳來鷓鴣聲,遂想起了郁孤臺,禁不住將一腔悲憫書寫在墻壁上。萬安我去過,有著“惶恐灘”的險峻之地。不知辛棄疾是怎么挨過險途十八灘,生出了“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的感慨。
其實郁孤臺本身并沒有我想的那層意思。它是指臺子“隆阜郁然,孤起平地數丈”,郁和孤都是美意。郁孤臺占據了一個好位置,我曾在《吉安讀水》中寫道:“江西的南部,有一條美麗的水叫章水,有一條精致的水叫貢水,兩條水流合二為一形成了更加美麗精致的水叫贛江。”郁孤臺就在章水和貢水的交匯處,看著章、貢二水合為一江奔騰而下。
想起那位懷有一腔報國志的江西人文天祥,他曾做過贛州知州,必是常登郁孤臺的,而且常有一種孤憤在心頭。他曾寫道:“風雨十年夢,江湖萬里思。倚欄時北顧,空翠濕朝曦。”蘇東坡被貶惠州也是乘船溯贛江而上,中間行程漫漫,不知多少辛苦。終于來在郁孤臺上,遙遙北望的心情可想而知,也提筆寫下了一首《過虔州登郁孤臺》。
這時我又想到,郁孤臺或許也有那么個憂郁孤獨的意思在其中,許多人離鄉背井去向遠方,走的時候會看到那個高臺,不免生出郁郁之情。遠離故土的人站在這個臺子上,同樣免不了要生出孤獨的感懷。所以這臺子是個很真實的臺子,無論什么人有什么樣的情懷,它都接受了,人們在這里看著江水落淚,而后抹抹淚水堅毅地轉身。這樣說來,郁孤臺倒是帶有了一種禪意,一種哲性。
地處偏遠,郁孤臺就像一個隱士,悄然躲在一片山野間。這樣也好,藏在心中的那種景仰,有時比真實更顯得美妙,讓人能夠浮想聯翩,有時見了實物倒會感到坍塌了某種東西。
江水中已經沒有了什么行船,以往在江邊解下纜繩、拱手相別的場面遠去了。
[選自《新時文》(文化卷),有刪改]
品讀賞析
本文虛實相生,情思綿綿。文章中有兩個“郁孤臺”:一個是用“雨聲”“鳥鳴”“花香”浸染出的“蒼灰色的土臺”,這是實實在在的“郁孤臺”,與紅軍有關系;另一個是詩詞里的郁孤臺,是一種抽象的存在,與辛棄疾等文人有關系。作者以真實的郁孤臺為引子,極盡筆墨,抒寫那個虛幻之臺的古老、美好、憂郁、孤憤和禪意。兩個“郁孤臺”互為表里,虛實相生,增加了文章的回旋空間。本文以樂情進,以哀情出,文筆細膩,凄美憂傷,散發著淡淡的悵惘之美。
選文2
潮 魂
□樂維華
秋天,帶著滿滿的月亮來了,據說今年是60年來罕見的大潮,沿江許多鄉村和城鎮住滿了觀潮人。我呢,也懷著對大自然的虔誠來了。那是一個清涼的秋夜,我踏碎滿地的月光,撥弄密密的蘆葦叢來到江邊,風波、水影、月色。淡淡的,是天邊的遠山;呆呆的,是泛光的月亮;輕輕的,是水波在拍巖。這秋夜的景色啊,真是畫不盡的畫中畫,寫不盡的詩中詩。我看得那么專一,滿目的空曠清淡在胸中化為詩情畫意的飽和。我真羨慕大江,在這充滿幻想的秋夜里,它得到了永生。
“來了!潮來了!……”人們驚叫起來,翹首東望,亂云飛渡,白光微微地泛起。有細小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嚶嚶的如同蚊蠅嗡叫。是真的!人們左呼右喊,扶老攜幼,跳的,跑的,滾的,爬的,一起涌到江邊。黑蒙蒙的水天之間,啊!一條雪白的素練乍合乍散地橫江而來,月碎云散,寒氣逼人。人們驚嘆未已,潮頭已經挾帶著雷鳴般的聲響鋪天蓋地地來到眼前,驚湍跳沫,大者如瓜,小者如豆,似滿江的碎銀在狂瀉。后浪推著前浪,前浪引著后浪;浪拍著云,云吞著浪;云和浪絞成一團,水和天相撞在半空;沙鷗驚竄,魚鱉哀號,好像千萬頭雪獅踏江怒吼,亂蹦亂跳,撕咬格斗;你撞我,我撞你,一起化為水煙細沫,付之流水。波濤連天,好像要和九天銀河相匯;大浪淘沙,好像要淘盡人間的污垢;潮水騰躍,好像要居高臨下,俯瞰風云變幻的世界。天地間三分是水,三分是云,還有三分是闊大的氣派!我解開衣襟,讓江風吹入胸膛。突然,我覺得我的身軀在散開,我的心胸在升華,大江沖進了我的胸膛……
兩岸的觀潮人齊聲叫好,許多人追著潮頭狂奔,歡叫,騰躍,有人點起了紙團,掛在蘆稈上投入江中,火光隨著流水飛也似的去了,一會兒被拋向空中,一會兒又被沉下深淵。黑漆漆的夜空中,點點火光躍躍沉沉,飄飄浮浮,好像江底泛起了許多閃光的夜明珠……
江水易流,心潮難息。現實,往往是以歷史來充實的,歷史呢,又是靠現實來生輝的,現實和歷史,生活的航船就是用這兩支槳劃動駛向彼岸。“歲月消磨人自老,江山壯麗我重來。”我沿著鋪滿月光聲影的江岸踱步,念著古人的詩句,作為對潮魂的良好祝愿。
(選自《伊戀自然》,有刪改)
品讀賞析
錢塘江潮水奇觀,古今許多作家都不惜筆墨描寫和贊嘆這天下一絕,本文是其中的佼佼者。作者共寫了兩個場面:一是等待觀潮的場面,一是潮來時的大江場面。前者充滿詩情畫意,后者表現得熱火朝天。本文首先抓住景物的特點,描寫等待觀潮的場面,充滿了詩情畫意,突出了遠山、月亮和拍岸水波的特色,為我們描繪了一幅寧靜的秋夜圖。接著作者又描寫了另外一個等待的場面:有的把酒臨風,聽濤談笑;有的席地而坐,說古論今;有的點起篝火,映紅草木。最后作者運用多種技巧寫潮來時的場面,極其熱烈:橫江而來,月碎云散,寒氣逼人。雷鳴般的潮頭鋪天蓋地而至,作者蓄足筆墨,極力鋪寫這一場面,共用了將近200字。特別是將潮頭比喻成“千萬頭雪獅踏江怒吼,亂蹦亂跳,撕咬格斗;你撞我,我撞你,一起化為水煙細沫,付之流水”,精彩而又準確。
選文3
聽雨聽風入雁山
□周瘦鵑
我平日喜歡做盆景,去年做了個雁蕩山的盆景。我天天看著那盆假山假水的假雁蕩,看得有些兒厭了,老是惦念著雁蕩的真山真水,恰恰今年5月下旬,有個上雁蕩山的機會,便毅然地走了。
一路聽雨聽風地進入雁蕩山,來回半個月,25年相思一筆勾。
我們剛到靈峰寺,就一眼望見群峰環拱,光怪陸離,真的如入山陰道上,應接不暇。
雁蕩的峰啊巖啊,大半是因象物象形而定名的,例如靈峰區的接客僧、犀牛望月、老猴披衣、雙筍峰、合掌峰等;靈巖區的上山鼠、下山貓、老僧拜塔、天柱峰、展旗峰等,都很妙肖,有的峰巖換一個角度看,也會換一個形象。
靈峰區的奇峰,以合掌峰為最,高高地插入云霄,雙巖相并,好像是兩只巨靈的手掌合在一起,而腰部卻又豁然開朗,造起了九層高樓,有如古畫中的仙山樓閣,卻又可望而可即,頓時把我們吸引上去。不知走過多少石級,就到了樓上,見有“石釜天成”一個橫額,并有聯語:“天可堦升,無中道而廢。泉能心洗,即出山亦清”,我們當然不肯中道面廢,就一層又一層地走上去,也看到了一個又一個的奇景,擴大了視野。洗心泉清澈見底,而漱玉泉水從洞頂細碎地瀉下來,水珠亮晶晶的,仿佛在洞前掛上一張珠簾。最高處天開奇境,一洞空明,中供觀音象,因稱觀音洞,從這里放眼望去,只見群峰秀,氣象萬千,真使人如登仙界,疑非人境了。
“簇簇群峰圍古寺,陸離光怪總堪思,愛他一柱擎天表,卓立千秋絕代姿。”這是我到靈巖寺時,一見那頂天立地氣勢雄偉的天柱峰,情不自禁地口占了這首詩歌頌起來。跟天柱峰對立而分庭抗禮的,又是一座高大的奇峰,好像是一面大口旗般在空中飄揚,這就是展旗峰。清代袁枚有詩:“黃帝擒蚩尤,旌旗不復收;化為石步障,幅幅生清秋。”當時詩人的想象,真比喻得出奇;而現在我們看到東方紅太陽照耀全峰時,真好像是一面大紅旗哩。
看了雁蕩不可勝數的勝景,足證祖國的“江山如此多嬌”,真使人有游不盡看不足之感。在山7天,幾乎天天是聽風聽雨,但我們還是冒著風雨出游,并不所餒,暢游之下,幾乎把家都忘了。身在二靈,不無靈感,戲作一字韻詩,以謝山靈;“聽雨聽風入雁山,二靈端的是靈山,群峰排闥如留客,底事回頭戀故山?”
(選自《感悟中國人文之旅》)
品讀賞析
本文充滿了詩情畫意,令人讀之如飲醴醪,回味雋永。作者以輕盈空靈的筆觸寫出了雁蕩山的秀美迷人,表達了對祖國山川的欣賞與迷戀。
作者先寫欲游不得,做個雁蕩山的盆景聊以自慰。山色未見,人卻先迷了。后來作者登上雁蕩山,因情寫景,景卻難繪。作者卻自有妙方,不把雁蕩細微全部展現出來,而是先對雁蕩山作一全景俯瞰,然后將鏡頭重點放在靈峰、靈巖兩個風景區。一幅醉人的雁蕩山水畫便儼然而出:合掌峰“天開奇境”,天柱峰“頂天立地氣勢雄偉”,展旗峰更有新奇的比喻。作者的文筆始終是跳躍激蕩的,正適于表達如醉如癡的情思。
在語言上,則如嘩嘩流淌的山溪,鳴奏著一曲明朗歡快的樂章。文中,排比、對仗、比喻等修辭手法運用自如,相映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