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背上的鹽,草的囈語,復活的西風,酒精掐住失去血性者的喉嚨。
天空不言不語。一支馬鞭累了,躺在草地上,向一條河流致歉。白氈房綻放在牧歌里,讓一群羊依戀了一生,幸福了一生。
雨后的柴禾上,陽光學會了最基本的家務活。一頭牛犢被一群蝴蝶堵截。白云馱著白云遠走他鄉。獨留藍天,把藍色還給賽里木湖。
這是六月的喘息,花香扶著一只只醉意的蜜蜂,向陽光討要秘方。醒酒的秘方,其實是一顆心和另一顆心的重合。河流清洗草場的最后一粒塵埃。遠行,駝背上的鄉音,纏綿冬不拉里舞蹈的女孩。
遠行,走不出一條河的敘述。
塞外月光
夜比黑駿馬更黑。
風聲驅趕著沙塵,從塞外往塞外遷徙。一峰駱駝走累了,背負沙塵的洗禮,思念失散的族群。
月牙斜掛在比天空更高遠的天空。為食物奔走的狼群,追尋獵物,從來不知疲倦。
這是在塞外,空寂的夜幕下,數不清的人行走夜路。數不清的動物,遠走他鄉。
單薄的月光,承載厚重而交錯的足印,不言不語。一只貓頭鷹叫醒入睡的同伴,準確地講,是叫醒亡命天涯的獵物。
在塞外,夜空是月光的歸宿。是趕駝商隊的行吟。
而月光,在塞外的夜空里,是動物行走的燈盞。
看見一只紅螞蟻
一路戈壁石,阻攔西行的腳步。呼吸急促,沙風刮過心臟后,骨骼隱隱作痛。
向前再向前,步伐在速度中東倒西歪。
越過一個地平線,有更多地平線橫亙前方。到處堆積著火焰的化身,到處都是風干的時光之殼。裸露的石頭,枯死的植物,動物的骨頭隨處可見。河流逃離河床,陽光患了抑郁癥。
時光的最低處,一只紅螞蟻打破沉寂。我看見它匆匆的步伐,像商人、像獵人、像出訪的學者,更像失去親人的孤兒。其實,它什么都不像。它像復活的時光。在死寂的大漠,尋找上輩子丟失的天性與率真。
看見一只紅螞蟻,看見自己的生命輪回。
駱駝在沙漠舞蹈
一只駱駝在沙漠舞蹈,一群駱駝跟著舞蹈。
其實,駱駝天生就是舞者,每個部位,都是舞蹈的造型。
在沙漠,駱駝除了舞蹈還能做什么。它們不被食物與天氣困擾。它們的舞蹈,與生存無關;與愛情無關;與水草無關;與日月無關。
它們活在舞蹈里,它們就是天之驕子,地之寵兒。身后的水草、舞臺、藝術、愛情、榮譽等等,離它們那么近,又那么遙遠。
不需要掌聲,不需要門票,不需要包裝與彩排。天生的舞者,一生的舞蹈,讓蒼茫的沙漠波濤蕩漾。
當舞者以船的名義起航時,潤物細無聲的詩句,覆蓋住心靈的蒼涼。
馬背上的草場
雁哨還沒有完全蕩開,陽光翻過天山,一縷一縷輕撫馬背上的草場。
這是六月的米爾其克大草原。該蔥郁的草木,依次蔥郁。該綻放的花蕊,繼續撰寫五彩斑斕。包括集結草原的羊群、馬群、牛群和駝隊。包括一縷縷陽光。
我行吟在馬背上,已經走過千年的時光。我是一株株花草的魂靈。
在馬背上,終年不化的冰雪,早已逃到天山。剩下愛情一樣的陽光,讓花草輕歌曼舞。每一株花草是一位新娘。
而新郎呢?天山鷹一邊叩問自己,一邊無法回答自己。
天空空如也。像一張婚床。
這是六月的節氣,懷春的心跳被風簇擁著,浪漫十足。
遼闊的馬背啊,一縷一縷陽光輕撫悠揚的牧歌。馬蹄踩碎的時光碎片上,讓一匹馬奔波了一生,也幸福了一生。
跟著羊群尋找河流
天的盡頭,時光與云霞堆在一起,等待夜風檢閱。
我的腳下沒有綠草紅花,或任何一種植物。只有被天空燒紅的云,影子一樣跟著我,走過空寂的大漠。
天的盡頭,所有的鳥飛走了。
所有的鳥,沒有留下任何珍藏的東西。包括它們的鳴聲和飛翔的高度。包括它們搭建的巢和不小心遺失的羽毛。
我兩手空空,面對空茫的天地,跟著羊群尋找河流;尋找曾經的記憶與遙遠的夢;尋找春天的氣息和秋天的表情。
跟著羊群行走,才發現所有的日子沒有白活。跟著羊群行走,我的脈絡在奔流中舞蹈。
那些走失的鳥兒,開始回歸。那些隱藏的花草,又回到久違的家園。
松 濤
已經很久了,我駐守天山的兄弟啊,夜夜歌聲浩蕩。讓夜宿巖石上的鷹,成為標準的舞者。
真的很久了,那些直指天宇的品格,讓我在物欲縱橫的世界里,一天比一天消瘦。我的兄弟喲,在榮與辱的夾縫里,我聽到心跳撞擊天宇的聲音,漫過不言不語的雪峰,向終年不散的云霧討要門票。
只要走進去,就是松濤的一部分。就是挺胸抬頭的歌者。
千年的彩排,或更久遠的演繹。讓我站在松林里,享譽榮光。讓我狂舞在松濤里,成為時光雕塑的時光化身。
松濤陣陣,我安居天山,與一只鷹成為鄰居。
每天聆聽風吟,每天聆聽骨頭敲擊骨頭的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