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文章在主賓關聯句內揭示了物力情態動詞“能”的語義與語法偏離機制:是其所聯系的主語與賓語之間存在著認知默認上的無標記關系,才在語用推理下產生了偏高義;相應地“能”就成為表物性的認識評價動詞。據此思路與方法,相關詞語的語境釋義都可類推而出。
關鍵詞:能 語義偏離 主賓關聯句
引言
《國語·越語》中有這樣兩個句子,比較其中的動詞“能”:
(1)凡我父兄昆弟及國子姓,有能助寡人謀而退吳者,吾與之共知越國之政。
(2)員聞之,陸人居陸,水人居水。夫上黨之國,我攻而勝之,吾不能居其地,不能乘其車。夫越國,我攻而勝之,吾能居其地,吾能乘其車。
例(1)之“能”是通常所說的物力情態動詞,表示人或物有能力做某事(碼稱為M1)。它完全可用現代漢語“能夠”去對當理解。例(2)的三個句子(碼稱為s1、s2與s3),盡管其中的“能”字面上可理解為M1,但教學中常會提出質疑:按照事理,即使生活在水域中的吳國人也能在“上黨之國”(中原國家)定居,也能乘坐他們的交通工具,至多是很不習慣,怎么會“不能”呢?同樣s3的“能”也不是M1意義。究竟該怎樣貼切地理解例(2)中的“能”呢?
有影響的辭書,如《現代漢語八百詞》(414-415頁)與《漢語大字典》(869頁)中都有一條可與例(2)的句義相通相合的義項,是“善于”或“長于”(碼稱為M2)。但這種意義的“能”是表物性的,重在表達認識評價。若把M2變通后,s2與s3就可理解為:
那些中原地區的國家,(即使)攻打取勝而在那里生活,我們的適應力不強,乘坐他們的交通工具不慣熟;(相比較)越國,(如果)我們攻打取勝了,則適應其環境的能力強,交通工具也是慣熟的。
這樣是確切地反映出了“武員”的看法,但隨之卻出現了另一個密切相關的問題:表物力的“能”怎么就成了表物性的評價動詞,M1與M2是同音關系還是引申關系?語言學通行的解釋,一般都概括為換喻。以之解釋M1與M2關系,對中學生的認知能力來說不僅困難,且缺乏可操作性與經濟性。下面將在“主賓關聯句”內給予說明,以期從操作上經濟地解決這一問題。
一、主賓關聯句
主賓關聯句簡言之指:句子的主語與賓語在語義上是一種不言自明的默認關系,即認知上的無標關聯;特征是反映人類認知世界的經驗常識,除了用于說明或比較外,交際中一般是不提供新信息的。(薛宏武等2011)例如:
(3)人能說話。
“人”是主語,“說話”是“能”的賓語。人類區別于其他動物的特征之一就是“能說話”,“能”是M1,因此例(3)是主賓關聯句。它若不是與“動物不能說”等比較的話,作敘述句使用是沒有新信息的。當其主語變成“人”的下位詞語時,仍是如此。分別如:
(4)城里人能說話。
(5)小王能說話。
一般情況下“人”都能說話,不論是城里人還是農村人,也不管是“小王”還是其他的個體,可見例(4)(5)作敘事句是沒有新信息的。但沒有新信息并不等于這兩個句子沒有表達意義或功能。一方面它們暗含著比較意思,只不過比較基準(碼稱×)缺省了,在此意義上它們是隱性比較句。例(4)的意義其實是:
(4)a.城里人比×能說話。
缺省的×完全可以通過一般常識推出是指“農村人”“鄉村人”等。這樣看來例(4)的意思就是:
(4)b.城里人比農村人在表達能力上高/強。
“表達能力高/強”就是“擅長/長于說話”,即“能”是表示物性的“擅長”“長于”等。可見“能”的擅長義是在隱性比較義的主賓關聯句中產生的。另一方面,例(4)若為交際中的現實句,也不是敘事而是重在反映說話人的認識評價。認識評價是對物性的“高下優劣”等定性。“城里人能說話”是把城里人的表達能力定性到“高/強”上,“能力的高/強”即“擅長/長于”。
總之“能”的M2意義是句式義。句式義是由句子成分組合形成的,是臨時的。但是盡管如此,隨著時間發展與語言使用者的理解,M2也會成為“能”的固有義,因此如“他能吃能睡”表示“吃睡”行為量大。由于M2的“能”表物性,相應就具有了形容詞特性,因此可受程度副詞修飾,如“他很能吃很能睡”。與之同類的“會”亦此,如“能說會道”“他會思考”等。可見M2是在M1上派生來的,二者是引申關系不是同音關系。既然現代漢語“能”在主賓關聯句中偏離為表物性“高”的認識動詞,那么古代漢語也是如此。
二、古代漢語“能”的語義偏高
例(2)的s2與s3是主賓關聯句。人有居水能力也有居陸能力,久居大陸的人(陸人)習于居陸而久臨江河的人(水人)習于居水,這是一般常識。在生活環境發生錯位時,“水人”的吳國人還是可以在中原地區生活的,也可以乘坐他們的交通工具。因此這兩個句子的意思絕不是字面義,而是缺省了比較基準的隱性比較句。s2缺省的是“上黨之國”,s3是“越國”。這樣s2的“能”必定會像例(4)一樣,具有了所在句的句式義而產生M2意義。s3與s2略有不同,是個隱性平比句,但同樣會在例(2)里出現M2意義。我們說例(2)s2與s3的功能也不是敘事而是評價,這在句中有發語詞“夫”作標記。“夫”就是個表示“發表議論”的指示詞。當然其中的“能”的M2意義的形成途徑與例(4)相同,此不贅敘。順及指出一點,例(2)的s1也是個主賓關聯句,只不過它是介紹經驗常識或背景知識的,提供了新信息,因此“居陸”“居水”意義與性質沒有偏離。
那么如何判別古漢語中M2上的“能”呢?首先是其主語與賓語語義上是無標關聯,且整個句子是表示認識評價的隱性比較句;反之則不是。例(1)“有能助寡人謀而退吳者”不是主賓關聯句,“能”表示物力,語義是M1。其次,M2經常與表示擅長或長于動詞“善”等一起出現,如習用短語“能言善辯”的“能”與“善”就是相通的且可互注的,再如:
(6)故善為君者,勞于論人,而佚于治官。不能為君者,傷形佛神,愁心勞意,然國逾危。(《國語·吳語》)
此例“不能為君”與“善為君”對舉,“能”的意義就是M2,而不是M1。最后,M2意義上的“能”通常在上下文有明確的語境提示。例如:
(7)孔子於鄉黨,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其在宗廟、朝廷,便便言,唯謹慎爾。朝與大夫言,侃侃如也。(《論語·鄉黨》)
這個例句是否定性的主賓關聯句。否定句中“能”是表示偏低的認識評價,而并非是徹底的否定。因此“不能言”不是說“孔子連一點說話的能力都沒有”,而是表達“孔子不善說話”或“表達能力不強”。這可通過跟它后面的兩個句子“便便言”及“侃侃如也”的對比而得到提示,“便便言”是小心謹慎地說,而“侃侃如也”是理直氣壯從容不迫地說。
結語
循著本文的思路與分析,還可以類推地解決與之相關的語言現象或問題。例如:
(8)孔子問公叔文子於公明賈曰:“信乎?夫子不言,不笑,不取,有諸?”《論衡·知實》
正常人會言會笑且需獲取生存之物,“公叔文子”也不例外。因此例(8)是個主語與謂語關聯的句子。于是“不言”“不笑”“不取”就出現了偏低義,即跟一般人比,公叔文子是不茍言笑的,是不無原則地獲取生存之物的。
參考文獻
[1]漢語大字典編輯委員會 漢語大字典(縮印本).湖北、四川辭書出版社,1995.
[2]呂叔湘主編.現代漢語八百詞(增訂本).商務印書館,2002.
[3]薛宏武,閆夢月,胡憚.主賓關聯句、成分偏離及詞匯化問題.語文研究,20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