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近的散文

雨中，魯迅故居

若是別的地方匆匆而過也就罷了，景點嘛，哪能都像梳頭一樣一一仔細梳理呢？但魯迅故居可就不同了，它是文學愛好者的朝圣之地，哪個懷著作家夢的人，不是對它充滿了向往，都想在大師生活過的地方，沾沾靈氣，激活慧根。匆匆而過，必然留下遺憾，我不知道這遺憾是不是終生的折磨？或許，錯過之后，今生不會再有尋訪的機會了。

在南方的日子里，牢記當地人的提醒：梅雨季節，出門可以不帶錢，但不能不帶傘。外出考察的一路上，總是傘不離手。晴天遮陽，雨天擋雨。出行時，傘就放在前面車座位靠背的袋子里。

早飯后的紹興城，天依然陰沉著，昨夜的雨似乎要收尾了，但沒有放晴的跡象。上午是參觀魯迅故居，這是整個行程中最令我在意的地方，它對我的吸引力實在是太大了。這一生，讀了先生諸多膾炙人口的文章，今天終于可以親眼目睹先生文章中的百草園、三味書屋、烏篷船了。甚至可以在先生的故居小佇片刻，沉默片刻，凝神片刻，是一種怎樣的心境啊。

車子開到一條街的入口處，便停下來了。說是魯迅故居屬于步行街，需下車步行進入，看一下車窗外的天空，恰逢陽光從云層中篩下縷縷金線，估計一時半會兒不會再下雨，拿著傘累贅。稍稍猶豫了一下后，便把已經握在手中的傘又放回了原處。這一放，讓我整個上午都后悔不迭。司機說，大家下車后，車子將在出口處等待，記住啊。下車沒走幾步，感到有雨絲拂過臉龐，一抬頭，天更陰了，云更厚更濃更低了，只是幾分鐘的工夫啊。這南方的天啊，真像小孩子的臉，說變就變。雨絲變成了雨點很快落下來了，急忙回頭去拿雨傘，車子已經調頭開走了，任憑我怎么招手怎么喊，就是不停，估計司機沒有注意到。大家只好往前走，好在雨還不算太大。

步行街非常干凈，這是水鄉，土地都被植被覆蓋，沒裸露的土，刮風也卷不起浮塵，所以，天和地都顯得干凈清爽，腳下見不到一片落葉或紙屑。正走著，導游喊：右拐，過石橋就到。側身一看，咦，果然就在右邊一米遠的地方，一塊石板架起的小橋邊上有一門洞，掛著“三味書屋”的匾牌。剛才只顧注意步行街正前方和左右兩邊的老式建筑，為那些具有江南民居風格特色所吸引，竟沒發現右邊近在咫尺的與街道同向的還有一條河流，待邁上小橋一低頭，正好看見一條小小的、窄窄的烏篷船順流而下，水流很慢，那船也很慢，一個老伯身披蓑衣，彎腰在船頭拾掇著什么。那船古舊而滄桑，很有點歷經風雨的歷史感。由于河水低于地面很深，形成了凹槽，船和水都像深陷于地下似的，流速慢，沒響聲，所以很難被行人注意和發現。看那小船和老伯的裝束，應該是旅游項目之一吧。游人可以乘船感受一番水鄉的風土人情。只是那深陷的河道太窄了，只能容下一只小船通過，織布梭子一樣的小船幾乎貼著兩岸而行，好在船小水淺，不會發生太大危險。

過了小石橋，游人須緊貼著河道往前走，因為另一邊就是建筑的外墻。小心地前行了十幾米，就進入了三味書屋的院子。空間不大，直奔那神秘小屋。可惜作為私塾的小屋面積很小，只能容納幾個人，幾張桌。為了保護文物，三味書屋的門是封閉的，人不能入內，只能隔著窗子向里張望。因游人多，還須一個一個排隊輪流著靠近窗臺往里看。屋內光線或許是因為雨天的緣故，顯得十分幽暗，只看到了幾張小課桌。想象著先生就是在這間小屋子里學習的，就陡然生出很多無法言喻的感慨，這么平常簡單的地方，也能造就文學巨人，令人訝然。書屋里的陳設很簡陋，除了桌子、椅子之外，還有一把最引人注目的戒尺，應該是先生文章里提到的專用來打手心懲戒學習不專心學生的那把吧。被后面的人擁著，時間不能停留太長，有些戀戀不舍地離開。出了門才發現，雨越下越大了，附近沒有賣傘的，只能冒雨趕往下一個目標。穿過大街來到先生故居，連成一片的古宅顯示著先生祖上家境的殷實，屬于街上的富戶之一吧。

所有的人都在雨中穿行，來去匆匆。雨很大，人很多。空地上雨點落下噼啪響，屋檐下雨水變成雨簾，嘩嘩流淌。想不淋雨，只能躲在一個房間里不動，但誰都想多看一個景點，多走幾步路，多留幾張影。于是，也就顧不得雨大雨小了，撐傘的人稍不注意還淋一身雨呢，何況沒傘的人。穿過故居布局各異的房間，聽著講解員敷衍了事的解說，好像什么也沒看清楚聽明白就被擁著擠著走向下一個景點。盡管這樣，我還是在這座老宅里，找到了文化的根，民族的魂。

當進入周家的后院——百草園時，雨下得更猛了，雨點砸在地上，濺成水花，白花花一片，滿世界都是雨滴砸地的聲音，有的地方形成了淹沒腳背的積水。既來之，則安之，我安慰自己。下再大的雨，這百草園也一定要看，反正已經成了落湯雞了。一咬牙，繼續冒雨走進了百草園，卻沒有讀先生文章時的那種驚悚的現場感。雨中的百草園籠罩在白茫茫的雨霧中，與我無數次的想象差別很大。除了正對入口處立著的一塊刻有“百草園”三個字的標志石外，其它似乎沒有什么特別值得注意的地方，就一個普通的園子而已。也許是雨打得睜不開眼睛，也許是雨影響了心情，百草園只剩下一種朦朧的美了。令我產生一絲失望的是，百草園的中心位置，竟然種植的是玉米，開始以為自己看錯了呢，可是走近了細看，確實是一片玉米，不知管理者基于什么考慮，種植了這么一大片玉米，與我的期望出入也太大了吧。不過，那玉米長勢確實不錯，油綠青翠的樣子，也挺招人喜歡，只是它們不應該生長在這個地方，起碼我是這樣認為的。

一場雨，一上午，匆忙一瞥的魯迅故居。

來不及熟悉，來不及品味。一回頭，一切都遙不可及。

先生依然高山仰止，故居依然玄奧無比，陰雨依然淅淅瀝瀝。

五叔

屈指算來，五叔去世已經二十多個年頭了。

在這二十多年里，我的靈魂一直處于一種煎熬與自責狀態，原因是這些年來，我一直想寫寫五叔，表達對他的感情，但又不知如何下筆。在我心里，五叔不僅僅是一個輩分稱謂，而是一個具有貴金屬般凝重的名詞，深深地刻在心里，使我不敢貿然動筆。這是因為我的心靈里有一個很重要的位置是屬于五叔的，別人不能觸碰，我亦如此。多少年來，我始終如一的在心里崇敬著五叔善良的品格及和藹可親的形象。可以說，五叔對于我家及我們這個家族都是有恩的，甚至恩重如山。如今，在我們這個家族里，出了博士、碩士，也有在機關、高校和部隊任職的。各家的日子過得和和美美，有滋有味。如果沒有五叔，如果大家還在農村面朝黃土背朝天地生存著，情景就另當別論了。因此，我視五叔為生命里的救星，親如父母，把心里一輩子的敬重和感恩都留給了他，可見五叔這個貴人在我心里是多么重要啊。

1990年初春一天的深夜，我被一陣突然的敲門聲驚醒，開了門，五叔的長子然哥一腳門里一腳門外泣不成聲地說：我爸出事了。我的頭轟的一聲，意識到然哥半夜找我的嚴重性。我不敢多問，心情沉重地匆忙隨他上了已經等候在門外的汽車。路上，然哥大致講了五叔遭遇意外的情況：中午，一群人在路邊的林帶里伐樹，退休的五叔趕著羊正好經過，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被轟然倒下的大樹砸中。事情來得太突然，太意外了，驚愕之后的人們手腳慌亂地將五叔抬上一輛架子車。由于傷情嚴重，到醫院就不行了。畢竟五叔剛剛六十歲出頭啊。這突發的事件對我的打擊很大，在長輩里邊，除了父母，我與五叔最親，因為他平時最關心我，對我像對自己的孩子一樣，有時甚至比對自己的孩子還親。

在悲痛欲絕中安葬了五叔，我的心情差到了極點。之前我每年回農場過春節，都懇請他老人家到我工作的城市住幾天，開開眼界，散散心，給我一次報答的機會。但五叔每次都推辭說等等吧，等等吧，我會去的。誰知這心愿竟成了終生遺憾。

每年春節回農場，年三十的晚上，五叔都是騎一輛舊自行車，車右側掛著一只柳條筐子，里面裝滿了事先精心準備的菜肴，借著雪光來我家，與父母和我聊天說話拉家常，一說就是一整夜。品味五叔帶來的菜肴，慢飲我從城里帶回的酒，享受天倫之樂，心里漫過融融的暖意。我與五叔極投緣對脾氣，見面總有說不完的話。記得許多個除夕夜，五叔都是在我家度過的，共話到天明。在這個家族的一大群孩子中，五叔最喜歡我，疼愛我，預言我會有出息，有作為的。所以，他對我的疼愛幾乎到了偏心的地步，不知他的孩子是否心存嫉妒。總之，五叔對我是超常的好。那些個除夕之夜，我們的話題多，酒也喝得舒暢，我的酒量應該是在陪著五叔徹夜長談、長飲鍛煉出來的。

這些年的除夕之夜，每當我獨對酒杯時，內心的凄然、悵然，別人是不會理解體會和難以言說的。這時候，總會想到五叔，在心里默默和他對飲。

1956年，五叔響應祖國號召，支邊來到新疆兵團的農場，在十分艱苦的條件下，努力工作，省吃儉用，把微薄的薪水積攢起來，以便實現他善良的長遠愿望：要在十年或二十年的時間里，把我們家族所有在中原農村生活的人全部接到新疆，改變大家的命運。兩年之后，五叔用他全部的積蓄，把妻子、妻弟、岳父及我剛滿十八歲的大哥一并接到新疆，安置在農場工作。

因為有大哥在新疆掙錢接濟家里，我們在農村的日子才開始有點好轉，但仍然好不到哪里去，因為農村太窮了，家底太薄了。到了1961年，飽受三年自然災害的農村，日子更難過了。于是，五叔找到我大哥商議，兩人湊錢接我們到新疆。父親帶著幼小的我和大姐以及四叔，千里迢迢進疆投奔五叔和大哥討生活。到了石河子一下車，父親摸摸口袋，只有三塊錢了。沒錢投宿，我們晚上只能在候車室席地而坐一夜。那時冬天的新疆，氣溫低，出奇的冷，加之沒錢吃飯，坐一會兒就凍得受不了了，渾身打顫。父親就說我出去轉轉吧，看能不能買一塊錢吃的回來，墊墊肚子，明天還要搭便車去農場呢。當時班車只通到石河子，去農場需坐便車。出去一會兒后，父親回來說，老街找到一家，人家答應一塊錢賣給我一個老葫蘆瓜，用他們的鍋煮煮吃。那頓晚餐是一人一碗清水煮葫蘆瓜湯，好在是有點鹽味兒的熱湯啊。第二天搭了敞篷卡車去農場，下車時我已凍得嘴唇發紫說不出話來。五叔急忙把我們領到食堂，叫炊事員給打飯，炊事員為難了，說突然多了幾個人，沒有多余的飯。五叔與他們理論無果后，跑步找來連長說，這是我農村老家來的親人，這飯讓吃也得吃，不讓吃也得吃。我發現平時溫和的五叔發起脾氣來也很嚇人。連長看著我們饑寒交迫的樣子，又看看五叔，對炊事員說，給他們打飯，還要多打些，職工不夠吃，你們再做。那一頓，三歲半的我吃了六個大包子，人們都怕把我撐壞了。

之后大姐和父親都有了工作，母親及二姐和二哥還有奶奶在農村的日子也好過了許多。誰知兩年后，奶奶患了中風，癱瘓在床，生活不能自理。為照顧奶奶，父親一咬牙，辭了工作，帶著我又回到故里。

1966年，文革開始了，到處武斗，連農民也不能正常種地了。五叔知道后，加快實現著他的善良計劃，再次與我大哥商量，寄路費將二姐及三叔家的大堂兄和姑姑家的二表哥三人接到新疆，及時為他們安置了工作。1968年，五叔與四叔商量，把四嬸一家四口接到新疆。轉眼到了1970年10月，在奶奶去世三周年后，又是在五叔的催促下，父母帶著二哥和我來到新疆。次年的初春，三嬸也帶著堂兄、堂妹偕同姑姑、姑父與表兄及表妹來到新疆。至此，從1961年到1971的十年間，在五叔慈善心線的牽引下，我們這個家族四個家庭共有27人來到新疆，落戶于農場。如今，我們這個家族已經有近百人生活在五叔靈魂的庇護下，大家的好日子都是五叔帶來的。我想，如果五叔九泉之下有靈，他一定會為自己當初所做的一切感到欣慰。多年來，我獨自一人時，時常在心里默默念叨，五叔是我們這個家族的吉星、救星和福星。可惜他走得太早，太突然，一天福也沒享上。

五叔中等個子，面善，常帶微笑，平時衣著儉樸，身上體現著中原人的耿直與忠厚的秉性，遇人謙和，遇事冷靜，是那種凡事都能拿主意的人。在單位獲人好評，在家族受人尊敬。

哦，說了這么多，差點忘了交代，我五叔名叫付振林，祖籍河南省內鄉縣師崗鎮付家溝村。

張掖印象記

張掖，這座古絲綢之路上的重鎮，踞河西走廊的蜂腰部位，扼東西通道的咽喉，是自古以來兵家必爭之地，也是如今甘肅省產糧大區。歷史上一直有“金張掖，銀武威”之說。可見張掖在甘肅省內所處的經濟地位。

來來往往路過張掖多次，不管是坐火車還是乘飛機，天上地下都一閃而過，沒有一次停頓落腳，雙腳未曾沾過張掖的泥土，真正的匆匆過客是也。這次有機會在張掖地區行走，盡管屬于走馬觀花，但所到之處，依然留下了深刻印象，許多地方，觸發了無盡的感想。

在張掖市，我只記住了一個單位的名字和一種樹。單位叫勞動街小學，因為接待我們的人彼此互不認識，是通過別人電話介紹的，我們只好找一個附近有標志性的建筑物停下車，等待與來人接頭，搞得特像老電影里特務接頭一樣，神秘而滑稽，有點可笑。一會兒，接待處的同志來到了勞動街小學門前，然后帶著我們游覽丹霞地貌。所以，勞動街小學這個名字印象較深。另外記住的是生長在張掖城里的一種樹，即滿街正開花的國槐。我第一次見到這種樹，不是在張掖，而是蘭州。那是2007年，也正好是七月下旬，與這次時間一致，不過當在蘭州見到這種樹時，我還一直琢磨，卻始終猜不出它叫什么名字。因急于轉車去西寧，身邊又無當地人可以請教，就這么帶著疑問上路了。但一直覺得這種樹極有特點，其它樹木大部分都是春季開花，唯獨它在七月底開花。觀察它的葉子，極像槐樹的一種，但不敢確定。

這次有了請教的機會，得搞清楚，詢問身邊的趙部長，答曰：國槐。我哦了一聲，果不其然，真的是槐樹啊。國槐，多么具有國家意識的樹木啊，應該選為國樹。國槐與我故鄉中原的洋槐區別較大，一是洋槐的葉子比國槐葉子大；二是洋槐的花香，亦可食之。一到洋槐開花季節，淡淡的清香彌漫于空氣中，很遠都能聞到，而國槐的花沒有香味，估計也不能吃。不過，在酷暑難挨的七月底的伏天里，沿街蔥綠中點綴著串串白色的國槐花，多少也能給人一絲心理上的涼意。仔細觀賞，也別有情趣。等人時，我就長時間地盯著一棵棵國槐認真觀察，仔細欣賞，拿它們與記憶中的洋槐比較，想從中找出它們之間的某種關聯。由于國槐，我牢牢地記住了張掖。

出城去游覽丹霞地貌，已是夕陽西下之時，夜幕下的丹霞風景，別有一番情致。沿途居然順帶參觀了電影《三槍》的一個外景拍攝地，在一個山頂上還看到許多攝影家專門驅車前來拍攝丹霞月色。返回市區已近午夜，連吃飯的地方都難找了，好在也算感受了這座城市的夜色。

西北人好酒，且都善飲，飲酒必行酒令，一爭高低為了熱鬧，在大聲的吆喝聲中飲酒也不易醉人。不知不覺間，時間打發了，感情加深了，酒也喝爽了。啤酒，成了年輕人的時尚生活里必需的消費品。夜已經很深了，大部分市民都進入了夢鄉，但滿街的啤酒攤依然生意火爆，猜拳聲此起彼伏。城市的空氣里，到處彌漫著啤酒的醇香，吸一口空氣，肺里就活躍著無數的啤酒微分子顆粒。滿街的霓虹有的如惺忪的眼睛，朦朧而迷離，有的猶如被酒精燃燒出異常興奮的勁頭，曖昧而虛幻。據說這座城市擁有兩千多家啤酒攤位，這個數字令我吃驚不小。

這就是我對張掖的印象。

桂花殤

桂花馨香樹難養，我說的是在氣候干燥的新疆。

近段時間，正在心里為一棵被養死了的桂花樹開追悼會呢。這已是被我養死的第三棵了，也是最大最粗壯茂盛的一棵，真的很心疼呢。

這一生，聞過無數種的花香，不論是洋槐花的清香，沙棗花的濃香，還是茉莉花的馥郁之香，梔子花的淡雅之香，油菜花的淳樸之香，都不及桂花之香味濃淡適中，聞過之后，久久不忘，好像那花香里有了絲絲縷縷的絲線，纏我繞我，說不盡的糾結與牽掛。這之中莫名的情分，連我自己都不知是如何滋生的。

故鄉在淮河以北的中原，不生長桂花樹，兒時既沒見過桂花樹，也沒聞過桂花香。到了西北更是遠離了桂花樹。然而，這桂花卻總是莫名其妙地被我惦記和向往，并在我的生命里長成結，解不開，忘不掉。冥冥之中，生命里好像一直有桂花樹的影子在婆娑，在搖晃，發出神秘而勾魂的沙沙聲。我想，是不是我聽多了嫦娥奔月的故事，聽得走火入魔了。

這些年，隨著市場的開放，交通的便利，人們生活情趣的提高，審美的需求，再加上氣候的變遷，盆栽的花卉開始走進千家萬戶，裝點人們的居家生活。過去一些新疆見不到的花卉苗木，也都乘車跋山涉水，翻山越嶺而來，滿足了人們對于美的向往與需求。

2004年春天，第一次在花卉市場結識了桂花，先是被一種獨特的香味所吸引，繼而見識了桂花的芳容。那是一棵栽在盆子里的桂花樹，主干小拇指般粗細，有六十多厘米高，稀疏的枝條，開著一小簇一小簇淡黃色的小花，花雖小，但香味純正地道，聞著有一種久違的親切感，特別的清爽、愜意，當時就毫不猶豫，甚至忘了討價還價地買回家。回到家就開始冷落陽臺上其它的花，只對它關心、關注，呵護有加，天天都要侍弄，像養孩子一樣投入。然而，從六月中旬開始，桂花的葉子出現焦黃現象，而且一天比一天嚴重，枯焦了的葉子一片片落下了，好似砸在心上。無論我怎樣努力，都無濟于事。后來干脆從枝頭葉焦枝枯，一路向下，直逼根部，慢慢的整棵樹都干枯了。拔出來才發現，死亡是從根系開始的，根死了，樹還能活嗎？第一棵桂花樹就在我寵愛有加的溺愛下，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對于這棵桂花樹的死，我十分沮喪，感到對不起一棵樹的生命。

養死了第一棵桂花樹，我不甘心。但之后好長時間再未在花市上見到桂花樹的影子。2009年四月，在花卉市場閑逛時，眼睛一亮，同時也聞到了一股特別向往的香味。噢，我又發現了一棵桂花樹，而且比第一次的大一些，花也開得多。一問價，不是我心里承受的價位。由于這是市場里唯一的一棵，物以稀為貴嘛，攤主見我求購心切，拒絕降價。只好戀戀不舍地離開。回家說與妻子，還是我出的價，由妻子去買，肯定能成。果不其然，第二天妻子就把那棵桂花樹抱回家了，正是我出的價格。前面養死的那棵，是住一樓，事后我想可能是樓層低，光照和通風不好造成的。這次住在三樓，陽臺是加長加寬的，光照和通風都適合養花了，家里其它品種的花卉長得葉綠花艷，引得周圍鄰居羨慕不已，紛紛上門討要幼苗。想必這棵桂花樹的命運不會步第一棵的后塵吧，于是倍加小心侍弄，但情況幾乎與前一棵一樣，也是幾個月后就一命嗚呼了。當時心里那個可惜勁兒啊，沒法說。鑒于兩棵桂花樹的命運如出一轍，妻子心疼地說，以后別再養桂花了，那花嬌氣，瞎扔錢呢。我附和著說，好，好，以后不養就是了。

轉眼到了2010年，又是四月中旬，聽說離市區較近的花園鎮新建了一個北疆地區最大的花卉市場，就心里癢癢忍不住想去看看。星期天與妻子一起乘車前往，一走進氣派漂亮的花卉市場，在門口就聞到了一股撲鼻的桂花香，我有些驚訝，偌大的市場，這得多大的桂花樹才能散出這樣的香味啊。聞香識花，循著味源尋去，嗬，好大一棵桂花樹啊，在新疆真是難得一見。這棵桂花樹型高大，樹干粗壯，枝葉茂盛，花朵叢生，整個市場里的香氣都源于此。還未近前，已打定主意，此樹非我莫屬了。一問價格，果然不菲。那一刻我想的不是價格，而是怕被別人搶先下手買走。于是告訴攤主，這棵我買定了，千萬別再賣給別人了，我轉一會兒就過來搬走，要不，先把錢付給你。攤主見我誠心要買，又不還價，便說我給你留著，決不賣給別人，你放心地去轉吧。

因被這棵桂花樹牽掛著，在花市里不敢多逗留，走馬觀花一番之后，便催促妻子匆忙返回攤前，付款搬花，打的回家。當時心里那個高興勁兒啊，難以形容，暗自思忖，整個市區再也找到第二棵這么可心可眼的桂花樹了。這次一定得更加小心侍養，別再出意外了。也許這棵桂花樹大棵壯，抗逆性強，在之后的一段時間里，一直不停地開花生長，客廳里總是彌漫著沁人肺腑的香氣。為了不改變它的生長環境，我不敢換盆，也不敢動土，更不敢施肥，期望它能安全度過冬天。然而，讓我崩潰的情況還是不可避免地出現了，從春節前開始，桂花樹還是出現了與前兩棵一模一樣的狀況：它開始停止生長，而且卷葉，漸漸發展到枝頭的枝葉都干枯了，嘩啦啦往下落葉，情況一天比一天糟。對此，我束手無策，無以應對，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眼巴巴看著它一天天干枯下去，走向死亡。大概是熬干了最后一滴汁液，不久它就壽終正寢了，完全不在乎我的心情。

好長一段時間，小雞蛋粗細的樹樁還突兀地立在花盆里，隔幾天我還會潛意識地澆點水，明知這是徒勞的，卻不肯放棄。或許，我在等待奇跡發生。但真有奇跡嗎？答案是否定的。因為從樹樁上看不出一絲的生命跡象。這次我的心疼得有些麻木。桂花樹啊，桂花樹，這就是我與你的緣分嗎？孤零零立在花盆里的樹樁，像一把劍，刺得我心里難受。

在我手里終結了生命的桂花樹，都讓我難以接受，但這一棵，給我打擊最大。在別人看來，我算是小區里養花高手了，照樣不停地給桂花樹開追悼會。不過令我稍稍安慰的是，我家還有一棵桂花樹，已經活過了兩年，但依然令我內心擔憂，不知哪天也會……

堅硬的驢頭

七月底，甘肅民樂與山丹，數十萬畝的油菜花打造的巨大黃金板塊，特別是道路兩旁依山靠路而播的油菜花，在七月的驕陽下，怒放成一個黃金世界。在去山丹軍馬場的路上，車在疾駛，油菜花一波一波地涌來，又一波一波地向身后退去，我的心也隨著波浪起伏。滿眼的金黃色，與道路同步向前延伸，好像沒有盡頭。

想象著一路瀏覽后，眼睛里肯定沉淀下滿滿的黃金塊壘，隨手一揉，會嘩啦啦散落蹦蹦跳跳的金沙。不過，我很想把這些黃金藏在眼睛里，藏在心里，藏下整個民樂、山丹兩縣所有的油菜地，讓我的人生經歷也具有一種黃金意味。

路兩邊數十萬畝的油菜花緊緊地擁擠著道路，遠看道路被擠成了一條細小的縫隙，形成了一條無法丈量的金腰帶，緊束著大地。而我們的車子，就在這金腰帶的縫隙里行進。采蜜的蜂兒太多了，漫天飛舞，有的在車頭上撞擊出噗噗聲響，車體上粘著蜜蜂黃色的體液和殘骸，觸目驚心。

遠遠地看見前面的路邊上有幾團黑影晃動，再往前走發現是幾頭不守規矩的毛驢，它們原本是在路基下的溝槽里吃草，不知何故吃著吃著竟“越界”走上了路基，并且悠然自得地閑散著嬉戲玩耍。過去著名的山丹軍馬場已今非昔比，沿途幾乎看不到一匹軍馬了，反而有毛驢偶爾闖入視野。也許這就是軍馬場退役，軍轉民的緣故使然吧。

距離驢群越來越近了，待車子近前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一頭站在路邊的毛驢突然往路中間走來，措手不及的師傅急打方向盤避讓。根據目測，應該是能安全通過了。然而實際上在大家驚恐的一剎那，車子駛過毛驢的同時，分明聽到了“嘭”一聲響，車內所有的人都聽到了撞擊聲，也感覺到了車子的震動，不約而同地“哎呀”一聲，心都揪了一下，擔心撞壞了毛驢。誰知那驢沒事似的，晃晃腦袋回到了驢群里。在前面十幾米的地方停下了車，師傅說倒車鏡被驢頭撞掉了，返回去撿。大家都覺得不可思議，怎么可能呢？于是皆回頭觀看，那頭驢還站在路邊上，全身好好的，既沒倒下，也沒受傷，只是眼睛定定地看著我們的車子。或許它心里正納悶呢，對瞬間發生的變故理不出頭緒。

師傅撿回倒車鏡，我們都擔心地問，那毛驢沒事吧？沒事，好好的，真是一頭怪驢。然后自言自語著說，本來是應該避讓過去的，誰知這頭犟驢剛好在我們的車經過時，突然大幅度地向車子方向猛甩了一下頭，這一甩，正好甩到了倒車鏡上，竟然沒事，這驢頭也真夠硬的了啊。

是啊，大家也跟著附和，這驢也真是的，不僅突然走到路中間，而且早不甩頭晚不甩頭，偏偏車子經過時甩頭，真是無法再巧合了。等待了一會，見那頭驢確實無礙，才驅車繼續趕路。一路上，那頭驢成了話題。這是一群散養的驢，沒人跟著放牧，我們還真有點為它們擔心呢。

真是怪了，返回時，那群驢居然還在原地吃草、戲耍，有幾頭還在路邊，我心想，壞了，那驢清醒了，記下了我們的車子，專門在此等候我們返回時，堵住報仇呢。當車子駛過時，那頭撞壞了我們倒車鏡的驢，并沒有什么特殊的反應，對車子視而不見，不知它在想些什么，動物真是難以捉摸啊。

哦，盡管驢頭很硬，但驢不記仇啊。那真是一頭奇怪的驢，并有著一顆奇怪的頭。

不管怎么說，我們對那頭驢還是懷著幾分歉意。

夜訪白馬塔

晚飯前，詩友胡楊近前，神秘地悄悄問我，敦煌城郊有一座白馬塔，飯后有沒有興趣去看看？當然想去看看，我說。會議安排的活動缺少吸引人之處，胡楊的提議是一支興奮劑，給了我一絲意外驚喜。

匆匆吃點東西，我們相約著悄然離席，一行人驅車向白馬塔進發。敦煌城小，從下榻的敦煌山莊到白馬塔只有兩公里半路程。當晚天氣晴朗，明月當空。由于是晚上，景點早已關門。胡楊說還有側門，不妨繞過去碰碰運氣，說不定會遇到管理人員為你這遠道而來的客人通融一下，摸黑進去轉轉呢。然而通往側門的方向只有田埂小路，且要轉大半圈。車子無法行駛，只好棄車步行前往。天上只有月亮，地上沒有燈光。穿過一塊棉田，上了田埂，走在農民踩出的小徑上，厚厚的浮土，踩上去噗噗響。浮土在腳下四散飛濺，高高低低的路，加上磕磕絆絆的草，腳下影影綽綽，模糊不清，總是試探著邁步，落腳，速度較慢，不時有棉花棵子劃過褲腳的唰唰聲。

好在我們并不急于趕路，邊走邊聊。田野上只有我們幾個人的身影在晃動，遠的樹木，近的田地，在月光下顯得幽暗、幽靜、深邃，讓人感到興奮不已。世界靜得只剩下我們的說話聲和踏踏的腳步聲。我們幾個詩人，像得了夜游癥一樣，忽隱忽現于茫茫的田野里。第六感覺的耳朵也支棱起來，身心處于天籟之音的浸潤之中。也許此時在別人看來，我們不亞于幾個幽靈出沒于天地間。只有詩人，只有熱愛藝術的人，只有尊重宗教的人，才會有這樣不合時宜不被常人所理解的行為。

前面出現了一堵不高的土臺擋住了去路。這是古城的殘墻，胡楊介紹說，像這樣的古城的殘墻，甘肅特別多，有的四周都是農田，根本無法保護，就在農民的田頭，一截一截地消失，最后變成了農田。說著一躍上了一截土臺，轉身把我也拉了上去。我說這是古城墻能踩嗎？沒辦法呀，農民都在上面走，聽口氣他也很心疼，但無能為力。而我，竟然也站在了殘破的城墻上，要不了多少年，這段古城墻也將不復存在了，成為農田的一部分。當時真想認真地審視一下這段古城墻，可惜是在晚上，視線里一片模糊。走了幾十米之后，下了土臺，拐向一條小路，一會兒就看見前面高高的白馬塔的影子了，微弱的燈光昏黃如燭，透出幽靜、肅穆、森然、凝重的氣氛，遠遠的已經能夠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力量作用于我的內心，一種壓力，一種逼迫，一種敬畏。也許這就是宗教的神秘之力吧。

這座白馬塔位于敦煌市南郊，黨河鄉紅星村內，建于公元368年。相傳是北涼時期著名高僧鳩摩羅什東傳佛教時，為途徑敦煌勞累而死的白馬所修建的。

我們幾人一直向高高的塔影走去，終于行至圍墻邊了。遺憾的是，白馬塔的側門晚上也緊緊關閉著，里面一片漆黑，連一個人影都見不到，敲門也沒結果。噢，可能是太晚了，景點管理人員都入睡了。四周一片寂靜，連蟲鳴聲都聽不到，萬物皆已歇息。我們只能靜靜地佇立著，遠遠地仰望著月光下已經進入夢鄉的白馬塔。這兒是農村，沒有路燈可以照明，夜色中什么也看不清，只有塔影模糊的輪廓，只有宗教的神秘力量。

看不到，也聽不清，隔著高高的圍墻，只能感受和感覺了。

或許白馬也不喜歡人們過多的打擾。

直到涼意襲來，我們才意猶未盡地離開白馬塔驅車回市區。

腳步已經邁動，靈魂還在發愣。白馬塔，鎮住了我的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