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態含混與含混的生態書寫

[摘 要]生態含混指的是人類與環境復雜、矛盾的相互作用的含混和難以確定，也指人們對自然的認識、對待自然的態度、行為與結果的復雜性與矛盾性。世界各國文學對人與自然關系的書寫很多都體現了這種生態含混，而東亞文學的生態書寫更以生態含混為主要特征之一。生態含混這一現象的揭示，對于生態批評全面準確地理解和評價文學作品的生態思想或反生態思想具有重要意義，有助于生態批評避免簡單化和片面化。

[關鍵詞]生態含混；生態系統；東亞文學

[中圖分類號]I1-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6848（2013）04-0112-17

[作者簡介]卡倫·勞拉·索恩伯（Karen Laura Thornber，中文名“唐麗園”）是哈佛大學比較文學系教授，近些年致力于東亞文學生態書寫的比較研究。

[譯者簡介]唐梅花（1981—），女，福建福清人，廈門大學人文學院博士研究生，廈門大學生態文學研究團隊成員，主要從事生態批評和美國生態文學研究。（福建廈門 361005）

Title： Ecoambiguity and Ambiguous Ecowriting

Author： Karen Laura Thornber

Abstract： Ecoambiguity not only refers to the ambiguity and uncertainty of the complex， contradictory interactions between people and environments， but also means the ambivalence and confusion in information， attitudes， behaviors and consequences. Environmental ambiguity is a hallmark of writings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ankind and the nature world， especially in East Asia. The reveal of ecoambiguity has important significance for ecocriticism， because it can help to understand and judge the ecological or anti-ecological thoughts accurately and comprehensively， and can assist it to avoid being oversimplified and one-sided.

Key words： Ecoambiguity； ecosystem； East Asian literatures

一、引言

“我們心里想著是為了自然砍伐樹木?！鄙蓫{旅游協會會長鈴木武彥于2008年8月如此宣稱。作為日本秩父多摩甲斐國立公園的一部分，升仙峽幾十年來一直被譽為日本“最美的峽谷”。在1950年公園建立時，經年的森林砍伐使得旅游者與宏偉的巖層間很少遮擋，這也是峽谷最為著名的地方。但到了21世紀之交，旅游者卻因為現在的樹林擋住了很多風景而沮喪。公園的管理者讓峽谷里的植物自由生長，這并沒有威脅到它的生態系統——那里幾乎沒有外來入侵樹種。不過，當時日本這個經濟不景氣的地方依賴于一個穩定的旅客流，這些人想看峭壁，而不是樹林，有些人甚至宣稱樹木損害了山谷的美麗。因此，鈴木建議砍伐“樹木”（自然的部分）以使人們對“自然”（峽谷）有個更好的視角。盡管有鈴木的呼吁，大多數樹木依然挺立，而且事實上公園的宣傳材料也對它們著力渲染。升仙峽旅游協會的網站以長在雄偉的峭壁內外、色彩斑斕的樹木圖像為特色；在有些照片中，樹木其實已經遮蔽了峭壁。靠近網頁頂部有一條標語，把升仙峽譽為日本最美的峽谷，充滿了（許多）自然的神奇。①

這一事件解釋了我所謂的“生態含混”，即人類與有著重要非人類存在的環境間復雜、矛盾的相互作用。②雖然許多公園在建立時，至少部分是出于防止人類濫用、保護生態系統的目的，最終卻都依賴于人類的足跡而存在；那些無法吸引游客的地區面臨著被開發的危險。③同樣的，破壞生態系統其中一部分的呼吁常常源自于保護另一部分的愿望，例如，鹿的數量需要經常被剔除以使植被恢復。④但人類與升仙峽之間關系的含混尤其需要注意。最初砍伐樹木的要求并非源于保護，相反的是，為了看到另一部分景觀；旅游者希望把樹木移開，不是為了保護峭壁，而是因為那樣他們可以取景。他們的要求不太受到重視，樹木依然是峽谷魅力的一部分，尤其在秋天，樹葉是升仙峽的一大亮點。

日本的很多地方并沒有如此幸運。作為區域生態意識提高的結果，東亞的一些環境問題已明顯改善，但有些卻越來越嚴峻。從這個意義上說，東亞和世界上很多其他地方并無二致。極少地方推崇生態破壞，用以代替“綠化”環境的口頭承諾，但很多地方所提倡的生活方式，實際上卻促使了災難的來臨。現在，實踐與高調的環境保護間的背離幾乎隨處可見，這種背離是如此根深蒂固，因此也被視為理所當然的。

很多專家認同這種看法：生態系統一直發生的變化，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人類行為與非人類進程模糊不清的結合所引發的，這些變化使世界生態系統變得不可持續。除非這些矢量被重新引導，全球性的環境危機是不可避免的。⑤從最樂觀的方面看，我們與自然世界的關系也只是工具性的，不管我們是提倡對生態系統進行單純保護還是肆意掠奪。正如朱莉婭·艾爾蘭（Julia Ireland）所說：

這種工具性利用是顯而易見的，不僅正在造成最糟糕的環境退化的形式，比如露天采礦中，甚至還隱藏在致力于可持續發展的言辭背后。自然表現出來的方式說明它已受制于人類的活動，不管人類是徹底毀滅它，還是不得不去管理它。因此，如果人類已經首先把樹視為一種資源，而不是迪拉德（Dillard）所說的“里面有光的樹”，①那么，可持續的砍伐實踐雖然可以讓森林活著，人類卻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他們思維方式的深層結構。

但工具性利用從很多方面看僅僅是不可靠的環境龐氏騙局②或倒金字塔式的史詩規模的一種婉轉的說法，其意思是：即使我們真的一直犯這種錯誤，人類歷史表明這種工具性利用也是不可能被放棄的。正如很多人認為的，我們相信，或者我們的行為表明我們似乎相信：我們可以從地球上索取更多；地球上的資源如此豐富，它的生物圈如此富有彈性，可以無損分毫地吸收我們日益增加的污染物，并提供無盡的資源以供額外的浪費。③這種想法和做法幾乎隨處可見，但其他還有很多事情是不確定的，包括——最具矛盾性的是——“綠化”或努力“綠化”如何輕易地傷害了環境。④

那些關注被破壞的生態系統的文學作品并沒有避開這種和其他的不確定性。最開始時，我原是計劃用對主要環境問題的創造性處理來組織《生態含混》。我曾想過比較，比如，比較來自中國、日本、韓國、中國臺灣地區以及其他地方的關注森林砍伐、修筑堤壩、污染問題、人口過量、物種滅絕、氣候變化和（核）毀滅的文學作品。別忘了，我們希望地區研究專家，還有特別是比較文學學者，指出文化和地區差別，指出各個（非）西方社會間和非西方與西方社會間的不同。異質性通常被認為比相似性更普遍、更重要，更不用說與相同性相比了。

但我越往下讀，越覺得某種相當不同的東西更成問題。縱觀歷史，人類不管在文化上、對待自然的態度上還是在他們居住地的生態恢復能力上存在多大差異，他們都無一例外地同時破壞了鄰近的和遠處的景觀。環境損害大不相同，但卻很少有地方未被人類的足跡踐踏，實在地或隱在地。我很快意識到，分析作為一種話語方式的文學如何處理顯而易見的生態退化的原因和結果，不僅是重要的，而且是必要的。我一旦不再首先關注文本中各個社會或環境問題，而關注來自不同地方的創造性作品如何更普遍地探討生態困境時，我發現它們共有的環境含混變得異常清晰。隱藏在一部特定文本成果背后的作者的、讀者的、文化的和環境境遇/身份——包括對目標讀者的假定——一定很重要，對文學成果的機構控制——比如例行審查也有影響，卻沒有我原先設想的那么重要。環境含混是每部作品的標志：從簡短的詩歌到卷帙浩繁的小說；從全球知名作家的作品到幾乎不為他們自己時代所知的作者的作品；從關注相對獨立的生態破壞的文本到著眼于全球范圍內生態毀滅的作品；從那些著眼于生態不幸、包括敘述生態生活的作品，到只簡單提到這些問題的作品；從展示生態退化到對之進行譴責的作品；從美洲、歐洲、非洲、亞洲到大洋洲出版的文本中。①可以肯定的是，生態含混在東亞文學中比在其他地區的文本資料中更普遍。而且鑒于東亞文化長時間以來一直贊美人與自然間的親密關系，甚至在東亞人民嚴重破壞環境時亦是如此，東亞文學中生態含混的諷刺意味就更濃。但除了少數顯著的例外，尤其是在東亞內部，這些分離和它們的很多變換并不像人們可能預料的那么依賴于特定的文學文化或環境問題。因此，我把重心移到環境含混自身的概念上。雖然文化內部和跨文化間的語言、類型、風格和修辭是相異的，但提出的關注點卻有很多共同之處。

除此之外，雖然一開始我只考慮關注少數關鍵的作家作品，但讀得越多，越發現探討環境問題的東亞文學不可思議地多樣和豐富。不過，除了個別明顯的例外，東亞文學一般只描述人類—非人類之間的和諧關系，反思這個共同的特點就顯得尤為重要。通過廣泛考察中國、日本、韓國和中國臺灣地區文學中描寫生態退化的作品，我們更意識到，不同社會有著應對環境問題的不同方式。雖然這些方式根植于他們特殊的文化和歷史，卻也引起其他地區和人們的共鳴，這種影響具有廣泛的地域性，如果不能算是全球性的話。

構成本書焦點的是國別文學探討生態問題的特定方式，讀者將應邀參與對這些方式進行思考，并將認識到跨越時空的人類與非人類的關系間存在著很多共性?！渡鷳B含混》希望可以努力沖破孤立、偏狹、例外的壁壘，提醒我們：盡管人們生活的社會、所處的環境以及不同的人和不同的生態系統所面臨的困境是有所差別的，卻并非獨一無二的。

對很多群體來說，限制進一步的生態退化和對已破壞的生態系統進行任何規模的恢復都需要重要的文化轉型，包括“嶄新的知識、改變的思想和積極的行動”。②社會需要重新定義生態系統中人類實際的和理想的位置。觀念需要與現實結合，理想需要付諸行動。這些努力中，最基本的是對人與人之間、人與環境之間易變關系的更深、更細微的認識，不管是在特定的時空里，還是跨越了時空。寫作、閱讀和分析文學——有著清晰審美訴求的、公開的想象文本——將在這些努力中扮演重要的角色。文學具有撼動我們的力量，因為它可以揭示人們如何控制、破壞和摧毀別人與自然世界，它也讓我們可以設想替代方案。正如勞倫斯·布伊爾（Lawrence Buell）所言：“為了讓技術突破、立法改革和環境公益的書面契約生效，或者甚至在某處率先實現，都需要對環境價值、看法和決心進行轉變。為了實現那個目的，故事、影像和藝術表演的力量以及美學、倫理學和文化理論的資源是至關重要的?！雹?/p>

故事的力量尤為重要。我們的現實感、我們對我們是誰和我們與環境之間關系的理解通常是由故事而非數據建構的。④南非作家恩加布羅·S·恩德貝勒（Njabulo S. Ndebele）對寫作的評論也同樣適用于故事：“（寫作）具有以非常親密的方式侵入讀者內心世界的強大力量。不管你在什么時候閱讀，都有被影響的可能，這種影響可能改變你的一生。”①不管某種行為是否具有危險或益處（比如，消費某個特定的產品，從維柯丁和撲熱息痛②到紅酒和黑巧克力），故事對人們行為的影響常常超過數據上的顯示。事實上，為了便于理解，更不用說促成改變，數據本身也必須轉換成敘述性的，基本上就是故事了。故事具有喚醒、加強、重新引導環境問題和對環境未來進行創造性想象的能力。對布伊爾的觀點作進一步闡釋：故事不僅促成要求行為變化的立法，故事還可以在缺乏公共政策的地方引起人類行為的徹底改變。③然而，我們給自己講的、以建立現實感的故事，常常與創造性文本和其他藝術形式中的不同：前者要求更具邏輯性和統一性，或至少看起來是這樣的。當然有很多例外，像美國作家唐·德里羅（Don DeLillo）的小說《白噪音》（White Noise）（1984）和德國作家君特·格拉斯（Günter Grass）的小說《母老鼠》（Die R·tten）（1986）中所講述的。④但是就像喬治·A·阿克洛夫（George A. Akerlof）和羅伯特·J·希勒（Robert J. Shiller）所指出的：“人類的思維方式是建立在對看似統一整體、有著內在邏輯和動力的一系列事件的敘述上的?！雹萃瑯拥?，常常把數據轉換成故事的紀錄片，要保證準確性，或至少看起來準確。⑥

與其他很多著述相比，文學經常公然反對邏輯性、精確性和整體性，這使得它可以對一般意義上的含混、人與生態系統相互作用中產生的特定問題進行更為持續、更為深入的揭示。⑦更具體點說，文學內在的多義性使它可以凸顯、探討——揭露、（重新）解釋和表現——長期以來存在于人類與環境相互作用間的含混，包括那些涉及人類對生態系統傷害的相互作用。這里的“含混”主要不是指一種倫理或美學價值，而是認識論上的不確定性征兆，是對作者和文學人物缺乏意識和/或潛在的無能為力的懺悔充滿同情而細致的評析。

環境含混顯示了其自身多重、交織的方面，包括對自然的矛盾態度；對非人類實際情況的困惑，這通常是模棱兩可的信息帶來的結果；人類對生態系統的矛盾行為；因態度、條件和行為間的不一致而導致的對非人類世界退化的漠視和默許，以及對意欲保護的環境無意的傷害。⑧我閱讀了數百本來自不同文化的文學作品，這些作品探討了人類與非人類的關系，它們的基本態度呈現出生態含混的疊瓦狀形式。最有意思的是，創造性文本如何清晰地表現了這些矛盾的出現順序和隱含之意，如何揭示它們在縱向上的時間變化和在橫向上的物理社會空間變化。

我這次研究的范圍介乎全球和本土之間，研究東亞——當今生態關懷和爭論的一個場地——區域內相互關聯的文學和文化。通過分析過去幾百年間中國、日本、韓國和中國臺灣地區的小說和詩歌，我將揭示這些文學中關于生態退化和生態含混的話語，這可能會讓習慣于接受亞洲傳統的生態和諧形象的讀者感到詫異。①東亞的藝術家和哲學家長期以來把人類與他們的非人類環境間的關系理想化了。他們的陳述給人們這樣一種印象：不同于美國人和歐洲人，東亞人天生對環境敏感，因此他們熱愛自然，并與自然和平相處。然而，對人類與環境間密切關系的浪漫化，更經常的是掩蓋而非反映經驗事實。和大多數人一樣，東亞人數千年來重塑、甚至破壞了他們的環境。而且，很多現代、甚至一些前現代的東亞小說和詩歌描述了人類對所有事物的破壞，從小的地方到整個大陸。

作為第一本涉及中國、日本、韓國和中國臺灣地區的關于生態破壞的文學研究著作，《生態含混》以整個區域內的主要檔案收集中所包含的中、日、韓原文資料為基礎。我希望下面的章節將會為東亞研究和生態批評以及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開啟新的入口。

二、環境含混

每一次人類行動都改變著環境。有些變化是可以看見和解釋的，有些可以看到卻被忽視或否認，有些只有在考古挖掘或科學檢測后才變得明顯，有的還僅僅基于假設，還有無數的變化人類并不知情。長時間以來描述環境的變化一直是個挑戰，常常需要產生新的概念、創造新詞。精確地說出變化的原因并不容易。就算是最明顯的致因都可以聲明免責。同樣的，精確預測變化也幾乎是不能做到的。這常常因為非人類存在看起來或被設想成不會枯竭，而即將耗盡的征兆也被輕易忽視或不太明顯。②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估算或預測變化都存在很多問題：什么樣的變化可以被理解成損害，什么樣的損害可以被容許、甚至鼓勵？西蒙·C·埃斯托克（Simon C. Estok）認為，人為引起的環境變化主要源于生態恐懼（ecophobia），也就是“對自然世界非理性的、無根據的恐懼或仇恨，類似于目前在我們日常生活和文學中對同性戀、種族主義、女性主義的微妙情緒”。③生態恐懼，埃斯托克寫道，常?！俺健彼^的對立面：生物之愛，也就是“人類天生的與其他活著的有機體的情感聯系”，更普遍的提法是生態之愛（ecophilia）或熱愛自然。④無可否認，生態恐懼可以用來解釋歷史上很多人意欲控制（部分的）自然環境、對自然進行大規模破壞的行為，如大規模的森林砍伐和物種滅絕。同樣的，生態之愛看起來是促使人類擁抱自然、促進環境修正和環境保護，事實上，也促進了生態批評的發展。但是，就像“愛自然到死”這樣的陳詞濫調所暗示的，環境變化不一定是完全的生態恐懼或生態之愛征兆。與因熱愛自然而驅車數小時去遠足或劃獨木舟的人相比，因對非人類世界存在偏見而住在城市公寓中、與自然切斷聯系的人對環境的影響肯定沒有那么直接和巨大。①甚至，主要由生態恐懼或生態之愛引起的變化也常常是難以估算的。人類與環境間的關系與相互作用充滿了不確定性，這些不確定性使得生態含混往往比單純的生態恐懼或生態之愛更引人注意。②

與關于環境條件的信息一樣，對自然現象的態度和行為依賴于社會標準和實施這些標準的機構。這些機構包括經濟的、教育的、家族的、新聞的、法律的、醫學的、軍事的、刑事的、政治的和宗教的。對于人類和非人類之間所謂的、實際的和理想的關系的社會標準是多變的，這種多變性對造成環境變化的生態含混有著重要的意義。

人類對非人類的態度常常充滿矛盾的印記。他們對不同物種、個人或團體可以同時表現積極（比如恭敬）、消極（比如敵對）、不確定和沒興趣；對同一物種也可以有復雜的感情，對非人類就更是如此了。③就像經常發生的，單個植物、動物或生態系統會喚起一些人積極的情緒，一些人消極的情緒，一些人不確定的情感，還有一些人漠不關心的態度；④同樣，（不）適當的生活方式帶來的認識和接下來的對環境的（不）負責任的行為常常引起變化，而且多是矛盾的。人們對于什么樣的變化對生態系統是必需的或至少是可以接受的認識不一致；對于應該防止、鼓勵、忽視哪些變化，哪些將因為其他變化而緩和，哪些應該被改變以及如何、由誰來改變的看法也不盡相同。⑤

矛盾態度產生于社會標準以及他們自己支持的機構，這種態度部分影響了人類對非人類的行為，從而也注定這種行為是矛盾的。行為本身是變化的，并相互抵消。⑥他們也常就各種態度發生爭執，偶爾也出人意料地與環境條件有些許協調。⑦美國海洋生物學家和環境主義者雷切爾·卡森（Rachel Carson）在她開創性的《寂靜的春天》（Silent Spring）（1962）中宣稱：“我們被提醒自然界中沒有任何東西是獨立存在的……地球上的植物是生命網的一部分，它們中蘊含著植物與土地、植物與其他植物、植物與動物親密而本質的聯系。有時候我們別無選擇，只能擾亂這些聯系，但是我們應該深思熟慮后再做，應該充分認識到我們所做的一切將在遙遠的時空內產生后果。”⑧卡森的話很有深意，如果考慮后果，人們可能會修正自己的行為。但只是可能，也不一定：“想”和“充分意識”也有作為托詞為之辯解甚至導致生態惡化的危險。

含混強化了行動的影響：甚至是那些看起來很容易歸為“有助于”（比如回收）或“有害于”（比如森林砍伐）生態系統的行為，都可能有不明確或不一致的后果和不確定的意義。艾倫·麥克法蘭（Alan Macfarlane）歸納了一些變化的悖論：“幾乎所有的變化都有消極和積極的影響……矛盾的后果不盡其數，提醒我們差不多每前進兩步，都要后退一步?！雹倥e個例子來說，同樣的技術提高了一些生物的生活，卻傷害了另一些，無論是同一物種還是不同物種。同樣的，同一非人類存在物可以同時有助于和有害于某一生態系統。②

麥克法蘭的評論假定了變化的矛盾結果不能簡單地歸為“積極的”或“消極的”，就像變化的條件不能簡單地分為“前進的”或“后退的”一樣。但對什么/誰而言是“積極的”或“消極的”？從什么/誰的視角看是“前進的”或“后退的”？例如，堤壩為下游的群落提供能量、防止水災，但同時阻止了魚類的遷徙、形成可能淹沒上游群落的湖泊。因此，它們受到廣泛的譴責，尤其是最近幾十年。但從另一方面看，與產生能量會導致進一步的環境破壞、防范水災會傷害依賴于它的植物和動物群落一樣，新的湖泊可以培育新的生態系統、為不同的物種提供棲居地，魚類的缺乏可以使其他種類繁盛。就此而言，拆除堤壩——這個從緬因州的農村到日本的都市日益高漲的呼聲——可以讓很多物種復活，但相應地也將促進再生水生動植物的增加，這將以其他方式污染環境。如果拆除堤壩，污染沉積物的釋放同樣會對下游群落產生潛在威脅。③強化一個群體，不管是人、樹、魚或是寄生物，常常會削弱另一群體；景觀越復雜、邊界越模糊，越難以估算其中的變化。含混甚至存在于混合動力汽車中。比如，豐田普銳斯，盡管它的營銷口號——男人、自然與機器的和諧——具有性別色彩，卻是自2009年7月起日本最暢銷的車型。它不僅是市面上燃油利用率最高的汽車，而且在使用電池能量時幾乎沒有噪音。④寂靜應該完全是一種“積極”因素：尤其在工業化國家，對于瀕危物種來說，沒有人類與他們的技術帶來的噪音的世界是美好的。⑤但事實上，駕駛沒有聲音的汽車的司機卻冒著在城市空間駕駛時視力受損和傷害其他依賴聲音判斷的人的危險。因此，豐田為第三代普銳斯研發了可選擇的揚聲系統；駕駛員按一下開關就可以讓他們的車聽起來像一輛普通汽車。⑥

雖然無聲汽車將繼續普及，但由它們引起的損害可能不會那么嚴重，因為人們會慢慢習以為常。同樣，大面積表面上的生態友好行動的結果也不好說，尤其是那些將徹底顛覆已經對環境造成變化的行為。大衛·哈維（David Harvey）曾說過：

今天世界上的生態系統很少不能承載人類持續行為的印記，而且人類行為的連續性對于它們維持自身是必不可少的。如果明天全球資本主義崩潰了，對生態而言，調整將經歷一個激烈的緊張時期，就像堤壩、灌溉溝渠被毀壞，就像化肥投入減少和城市、農業系統崩潰一樣。也就是說，是資金流讓環境變成現在這樣，任何打斷那些資金和商品流通的行為，都可能潛在地導致慘重的生態損失，就像二戰一樣?！庥谏鷳B破壞的權利被如此強烈地作為一個消極權利提出，因為它看起來剝奪了地球上的窮人、邊緣人和被壓迫人民獲得幸福的積極權利。①

各種來自科學家、社會科學家、人本主義者、行動主義者和其他熱心公眾事務的市民的精細發現，幫助消除有關生態系統條件的很多含混。但是在這個認識基礎上進行有效的行動卻被證明是困難的。很多信息被封閉了，透露出來的信息被以互相矛盾的方式解釋，且還經常被扭曲、政治化或被其他修辭所遮蔽。②除此之外，新的信息常常帶來新的問題，反過來又使對于環境條件的認識更不確定。察覺到這類含混帶來的矛盾并不少見，人們常常察覺到卻不能確定是什么造成所有矛盾。總之，人類與環境之間的相互作用——尤其是對生態系統帶來顯著變化的相互作用——除了含混，什么也不是。意識到含混對環境修復并不一定是阻礙，事實上，它會促進更廣泛的合作。③令人驚喜的是，含混還鼓勵態度和行為的靈活性，緩解面對人類和非人類群落時的很多問題。④

三、文學中變化著的環境

環境退化是一種全球現象，所以對生態退化的文學處理通常是跨越了它們特定文化的成果，這些作品共同構建了跨文化的主題網絡和概念網絡?？缥幕闹黝}網絡是來自多種文化、關注統一主題的作品網絡，不管這些作品的作者是否受到另一個作者的影響。⑤《生態含混》展示了關注退化的環境的主題網絡的歷時性發展，也考察了它們的共時性表現。就像沃納·索勒斯（Werner Sollors）所言：

通過不斷處理[一個特定主題]，某類文學的持續性和范圍方能被勾畫出來；同時，其他很多變化也是開放的，可以跨越類型和時期進行比較……在一部作品中可能顯得奇怪或神秘的問題，通過對其他文學和非文學文本的解讀可能會變得清晰；一個看起來標新立異的觀點實際上可能在之前很多作品和文獻中廣泛存在；一個被譽為統一體（新批評可能稱之為“主題的一致性”）的單個文本可能是對很多其他相同主題文本的微妙重寫；被看做是某個種群的規定性主題實際上可能是許多其他種族和民族文學的共有特征；被視為對傳統因素驚人而顯著的“顛覆”實際上可能只是一種陳詞濫調。⑥

同樣的，羅布·尼克松（Rob Nixon）已明確提出，對于關注特定生態問題——比如土地主權、核試驗、污染和原油——的文本，我們不是自動將之用國家的生態規則考察，而是把這些作品放到國際背景中比較研究。這么做不僅可以使環境文學的標準多樣化，而且可以重新定義這些標準的主流范式。①我談的是這種適合的跨文化主題網絡。不過，本書在此基礎上更進一步，不是考察國家網絡，甚至不是考察那些關注特定環境問題的網絡（主題網絡），而是圍繞概念形成的網絡（概念網絡），以此重建批評范式。這些概念加強和參與了多種類型的、各個地方和時間的環境退化，本書就是在這個意義上使用生態含混一詞。本書主要探討20世紀和21世紀早期中國、日本、韓國和中國臺灣地區文學中提到生態退化的作品中的環境含混，但也涉及很多來自不同時代和地區——包括非洲、美洲、澳大利亞和新西蘭、歐洲、中東、南亞和東南亞的創造性文本，本書強調這種現象的全球性。以這種方式研究文學重新定位了東亞研究、生態批評和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同時提高了文學研究的全球意識。

東亞內外的社會及自然科學研究者已經做了很多工作。他們研究了發生在現代、前現代的中國、日本、韓國和中國臺灣地區的環境問題，關注了抵御環境退化的很多運動和組織，還有在本土、國內、國家和地區層面的官方反應。相較而言，很多對探討人類與自然相互關系的東亞文學所進行的人文研究則關注下面這些方面：文學對自然的歌頌；把自然描寫成想象中的脫離人類社會的避難所；塑造與自然相對和諧一體的人類形象；或者并不多見的人類被災難征服的事件，比如雪崩、地震和洪水。盡管幾千年前的中國、日本、韓國和中國臺灣地區文學就已經關注環境破壞問題，20世紀和21世紀早期的作品尤甚，但卻鮮見對東亞文學這方面的研究著作出版。因此，《生態含混》致力于東亞文學中這個新興研究領域的拓展。

本書也同樣致力于拓展生態批評（環境指向的文學研究，文學—環境研究）的地理學和語言學范圍。②在美國和歐洲，很多生態批評學者從美洲和歐洲文學、有時甚至是亞洲文學中探討文學與環境破壞的關系的作品中尋找例證，卻不成比例地關注西方的例子。③近幾年，環境主義和后殖民主義學者大量涌現，他們分析非洲、拉丁美洲和南亞文學的生態意蘊，④但多數研究都只關注這些地域用西方語言寫就的文學作品。將來，生態批評需要關注更大范圍的文學，包括來自世界三大經濟體之一、有著近1/4世界人口的東亞的文學。⑤東亞繼承了幾千年來記述人類與環境關系的文學傳統，也繼承了數千年來對環境的劇烈破壞。而且，生態含混在這個地域尤其明顯。長期以來，東亞都和崇尚自然的信仰體系聯系在一起，尤其是佛教、儒家、道家和神道教，以及無數的本土哲學和教派。⑥這些思維模式不僅激發了美洲人、歐洲人、還有少數的東亞、非洲的知識分子的環境意識，而且激發了無數亞洲人的環境意識，或者是對環境健康的關注。①東亞內外都流行這樣一種觀點：東亞的環境破壞始于19世紀后期，伴隨著西方國家的壓迫以及對西方技術、工業的應用而產生。但實際上，東亞有著很長的改造環境的歷史。羅茲·墨菲（Rhoades Murphey）都說到這個份上了：

因為對自然的崇敬態度，阿富汗以東和前蘇聯以南地區的所有亞洲文化長期以來受人關注……所有這些都與西方觀點形成對比……但是，除了文學精英所宣揚的價值觀，從亞洲的記錄中可以明確看到，亞洲人對他們的環境所進行的改變或破壞比世界上其他任何地方時間更長、范圍更廣，甚至是20世紀的西方。②

墨菲可能夸大了點，因為早期東亞人對環境造成的改變并沒有達到20世紀西方人的程度。

然而，信仰和行為之間的背離卻是顯著的。正如歷史學家馬克·埃爾文（Mark Elvin）對中國所做的研究：

三千多年來，中國人改造著中國。他們清除森林和原始植被，把山坡變成梯田，把山谷變成田地。他們筑造堤壩使江湖改道。他們打獵或馴養鳥獸，要不然就是在追求經濟增長時破壞了它們的棲居地。經過這種開發改造，到晚清時，已經很少有可以稱為“自然的”沒有被干擾的地方了……因此，中國人心里對景觀的態度是矛盾的。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可以被視作……其最高的精神力量的一部分。智慧要求一個人將自身置于自然規律之中，并意識到自己無力重塑它。但另一方面，卻駕馭、改變、開采自然到這樣一種程度，以致很難找到它與前現代世界的相似之處。③

海納·羅特茲（Heiner Roetz）沿這條線推理，大膽斷言早期中國“對自然的憐憫，比如在《莊子》中（表達的情感），只是（對具體發生的事情的）一個簡單反應”④。羅特茲有些夸大了，不是所有的憐憫都可以被理解成對具體事件的反應，更不用說歌頌自然甚至歌頌社會了，但大多數情況可以作為一種可能性被探討。

長期以來，東亞人對人為的環境破壞有著很深的意識，但除了個人、機構和政府為修復現有破壞和限制進一步傷害所做的努力，這個區域內總的生態情況卻在繼續惡化。⑤可以肯定的是，東亞很多最明顯的環境問題在過去幾十年里都有所改善，包括日本、韓國、中國及中國臺灣地區的小范圍的城市污染和水污染。面對高人口密度、消費增長和已破壞環境的低承受力帶來的綜合挑戰，東亞社會已經設計了解決環境問題的巧妙方案。例如，日本發展了過濾排放技術，還發明了低排放垃圾焚燒爐，為本地的設施提供能量。①他們還出售污染控制技術給中國，并從中獲利。中國方面現在正在建設六大風力發電場，每一個都足以“讓世界上任何其他地方的任何一個都相形見絀”。②在德州（山東?。?，中國正在建世界上最大的太陽能生產基地。③大田的韓國科學技術學院的工程師們正在研發電力汽車系統，通過埋在路上的感應條提供能量，這個系統最終將用電動汽車替代首爾9000輛以汽油為燃料的公共汽車，這將降低韓國對進口石油的依賴。④

但很多情況下，污染并不能被消除，而且很容易擴散，造成多重生態問題。⑤中國燃燒碳排放出的SO2引起嚴重的酸雨問題已越出國界。中國的戈壁灘因為森林砍伐和過度放牧迅速擴大，使得這片地域的沙塵暴現象加劇，而這又成為將中國的工業污染物帶到臨近國家的主要載體。⑥日本有著保護本國森林的漫長歷史，卻依賴東南亞的木材進口。20世紀70年代，多出于國內環境法規的壓力，日本開始將重污染工業外包給中國和亞洲其他國家。到目前為止，“關于亞洲的環境危機和日本的政治經濟學之間關系的激烈辯論”已持續了三十多年，論證的焦點是：日本是“環境超級大國”還是“污染超級大國”。⑦與此同時，補償的要求一直在增加。最近的研究表明，北京2008年奧運會期間空氣質量的改良，更多地與當時幸運的天氣模式有關，而非源頭控制措施。⑧本書第一章將從細節上說明，東亞各國以及中國、日本、韓國和中國臺灣地區各地不同的環境情況以及它們對環境問題的不同回應。東亞文學對人與環境關系的調解，尤其是對給非人類存在帶來變化的調解，也因時空而大不相同。這個區域多樣的文學為21世紀的生態批評提供了肥沃的土壤。

在梳理關于環境退化的文學話語的固有矛盾的同時，我也嘗試著給生態批評帶來新的視角。20世紀90年代的“第一波”生態批評往往采用生物中心主義（biocentric）或保護主義（preservationist）的立場，大部分著眼于自然書寫和文學作為樹立生態中心主義價值觀的能力，以及作為人類與自然世界關系的生物、心理和精神聯系的文學描述。⑨在21世紀之交贏得發展機會的“第二波”生態批評，采取更人類中心（anthropocentric）或科學中心（sociocentric）的立場，這種研究強調城市和工業化文學以及環境（非）正義和相關的社會問題，尤其是少數民族、土著、移民和多元化問題，還把依附的處所從本地轉向跨國或全球。①迄今為止，兩波生態批評都已取得顯著成績，包括強調相對被忽視的文學類型和亞類型，如著眼于人類與環境關系的自然寫作、毒物敘事、生態詩歌和生態戲劇；包括重新闡釋與環境相關的主題，如田園詩、環境種族主義和生態啟示文學；還有從一大堆文學作品中發現潛在的環境話語。最近，這個領域已經開始關注除了文字之外不同類型、不同媒介的作品，比如漫畫小說、動畫片、生命藝術、綠色建筑和新穎的數字數據源，改變著學者們關于生態批評對象的認識。②但是，這些生態批評模式并沒有廣泛認識到復雜的含混，這種含混產生于我們對生態急劇變化和惡化所帶來的棘手問題的回應。生態批評的未來被認為在于顯示環境性在文學中的地位，尤其是文學把環境性作為一種“思想實驗……因多重任務和拒絕采取固定立場使其復雜化”。③毫無疑問，介入環境而必然產生的模糊性一直以來都是全球文學作品的一個重要部分。而且，考察生態含混自身的產生動力也是重要的，也就是形成、實施和解釋環境倫理關注的復雜性，以及它們的觀念和實踐意義。

《生態含混》的基本立場既非生物中心/保護主義，也非人類中心/科學中心，而是分析來自廣闊范圍的作品中環境含混的錯綜復雜性。這些創造性文本包括：從近乎專門關注生態惡化的到只簡單帶過的，從關注荒野破壞的到探討人口稠密的城市被污染的貧民窟的，從歌頌生態惡化的到譴責它的。這些小說和詩歌強調，環境問題并沒有簡單的答案，也沒有輕而易舉的解決之道，本書探討文本作出這種強調的多種方式。

除了擴大東亞文學研究和生態批評的領域，我希望增強比較文學領域里現代東亞文學的在場性。歐洲的比較文學學者大多研究歐洲文學，而美國學者則研究歐洲文學和小部分美洲文學，在美國和歐洲，還有大量的研究關注廣義上的西方和非西方的文學關系。東亞的比較文學學者也有著相同的關注點，還對早期中國文學與早期日本或韓國文學之間的關系做了大量研究。現在，越來越多的東亞學者對東亞四國的任意兩國文學間的相互作用進行研究。但同時對這個區域內現代漢語、日語和韓語作品的研究還處于起步階段。作為第一本對現代中國、日本、韓國和中國臺灣地區文壇和文學的互動研究的專著，《生態含混》與我的《運動中的文本帝國：日本文學在中國、韓國以及中國臺灣地區的跨文化影響》（Empire of Texts in Motion： Chinese， Korean， and Taiwanese Transculturations of Japanese Literature）一樣，用比較的視角研究了20世紀、21世紀中國、日本、韓國和中國臺灣地區的文學。

我把我獨特的文本分析放置到環境和歷史語境中，不僅關注文學作品內部的多樣性，而且關注使它們表面分離的模糊邊界。④我還分析了東亞內部的跨文化模式，在東亞，跨文化被理解成文化和文化產品經過“很多不同的工序，從同化、改編、摒棄、戲擬、拒絕、減少到最終的轉變”①。我討論的這個區域文學的變化將納入地區文化和全球文化潮流。作為全球關于人與自然之間關系探討的交流空間，東亞和東亞文學有著悠久的歷史。在東亞，交流空間被廣泛理解成實際存在的和創造出來的跨文化領域。②盡管這個區域關于環境退化的廣泛記錄——它的哲學和宗教以及個別藝術家和知識分子所具有的環境性——幾個世紀來曾鼓舞了世界各地的人們，東亞人還是積極參與了對來自區域外相對應的環境性的跨文化改變。20世紀中葉起，關于環境退化的人類行為、觀念和文本都變得格外復雜，同時，環境退化的嚴重性和范圍變得更為明顯。

這些網絡形成世界文學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就像大衛·達姆羅施（David Damrosch）認為的：

所有文學作品，不管以何種方式傳播，是超越他們的區域文化還是被翻譯或是只用本國語言流傳……只有以世界文學的身份才能具有影響力，不管何時何地，它都將積極活躍于超越本土文化的文學系統中……世界文學是對民族文學的折射……（它）不是一套經典文本而是一種閱讀模式：一種參與我們自己時空之外的世界的超然模式……（這將幫助我們）理解文學作品，從其源點抵達外部與遠方的方式。③

近年來，世界文學研究迅猛發展，但盡管有無數的文學作品談到人類對環境的破壞，卻鮮有關注世界文學與生態惡化關系的研究著作。為了有助于激發對世界文學與全球化環境之關系的研究，《生態含混》考察的作品包括源于東亞以及那些通過翻譯、在東亞找到第二故鄉的作品。④

《生態含混》分析的大多數作品都至少被翻譯成另一種語言，但只有少數真正活躍在超越本土文化的文學系統中。因此，它們一般不被理解成世界文學。但從另一方面來說，幾乎所有這些文本的關注點都超越了它們的源文化而具有了環境世界性，不管是明顯的還是含蓄的。很多可以被作為世界文學閱讀，也就是說，看看它們如何超越了它們的起點。我認為，從理論上說，對文學系統的研究不僅應該沿著文化/國家線進行，而且應該沿著跨文化的主題和概念網絡進行。最重要的網絡是關注那些具有世界意義的最緊迫問題的網絡，包括貧窮、疾病、奴隸制、戰爭和環境破壞。關注這些網絡會發現文學如此輕而易舉地跨越各種界限：環境的、政治的、行政的、經濟的、人口的、文化的和社會的。⑤提高文學研究的星球意識（planetary consciousness）最有效的方法之一是：把那些按常理不能算作世界文學、卻超越了單一文化問題的文本作為世界文學來研究。⑥這些文本探討的地方從物理意義上說在我們所處的時空之外，但它們所表達關注的問題卻又觸及了我們的痛處。

“星球意識”的概念長期以來和帝國主義聯系在一起。在談到18世紀歐洲自然史時，瑪麗·路易絲·普拉特（Mary Louise Pratt）把“星球意識”時代與瓦解、（重建）秩序、帝國主義和歐洲中心主義聯系在一起：

18世紀對自然的系統化，是歐洲知識建設的一個項目……建立了一種新的歐洲中心主義的星球意識。這種意識遍布地球，它把植物和動物作為分裂的整體，用可見的詞匯明確描述，把它們放置在一個歐洲制造的有限的總體秩序中歸類、重組。①

種族主義、文化主義和物種歧視預設人類或特定人群的優越性，它們為尋求星球意識提供了依據。另一些知識分子則強調人類自己就是“星球的意識”。舉個例子來說，雖然在哲學上存在差異，蘇聯杰出的地球化學家、礦物學家弗拉基米爾·沃爾納德斯基（Vladimir Vernadsky）和法國的神學家、生物學家和哲學家皮埃爾·德日進（Pierre Teilhard de Chardin）都相信“人類是這個星球的意識，他們有權利、有責任、而現在也有能力……引領進化的力量”。②德日進接受并擴展了沃爾納德斯基的理論，認為已經從巖石圈進化成生物圈的地球，最后將被轉變成人類圈，一個人類思想領域，一個“人類有責任……通過科學和技術去改變”的星球。③

就像強調“星球意識”可能會增強本土的、民族的、人類的或別的中心主義，它也可以用來對抗偏見。根據拉丁美洲哲學家恩里克·達塞爾（Enrique Dussel）的研究，尤其是他的《美國的發明》（The Invention of the Americas）（1995），納爾遜·馬爾多納多·托里斯（Nelson Maldonado Torres）發現：“與成為資產階級殖民探險工具的（帝國的）‘星球’視角不同，達塞爾展開了另一個‘星球’視角……不同于服務于帝國主義，這個‘星球’視角致力于克服歐洲中心主義?！雹苓@恰好是很多星球意識當代想象的目的。

在過去幾十年里，批評家們，如佳亞特里·C.斯皮瓦克（Gayatri Chakravorty Spivak）和宋惠慈（Wai Chee Dimock）曾建議比較文學學者和國別文學學者采用更具星球性的研究方法，這意味著，用最簡單的術語擴大文學研究范圍和文化底蘊。宋惠慈建議把美國文學看做“從人類自身的持續時間和擴展范圍中來估量的、數量無限的更大聚集體”中的一個子集，而決不是其中最有包容性的一部分，聚集體“滲入美國文學就像滲入其他國家文學一樣”。⑤她所提倡的研究視角稍作修改就可以很容易地運用于不論多少數量的其他文學研究中，無論是國別文學還是別的文學。斯皮瓦克略帶爭議地提出，“在由區域研究作為補充的比較文學的推動下，假定的聚集體跨越了邊界，它們可能更愿意把自己描繪成——想象成是——星球的，而不是各洲的、全球的或世界的……我提出星球意識作為一種自負的替代物，這種自負通過譯文對世界文學進行制圖式閱讀，并將其作為比較文學的任務。”⑥

對星球的召喚豐富了文學研究，更豐富了人類的理解力。星球人文主義和星球意識的最近愿景是，強調對關注迫切問題的創造性作品和其他話語研究的必要，這些問題在區域間、常常也在全球范圍內具有實在的或潛在的重要性。保羅·吉爾羅伊（Paul Gilroy）討論了建立星球人文主義和星球意識的重要性。“星球人文主義可以理解我們面對互相施惡時內在弱點的普遍性”，而“星球意識則可以認識不可分割的人類存在的悲劇性、脆弱性和短暫性”。①同樣的，在談到采取更具星球性的研究計劃的價值時，宋惠慈舉了奴隸制的例子，雖然奴隸制“往往只在美國這一特定的時空范圍內被研究，但當它離開這個坐標，實際上已經成為一種難以辨認的現象”。她恰當地強調“隨著證據基礎擴展而來的概念擴展”。②雖然宋惠慈這里說的是歷史研究帶來的證據擴展，但經過更充分的研究，比如說對奴隸制和其他人類權利濫用問題的跨文化研究，會發現文學批評可能也將沿著同樣的軌跡發展。這種批評不僅將文學作品視做特定時空內的產品，而且看成是人類共同經驗的產物。

但有爭議的是，增強文學研究的星球意識最重要的是發現和分析那些人類與環境的關系的跨文化網絡，尤其是那些導致生態惡化的關系。③必須采用這種辦法的原因有幾個。首先，這樣一種定位準確地反映了它的命名，用“星球”而不是“地球”或“世界”，馬上就指向了行星地球和多樣的、相互作用的物體——有形的和無形的、人類和非人類、有生命的和無生命的、規模與影響巨大的和微小的，這些物體形成、居住或穿過這個球體。④第二，就像最近環境正義（environmental justice）和生態女性主義（ecofeminist）學者所建議的，研究文學作品如何清晰地指出人類與環境的關系實際上不僅加深了人們對這些關系的尊重，而且加深了對人類內部關系的重視。⑤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是，文學研究者可以幫助我們建立對人類/非人類關系的更深刻、更微妙的理解。這些理解具有加快文化轉型的潛力，這種文化轉型包括修復被損害的生態系統，限制更進一步的生態破壞和保護人類健康。

最后，不管怎樣，增強文學的星球意識比增加學術研究在地理上的廣度更重要，比把研究對象從人類間的相互作用擴大到除此之外的人類與環境之間（比如個人與非人類或人類與非人類之間的跨文化話語網絡）的相互作用更重要。這也包括評估這些作用的環境世界性：研究一個特定作家的作品或那些看起來只關注特定環境問題的作品，都可能增強跨民族、跨文化現象的環境意識。同樣的，它也要求我們評估那些關注普遍生態現象的作品將如何提高人們對小范圍問題的認識。⑥我希望可以通過展現文學作品如何表現被破壞的環境之含混性，對增強文學研究的星球意識有所貢獻。這些環境含混常常是發生在特定地點，代表了自己，卻也作為更大話語的一個組成部分。⑦我也揭示了描寫全球范圍內人類與環境的含混關系的文學作品（比如生態災難文本）如何可能改變對更小地域內的現象的認識。

……

從一開始，文學就調解著人類與環境間的含混關系。在我們試圖理解本土、全球以及這兩者之間種種事物的相互作用時，創造性作品讓我們能夠深入理解我們面臨的一些最大的挑戰。持續不斷的環境破壞表明：對當地社會規范的極端遵從，可能損害整個星球，包括那些其行為習慣據說是受到推崇的人們。這種損害也表明：對星球健康的過分關注冒著放棄當地利益的危險，而這些當地利益對于人類與全世界環境間的平衡關系來說是必不可少的。本書所分析的創造性文本集中凸顯了生態含混，并以此探討上述關注以及類似的關注。

大多數描寫生態系統受到人為傷害的創造性文本不只是簡單地寫到環境的變化。這些文本沒有把自己局限在描寫生態有“什么”退化，它們還把這些變化同不斷變化的社會標準和機構聯系起來，還同模糊不清的態度、行為和條件聯系在一起。它們揭示了變化的矛盾意義和更廣泛的影響，也指出扭轉變化的努力。但是，創造性文本中的環境退化被描寫成與生態含混如此密切相關，那么還有多少空間留給人類以及與我們一起分享這個星球的其他生命形式用來改善條件？從很多方面來看，這個強調人類與環境的關系必然具有含混性的問題，環繞我們一圈之后，又回到了原點。文學世界與現實世界一樣，不管個人和社會自稱多么尊重景觀，不管他們聲稱多么熱衷于確保植物和動物的福祉，不管他們對特定行為所造成的生態系統傷害知道多少，極少有人愿意徹底改變他們自己的生活方式?？赡埽拖裨S多環境主義者所指出的，生態崩潰是不可避免的。但大多數創造性文本，甚至生態災難故事，都留下了一些不確定性，正是這個不確定產生了靈活性和可能性。

責任編輯：王俊

①本文譯自索恩伯的新著《生態含混：環境危機與東亞文學》（Ecoambiguity： Environmental Crises and East Asian Literatures， The 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2012）的導言。該導言較長，包含引言、“變化著的環境”、“環境含混”、“文學中的環境”、“文學中變化的環境”、主要章節介紹和結語。篇幅所限，這里僅選譯其中的引言、“環境含混”、“文學中變化的環境”和結語部分，標題為譯者所加。這本書是國際學界第一部用比較文學的視角研究當代中國、日本、韓國和中國臺灣地區生態文學的著作。它不僅擴大了生態批評的研究領域，為生態批評走向比較生態批評提供了范例；而且增強了國際比較文學領域中東亞生態文學的在場性，為比較文學研究開啟了新的領域——比較生態文學。這本書的另一個重要貢獻是揭示了生態文學與環境文學所顯示出來的對待自然的態度思想具有復雜性、矛盾性，生態的思想與非生態的思想共存——索恩伯稱之為“生態含混”，她認為這是東亞文學多數生態作品共有的特征。

①http：//www.shosenkyo-kankoukyokai.com/b/.

②為了明確表達，也為了強調人類行為對地球上的非生物和非人類生物的影響，本書中的“環境”、“生態系統”、“景觀”、“周圍環境”和“物體景觀”等字眼是用來指稱有著重要非人類存在的地方。本書中的“非人類的”/“非人類”，是指非人類生物和非生物存在（群體），它們可以與“自然世界”、“自然”、“非人類存在”互相置換。

③Upamanyu Pablo Mukherjee， Postcolonial Environments： Nature， Culture， and the Contemporary Indian Novel in English， 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 2010， p.41.

④“Tanzawa Forests Endangered：Proliferation of Deer is Leading Cause of Ecosystem Degradation，” Daily Yomiuri online， October 10， 2010.

⑤Ernst Friedrich Schumacher， Small is Beautiful： A Study of Economics as if People Mattered， London： Blond Briggs， 1973， p.43.

①美國作家安妮·迪拉德在《汀克溪的朝圣者》（1974）中對她感受到的“里面有光的樹”有如下描述：“有一天，我漫無思緒地沿著汀克溪漫步，看見了里面有光的樹。我看見后院那棵棲息著野鴿的西洋杉，充電幻化，每個細胞火焰隆隆。我站在發光且通體燃燒的草地上，全神貫注，全在夢中。好像不是在觀看，而是第一次被看到，讓充滿力量的一瞥給震得無法呼吸?！保ˋnnie Dillad， Pilgrim at Tinker Creek， New York： Harper’s Magazine Press， 1974， p.33.）

②龐氏騙局（Ponzi scheme）：指引誘別人向虛設的企業投資，以后來投資者的錢作為快速盈利付給最初的投資者，以誘使更多的人上當。

③David P. Barash， “We Are All Madoffs ，” Chronicle Review， September 4， 2009， B8.

④Robert Bryce， Power Hungry： The Myths of “Green” Energy and the Real Fuels of the Future， New York： Public Affairs， 2010.

①Sidonie Smith Julia Watson， Reading Autobiography： A Guide for Interpreting Life Narratives， Minneapolis：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2001， p.150.

②James Engell， “Plant Beach Grass： Managing the House to Sustain It，” Phi Beta Kappa Oration， Harvard University， June 2， 2009， p.23.

③Lawrence Buell， The Future of Environmental Criticism： Environmental Crisis and Literary Imagination， Malden， MA： Blackwell， 2005， p. vi.

④George A. Akerlof Robert J. Shiller， Animal Spirits： How Human Psychology Drives the Economy， and Why It Matters for Global Capitalism，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09， p.6.

①Njabulo S. Ndebele， South African Literature and Culture： Rediscovery of the Ordinary， New York：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1994， p.134.

②維柯丁和撲熱息痛（Vicodin and Percocet）：現在流行的兩種處方鎮痛藥，因為都含有acetaminophen（醋氨酚），過分使用將有導致肝臟損壞的危險。

③James William Gibson， A Reenchanted World： The Quest for a New Kinship with Nature， New York： Metropolitan Books， 2009， p.253.

④Don DeLillo， White Noise， New York： Viking Penguin， 1984， p.153.

⑤George A. Akerlof Robert J. Shiller， Animal Spirits： How Human Psychology Drives the Economy， and Why It Matters for Global Capitalism， p.51.

⑥紀錄片的來源包括：政府報告和來自媒體的、科學的、醫學的文章/數據。這類數據中有些大量地依靠統計，盡管精確卻不能保證是事實和真相，而只能說明優先考慮事實和真相的愿望。

⑦Rita Felski “Remember the Reader： A Manifesto，” Chronicle of Higher Education， December 19， 2008， B8.

⑧Barbara Almond，The Monster Within： The Hidden Side of Motherhood，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2010， p.8.

①雖然不同文化、各個文化內部對由什么構成含混的理解各不相同，但“含混”這個詞卻很好地概括了各種范圍內文本的驅動力。我認為無論在哪種文化中，人類與環境關系的“自然的”表達常常是含混的。

②Jared Diamond， Collapse： How Societies Choose to Fail or Succeed， New York： Viking， 2005， p.11.

③Simon C. Estok， Ecocriticism and Shakespeare： Reading Ecophobia， 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 2011， p.4； Simon C. Estok “Theorizing in a Space of Ambivalent Openness： Ecocriticism and Ecophobia，” Interdisciplinary Studies in Literature and Environment，vol.16， issue 2， Spring 2009， pp.207-208.

④Simon C. Estok， “Theorizing in a Space of Ambivalent Openness： Ecocriticism and Ecophobia，” Interdisciplinary Studies in Literature and Environment vol.16， issue 2，Spring 2009， p.219；Simon C. Estok， Ecocriticism and Shakespeare： Reading Ecophobia， p.129.

①Martin W. Lewis， Green Delusions： An Environmentalist Critique of Radical Environmentalism， Durham： Duke University Press， 1992.

②Simon C. Estok， “Theorizing in a Space of Ambivalent Openness： Ecocriticism and Ecophobia，” p.211.

③Barbara Almond， The Monster Within： The Hidden Side of Motherhood， p.8.

④Homi Bhabha， The Location of Culture， New York： Routledge， 2004， p.131.

⑤Peter C. Rollins， “Tulsa （1949） as an Oil-Field Film： A Study in Ecological Ambivalence，” in Deborah A. Carmichael， eds.， The Landscape of Hollywood Westerns： Ecocriticism in an American Film Genre， Salt Lake City： University of Utah Press， 2006， p.81.

⑥Jonathan Safran Foer， Eating Animals， New York： Little， Brown， 2009；Tristram Stuart， The Bloodless Revolution： A Cultural History of Vegetarianism from 1600 to Modern Times， New York： Norton， 2006；Jeffrey Toobin， “Rich Bitch： The Legal Battle over Trust Funds for Pets，” New Yorker， September 29， 2008.

⑦Lawrence Buell， “Ecoglobalist Affects： The Emergence of U.S. Environmental Imagination on a Planetary Scale，” in Wai Chee Dimock Lawrence Buell， eds.， Shades of the Planet： American Literature as World Literature，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07， p.231.

⑧Rachel Carson， Silent Spring， New York： Houghton Mifflin， 1962， pp.55， 64.

①Alan Macfarlane， The Savage Wars of Peace， Cambridge， MA： Blackwell， 1997， pp.387-388.

②Leo Marx， “Environmental Degradation and the Ambiguous Social Role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in Jill Ker Conway et al.， eds.， Earth， Air， Fire， Water： Humanistic Studies of the Environment， Amherst： University of Massachusetts Press， 1999； Stephen DeStefano， Coyote at the Kitchen Door： Living with Wildlife in Suburbia， 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10.

③Jacques Leslie， Deep Water： The Epic Struggle over Dams， Displaced People， and the Environment， New York： Farrar， Straus and Giroux， 2005.

④“Corolla’s 1990 Sales Record Falls to Prius，” Japan Times online， January 4， 2011.

⑤Gordon Hempton John Grossmann， One Square Inch of Silence， New York： Free Press， 2009， p.13.

⑥“Toyota Device Alerts Pedestrians to Approaching Quiet Hybrid，” Japan Times online， August 25， 2010.

①David Harvey， “What’s Green and Makes the Environment Go Round，” in Fredric Jameson Masao Miyoshi， eds.， The Cultures of Globalization， Durham： Duke University Press， 1998， pp.331-332， 351.

②Richard Heinberg， Peak Everything： Waking Up to the Century of Declines， Gabriola Island， BC： New Society Publishers， 2007， pp.192-98.

③Timothy Hildebrandt，“Ambiguous Information，Responsibility and Global Environmental Cooperation，”Paper presented at the Annual Meeting of the International Studies Association， San Diego， CA， March 22， 2006；Paul Kevin Wapner， Living through the End of Nature：The Future of American Environmentalism， Cambridge，MA： MIT Press，2010，p.26，pp.202-203.

④Stewart Brand， Whole Earth Discipline： An Ecopragmatist Manifesto， New York： Viking， 2009， pp.76， 100， 117.

⑤Zhang Longxi，“What is Literature？ Reading across Cultures，” in David Damrosch， eds. Teaching World Literature， New York： Modern Language Association of America， 2009， pp.70-71.

⑥Werner Sollors， Neither Black nor White yet Both： Thematic Explorations of Interracial Literature， 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7， pp.25-26.

①Rob Nixon，“Environmentalism and Postcolonialism，” in Ania Loomba et al.， eds.， Postcolonial Studies and Beyond， Durham： Duke University Press， 2005， pp.245-246.

②Scott Slovic， Going Away to Think： Engagement， Retreat， and Ecocritical Responsibility， Reno： University of Nevada Press， 2008， p.27.

③http：//www.asle.org/site/about/.

④Neel Ahuja， “Postcolonial Critique in a Multispecies World，” PMLA vol.124， issue 2， March 2009， pp.556-563； Alan Bewell， Romanticism and Colonial Disease， Baltimor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99.

⑤“ASLE Officers’ Retreat Summary，” ASLE News online， Spring 2010.

⑥Martine Batchelor Kerry Brown，eds.， Buddhism and Ecology，New York：Cassell，1992；N. J. Girardot et al.， eds.，Daoism and Ecology： Ways within a Cosmic Landscape，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Center for the Study of World Religions，2001.

①J. Gerard Dollar，“In Wildness Is the Preservation of China，” Neohelicon 36， 2009， pp.412-413；Jincai Yang， “Chinese Projections of Thoreau and His Walden’s Influence in China，” Neohelicon 36 ， 2009， pp.355-364； Arne Kalland Pamela J. Asquith， “Japanese Perceptions of Nature： Ideals and Illusions，” in Pamela J. Asquith Arne Kalland， eds.， Japanese Images of Nature： Cultural Perspectives， New York： Curzon， 1997， p.29.

②Rhoads Murphey， “Asian Perspectives of and Behavior toward the Natural Environment，” in Karen K. Gaul Jackie Hiltz， eds.， Landscapes and Communities on the Pacific Rim： Cultural Perspectives from Asia to the Pacific Northwest， Armonk， NY： M. E. Sharpe， 2000， p.36.

③Mark Elvin， The Retreat of the Elephants： An Environmental History of China，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2004， pp.321，323.

④Heiner Roetz， Mensch und Natur im alten China： zum Subjekt-Objekt-Gegensatz in der klassischen chinesischen Philosophie， zugleich eine Kritik des Klischees vom chinesischen Universismus， New York： Peter Lang， 1984， p.85

⑤另一方面，這種退化狀態可能會改變，就像人口規模、分布和生活方式的改變。

①垃圾車把垃圾運到地下焚燒爐進行焚燒，過濾后的氣體通過高煙囪排放。東京板橋植物園的那些設施就是由本地的垃圾焚燒爐提供能量。東京有很多這種焚燒爐，其中一個還位于砧公園的街道對面，卻沒有對公園的空氣質量造成什么不可忽視的影響。砧公園是東京最大的綠地之一，它的道路和運動設施使它成為跑步、散步、騎行以及其他運動的理想去處。

②Keith Bradsher， “Green Power Takes Root in China，” New York Times， July 3， 2009， B1， B5.

③Andrew Higgins， “China Tries Ecofriendly Alternative to Industrial Sprawl，” Japan Time， May 19， 2010， p.8.

④“London Bids to be Greenest City，” Japan Times， May 20， 2009， p.10.

⑤Peter Dauvergne， Shadows in the Forest： Japan and the Politics of Timber in Southeast Asia， Cambridge， MA： MIT Press， 1997， pp.2-3；Jim MacNeill et al.， Beyond Interdependence： The Meshing of the World’s Economy and the Earth’s Ecology，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1， pp.58-59.

⑥Richard H. Solomon， “Foreword，” in InTaek Hyun and Miranda Schreurs， eds.， The Environmental Dimension of Asian Security： Conflict and Cooperation over Energy， Resources， and Pollution， Washington， DC： United States Institute of Peace Press， 2007， p.x.

⑦Derek Hall，“Japan’s Ecological Shadow in Asia： Three Decades of Debate，” in Klaus Vollmer， eds.， kologie und Umweltpolitik in Japan und Ostasien： Transnationale Perspektiven， München： Iudicium Verlag， 2006， pp.85-86.

⑧Wentao Wang et al.， “Atmospheric Particulate Matter Pollution during the 2008 Beijing Olympics，” Environmental Science and Technology， June 18， 2009， pp.5314-5320.

⑨這一波生態批評部分產生于深層生態學，包括阿倫·奈斯的《淺的和深的》。

①第一波生態批評主要著眼于本土或區域范圍內的處所依附。

②Lawrence Buell， The Future of Environmental Criticism： Environmental Crisis and Literary Imagination， p.130； Ursula Heise， “Bloomington 2011： New Adventures in Ecocriticism，” ASLE News online， Spring 2011.

③Lawrence Buell， “Literature as Environmental（ist） Thought Experiment，” in Donald K. Swearer， ed.， Ecology and the Environment： Perspectives from the Humanities， 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Center for the Study of World Religions， 2009， p.24–25.

④對作者和文學邊界的劃分經常出現問題?，F代中國、日本、韓國和中國臺灣地區文學通常都是被作為相對獨立的地域文學進行討論的，本書為了論述清晰、也為了強調它們之間的相互作用，修改了之前的定義。本書根據作者首要的身份認同進行劃分，而不管他/她的作品是用何種語言寫成、在何地出版。

①Silvia Spitta， Between Two Waters： Narratives of Transculturation in Latin America， Houston： Rice University Press， 1995， p.24.

②這里的“交流空間”是指，在更廣泛的力量關系中，人類與文化產品間相互作用的實際存在的和創造出來的空間。

③David Damrosch， What is World Literature？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03， pp.4， 281， 300.

④考察關于環境退化的描寫如何跨越時空積極進行跨文化傳播，為世界文學的學術研究提供了新的可能性，這其中也包括了促進世界文學與環境這個子域的發展。

⑤Suman Gupta， Globalization and Literature， Cambridge， UK： Polity， 2009， p.145.

⑥Wolfe， Cary.“Human， All Too Human： 'Animal Studies' and the Humanities，” PMLA vol.124， issue 2， March 2009， pp.568-569.

①Mary Louise Pratt，Imperial Eyes：Travel Writing and Transculturation， New York： Routledge，2008，pp.30-31，p.37.

②Rafal Serafin， “Noosphere， Gaia and the Science of the Biosphere，” in Paul R. Samson David Pitt， eds.， The Biosphere and Noosphere Reader： Global Environment， Society， and Change， New York： Routledge， 1999， p.137.

③Rafal Serafin， “Noosphere， Gaia and the Science of the Biosphere，” p.138.

④Nelson Maldonado Torres， Against War： Views from the Underside of Modernity， Durham： Duke University Press， 2008， p.210.

⑤Wai Chee Dimock， “Planet and America， Set and Subset，” in Wai Chee Dimock Lawrence Buell， eds.， Shades of the Planet： American Literature as World Literature，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07， pp.5， 10-11.

⑥Gayatri Chakravorty Spivak， Death of a Discipline，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2003， pp.72-73.

①Paul Gilroy， After Empire： Melancholia or Convivial Culture， Abingdon， Oxfordshire： Routledge， 2004， p.84.

②Wai Chee Dimock， “Planet and America， Set and Subset，” in Wai Chee Dimock Lawrence Buell， eds.， Shades of the Planet： American Literature as World Literature， p.6.

③雖然宋惠慈、吉爾羅伊（Gilroy）和斯皮瓦克（Spivak）等學者都意識到了非人類的重要性，但他們在著作中都只稍微提及人類與環境的關系。

④當人們越來越多地認識到人類行為對地球以外的空間所產生的影響時，星球意識可能會被宇宙意識所替代。

⑤Joni Adamson et al.， eds.， The Environmental Justice Reader： Politics， Poetics Pedagogy， Tucson： University of Arizona Press， 2002； Stacey Alaimo， Bodily Natures： Science， Environment and the Material Self ， Bloomington：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2010.

⑥這里所說的“越界現象”，既指那些跨文化現象（真的跨越了邊界），又指那些雖然存在于多個空間但在每個空間中都更多地根植于本土的現象。

⑦很多學者都談到“處所”、“空間”以及兩者之間的區別，比如布伊爾和卡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