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環境社會學研究：回顧與反思

[摘 要]臺灣環境社會學已有30多年的歷史。30多年來在環境意識、環境價值觀、環境運動以及環境正義等方面展開研究。臺灣環境社會學在取得一定成就的同時也存在一些不足，值得中國大陸環境社會學界予以認真的學習、回顧、總結和反思。

[關鍵詞]臺灣；環境社會學；回顧；反思

[中圖分類號]X2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6848（2013）04-0105-07

[作者簡介]陳占江（1980—），男，安徽濉溪人，法學博士，浙江師范大學法政學院講師，主要從事社會學理論、環境社會學研究。（浙江金華 321004）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一般項目“環境健康風險的公眾認知及其形塑機制研究”（13YJC840004）、浙江師范大學博士科研啟動經費（ZC304013015）的階段性成果。

Title： A Summary on Taiwan Environmental Sociology

Author： Chen Zhanjiang

Abstract： Taiwan environmental sociology has a history of over 30 years. Some research has been made on environmental awareness， environmental values， environmental movement and environmental justice in the past 30 years. Taiwan environmental sociology's achievements and shortcomings are worthy of serious study， review and reflection.

Key words： Taiwan； environmental sociology； review； reflection

我國臺灣地區自1960年代以來推行出口導向型經濟發展戰略，重點發展勞動密集型的加工產業，在短時間內實現了經濟騰飛，曾一度和新加坡、韓國、香港并稱為“亞洲四小龍”。在這一過程中，由于缺乏實質有效的環保法律和措施，臺灣地區的生態環境遭到嚴重破壞，自然資源逐漸耗竭、物種快速減少、工業污染日益嚴重。生態環境的惡化不僅對于臺灣經濟的可持續發展構成了嚴峻的挑戰，而且漸次引發了臺灣的政治危機和社會危機。顯然，環境問題不僅是一個自然和經濟問題，更是一個政治和社會問題。以研究社會問題或危機為己任的社會學于1980年代初開始介入臺灣環境問題的研究，于今已有30多年的歷史。30多年來，臺灣環境社會學在環境意識、環境價值觀、環境運動、環境正義等方面進行了一定的研究，并取得了一些頗有價值的成果。與臺灣地區隔海相望、同屬一國的大陸地區自1978年以來，經濟進入一個高速增長的軌道，同時也帶來日益深重的環境危機。幾乎與臺灣學術界同時，大陸社會學界于1980年代初期對環境問題展開了研究，至今也已歷經30多年的發展。在此，本文對臺灣環境社會學予以簡要的梳理和反思，這對于大陸環境社會學的發展是極有意義和尤為必要的。

一、環境意識與環境價值觀

臺灣環境社會學的發展深受美國的影響，但比美國遲滯近10年。其主要原因在于1980年代之前的臺灣仍處于“兩蔣”（蔣介石、蔣經國）威權政治時代，面對環境污染問題臺灣社會包括學術界并無機會和渠道公開表達與政府不同的意見。隨著黨禁的解嚴，臺灣的政治自由度逐漸擴升。在這一過程中環境社會學開始萌芽并逐漸得到發展。在1980年代早期，蕭新煌是唯一一位對環境議題表示關注的社會學者，并被公認為臺灣環境社會學的奠基者。蕭新煌最早向臺灣學術界介紹了“環境價值”與“環境典范轉移”等相關內容，并在其后利用問卷訪談等方法對臺灣民眾的環境價值、環境態度與環境行為進行了研究。

蕭新煌于1986年首次對臺灣民眾進行了有關環境意識和環境價值的調查。調查結果顯示：當時臺灣民眾對生態與經濟活動的辨證關系有所了解，但對科技仍然過分樂觀，認為科技是未來的希望。①蕭氏在保留1986年環境意識問卷的部分問題的基礎上對問卷進行了重新設計，并于1999年開展了第二次“臺灣環境意識與價值”調查，并試圖通過對兩次調查結果的比較來探測十多年來臺灣民眾環境意識的轉變態勢。通過比較研究他發現，臺灣民眾無論在環境知識還是在環境意識上較之以前均有所改變，對于環境保護的認識有所提高，但在經濟增長與環境保護之間處于一個難以取舍試圖兼顧的矛盾狀態。②杜素豪的研究旨在探討城鄉與不同就業身份間在相對環境價值觀上是否有差異，且10年前后的變化如何。結果發現，10年前后，相對環境價值觀的變化很大且不穩定。其中民眾即使知道臺灣環境污染嚴重卻仍臣服于經濟成長優先者的比例劇增。③杜氏的另一項研究從經濟景氣、城鄉差異、世代更替與環境污染意識，探討臺灣民眾對環境保護與經濟成長關系的認知。他利用1991、1994與2001年全國性調查資料分析，結果發現當國家經濟維持正比例成長時，臺灣民眾在環境保護與經濟成長支持率的差距隨著消費物價上升率提高而變小。但當經濟呈負增長時，此差距不僅變小，甚至變成負值。這種認知差距從年輕至年老呈遞增之勢。④魏瀅珊的研究結果發現：第一，臺灣地區人民感受到環境污染比以往更為嚴重，但一般大眾仍相信科技可解決一切環境問題；第二，民眾對環境問題的思考較偏向新環境典范所論述的內容，但反映在環境正義的態度上則產生矛盾；第三，以女性、中產階級、小區受過污染經歷及認為當地民眾有權反對興建開發案的受訪者較能認同環境正義理念。⑤陳敬中通過對臺灣花蓮縣政府人員的調查發現，該政府人員的環境知識自評分不高，介于低等與中等之間，個人屬性中的性別、收入、最高學歷、環境訊息頻率、環境信息來源等會影響他們的環境知識取向。⑥紀駿杰、蕭新煌透過問卷訪談的結果，分析了臺灣民眾對于環境正義的認識與支持情形。他們研究發現臺灣民眾對于原則性的環境正義主張有著高度的支持，但是對于特定的環境正義課題則有不同的、較低的支持度。同時，此支持度也隨年齡、教育程度與收入的差別而有所變化。⑦黃于芳通過對臺灣彰化縣四個鄉鎮鄉村居民的調查發現，鄉村居民對于工廠之風險知覺特性具有空間聚集特性，對工廠的態度、污染經驗、對于社會的信任程度以及個人特質等影響到居民的風險認知。①另外，臺灣學術界對于不同層次的學生群體開展了環境意識調查，取得了一定的成果。

通過對環境意識和環境價值觀的調查研究的回顧不難發現，臺灣環境社會學在該領域的研究比較注重縱向和橫向上的比較。通過對不同時期、族群、階層、職業的臺灣民眾的環境意識或環境價值觀的調查并予以比較，從中不僅呈現了不同時期、不同群體在環境意識上的某些趨同或歧異之處，而且能夠發現環境意識表象背后的深層機制，即是什么因素在影響或制約民眾環境意識的提升。

二、臺灣環境運動的歷程與特點

隨著工業污染的加劇和政治自由度的擴升，臺灣民眾的環境抗爭風起云涌、蓬勃發展。臺灣民眾環境抗爭的組織化、規模化和制度化程度較高，除為數較少的個體抗爭外，更多的表現為環境運動。臺灣環境社會學著力最多、最富特色的內容即是環境運動的研究。

（一）環境運動的發展歷程

臺灣環境運動經歷了不同的發展階段。李丁贊、林文源將臺灣的環境運動分為三個階段：由1980年代初期的肢體抗爭，慢慢演變成1980年代末期的示威游行，1993年之后，又轉變成專業游說。在整個過程中，暴力逐漸向有組織的社會運動轉化。②丘昌泰則將環境運動的發展歷程分為四個階段：以中小型工廠污染為抗爭對象的萌芽階段（1981—1986）；以石化業及核能為訴求焦點的高潮階段（1987—1991）；以設廠作為抗爭議題，并與全球化議題勾連的轉型階段（1992—1996）；以電廠與焚化廠為抗爭主題的成型階段。③何明修將環境運動與臺灣政治體制變遷結合起來，在自由化（1986—1989）、威權反撲（1990—1992）、民主化（1993—1998）三個轉型時期之中，不同的政治開放性開拓了環境運動發展的可能性。何氏將臺灣政治自由化以來的環境運動分為三個階段：激進化階段（1987—1992）、制度化階段（1993—1999）和轉型階段（2000—2004）。④許維德、林冠婷通過對臺灣1980—2008年間碩博論文的考察發現，在西方的知識脈絡中，環境運動往往與跨國性的和平運動相結合，但在臺灣脈絡里，幾乎沒有關于“和平運動”的研究，全部都是“環境運動”的研究。從居民之“個人煩惱”出發的“自力救濟”事件，也在各種抗爭行動中，轉化成為環境保護、環境治理等“公共議題”。環境運動經歷了從“自力救濟”向“公力救濟”轉變的歷程。⑤

（二）環境運動的研究視角

在研究環境運動時，臺灣學者主要從政治、社會文化和功能等三個視角出發，分析了環境運動的過程、特點、邏輯以及功能。

1.政治視角

臺灣的環境運動盡管以保護環境、維護環境權益為旨歸，但其抗爭的對象往往是政府。也因為此，臺灣的環境運動一開始便打上了深深的政治烙印。從政治的角度理解環境運動成了環境運動的研究者首選的視角。何明修在其博士論文中指出，政治條件深刻地影響了環境運動的興起與發展的可能性。封閉的政治局勢提升了集體動員的難度，但是成功的社會抗議卻往往能改變不利的外部環境。環境運動與政治體制之間存在著互構的關系。①何氏認為環境立法并不能促進沖突的制度化，大部分的求償案件仍是以體制外的方式運作，而不是依循法律規定的途徑。其主要原因在于該制度本身的設計問題，并沒有真正的面對污染者與被污染者的不對稱關系，使得受害者并不愿意實行法律調解程序。通過體制內途徑解決污染問題盡管有其必要性與不同程度的效用，但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②何明修在后續的研究中指出，1993-1999年間的臺灣環境運動已走上民主化階段，只有在政治機會不完全封閉與不完全開放的條件下，環境運動才能獲得持續發展的機會。民主化導致了抗議處理的例行化、環境參與決策機制的不開放、舊政治聯盟者的轉型，這些因素的綜合促使了環境運動的制度化，而非衰退或轉型。③湯京平、翁偉達從政治動員的角度解構了環境運動中的鄰避行為，認為許多鄰避抗爭往往被視為狹隘的私利行為，其正當性受到質疑，難以持久。湯、翁二人認為，地方政治精英的加入可以對鄰避抗爭起到積極的作用，不僅可以為抗爭者爭取更多的外部資源，亦可以有效地化解鄰避抗爭。④許秉翔通過對臺灣工業區污染抗爭的分析指出，臺灣工業區的污染抗爭是不同的個人或團體從沖突的協商談判中，進行權力結構重組與財產權重分配的過程。環境運動是一個政治過程，藉以扭轉對權力不均的不滿。臺灣的工業區污染糾紛的權力結構主要受信息、時間、組織與選擇代理人等四個因素的影響，因而不可避免的存在各種弊病和缺陷，其合法性較低。⑤

2.社會文化視角

環境運動與政治密切相關，但無論從發展動力還是參與人員上看，環境運動更具社會性。從社會文化的角度研究環境運動逐漸成為研究者在揚棄政治視角的又一選擇。1980年代初期，臺灣社會力開始展現，起初都訴諸身體的直接行動，甚至以暴動的方式出現。到了1980年代中期之后，社會運動開始組織化、專業化，社會力也開始朝理性化的方向發展；多元化的各種街頭示威、游行、論述、游說等抗爭方式逐漸出現，而暴力取向的自力救濟則逐漸減少，社會力的這種轉化其實是因為組織運作的內在邏輯所造成的。由群眾充滿憤怒的身體，到有秩序的溝通協調，再到專家的文字與語言行動。臺灣社會力理性轉化的過程，是一個去“身體化”的過程。然而，當社會力越來越以語言與文字的形式出現，而與群眾的情感、身體的現身越來越遠時，社會力的社會基礎已逐漸被淘空。在這社會力轉化的同時，卻也造成去身體化，并與“社會”脫節。⑥丘泰昌研究了環境運動中存在的鄰避情結，指出鄰避情結與環保抗爭所形成的四項問題糾葛：環保回饋、選票問題、信任差距與黑道白道介入問題。丘氏以宜蘭白米小區為例指出，臺灣小區營造運動的開展為未來疏解“鄰避情結”轉型成為“迎臂效應”的重要出路，最后提出五項實踐“迎臂效應”的策略：鼓勵成立非營利小區組織、建立小區參與制度、制訂“迷你新加坡小區”造鎮計劃、加強政策營銷與政策對話的能力以及制訂相關的權利法案。①何明修通過對于早期的臺灣環境運動的研究發現，外來的組織者，或說是知識分子，在社會運動中的角色經常被注意，他們被認為是重要的觸媒，促成運動的開展。而草根民眾在環境運動中扮演的角色常常被忽視。事實上，草根民眾以他們素樸的方式推動了環境運動的誕生。②許亞斐、葉穎超指出，在環境運動中各種壓迫與反壓迫的建構，其實是各方勢力藉自我的技術相互運用，促使主體動員，個別主體由相對立的權力關系生產“異議”。換句話說，看似一致性的群眾運動，實際上是個別行動者反思自我與外在生產關系，所實踐的個別反壓迫抗爭。③

李丁贊、林文源認為對臺灣1980年代社會抗議事件的研究大多從政治角度出發，認為臺灣的社會運動與政治自由化、解嚴等國家控制力減弱有密切關系。這些研究基本上以政治經濟結構的變化作為解釋社會力興起的原因，在研究取向上，也較偏向國家、階級等政治經濟結構的觀點。但并未真正觸及社會力興起的原因，這種負面的、由上而下的研究觀點，基本上仍未考慮民間部門的自主性。李、林二人認為從文化的角度能夠解答社會力的根源，并在其研究中指出民眾身體對環境的感受在國家措施、不同專家的論述影響下，自1970年代以來經歷受苦的身體、受害的身體和受侵犯的身體等感受的變化過程。最后正是這種不可侵犯的環境權感受，在1980年代初期開始萌生，進而擴散，因此臺灣社會開始出現抗議風潮。④賴麒泰認為唯有深切理解環境行動者的生命傳記背景、回到環境行動者參與的環境團體、環境行動的現場及日常生活中來深度考察，才能知曉如何在不同情境下轉化為各種行動的基礎。環境行動者之間的人情類型有三種，分別是同志、同志亦朋友、同志似家人。同時，人情類型的產生系于彼此之間“致力經營”或“不致力經營”人情的策略與技巧，即形成人情類型的機制。環境運動的形成，是透過行動者及其生命傳記背景，在環境的限制下所主動選擇的歷程。⑤

3.功能視角

環境運動究竟具有什么樣的功能、在環境保護中起到怎樣的作用是環境運動參與者、普通民眾關心的主要問題。對此，臺灣學者通過對于臺灣環境運動的個案分析或綜合研究指出了環境運動的積極意義。林俊義指出，一個由臺灣綠色和平組織在1989年所主導的“森林救援”運動，成功地促使政府將飽受批評的林務局由“事業單位”改為“公務單位”。⑥王俊秀通過實證研究發現，小區居民的環境運動有助于環境議題“由下而上”的解決。⑦紀駿杰、王俊秀與蕭新煌認為1980年代以來的環境運動最深遠的影響是它們促使了政府部門從事制度與法令修改工作。⑧蕭新煌對1980年代以來臺灣民眾發起的環境運動進行了長期的研究發現，環境運動是促成政府開始認真面對環境污染問題而修訂環保法令、成立專責機構、并實際負責執行環保稽查的主要原因。解嚴前臺灣居民的環境運動有助于挑戰國家機器，促使臺灣政治解嚴的實現。①另外，也有學者對科技在環境運動中扮演的角色進行了功能分析。②

在臺灣環境社會學領域，環境運動研究具有較強的吸引力。該研究不僅逐漸打破傳統的學科界限，在一定程度上實現了不同學科之間的對話，同時還蘊含著廣闊的學術空間，激發著研究者社會學的想象力。從已有的研究看，臺灣學者在研究環境運動過程中從開始側重功能分析逐漸向政治、社會和文化等方面轉變，不再滿足于從表象看問題，也存在著試圖擺脫西方研究范式宰制的沖動和努力。

三、環境正義的理念與實踐

環境正義于1980年代中期被提出之后，即成為研究環境議題的重要研究取向。紀駿杰等學者較早地將環境正義理念引入臺灣環境社會學并促進了該研究的發展。在某種意義上說，20世紀90年代的臺灣環境社會學已轉向了環境正義的研究。紀駿杰認為環境正義是晚近環境社會學中發展最迅速、運用范圍最廣的領域。環境正義的最主要關懷是在資源逐漸匱乏、環境破壞愈來愈嚴重的今天，少數族群與弱勢團體的土地與資源被侵占以及他們被迫承受主流社會的各種廢棄物毒害之問題。在實質上，環境正義主張少數民族及弱勢團體有免于遭受環境迫害的自由，社會資源的公平分配，資源的永續利用以提升人民的生活素質，以及每個人、每個社會群體對干凈的土地、空氣、水和其它自然環境有平等享用的權利。在程序上，環境正義主張充分的信息、公開聽證、民主參與、賠償以及生態復原的權利。環境正義的實現，最重要的還是要靠受壓迫者與環境意識覺醒的民眾對政府的監督以及實際的參與環境運動才有可能。③鄭先佑認為不能抽象、孤立地談論環境正義，應該從環境正義實現的機制和基礎去研究。他指出，權力關系是倫理關系的主軸，同時也是環境正義運動的場域，而環境正義則是落實環境人權的力量。將環境正義、環境人權納入到權力關系演變的歷史范疇中予以探討，拓寬了環境正義研究的視域。④黃之棟、黃瑞祺認為近年來由于新一代環境正義研究者，大量應用經濟分析到環境正義的研究之上，使得環境正義與經濟分析能否兩立的問題產生了嚴重的分歧。采取經濟分析觀點的學者既質疑環境不正義的形成機制，也撼動了既有環境正義理論的正義觀。他們認為環境正義與經濟分析并非水火不容而是可以找到二者之間的平衡點的。⑤

臺灣學者從理論上探討環境正義的基本理念和具體觀點的同時也在經驗層面展開了一些相關研究。葉穎超通過對大林反焚化爐抗爭運動的研究指出，居民的抗爭行動雖然造成雙方的對立、沖突，但其所代表的卻是當地民眾對當前制度與政策的不正義所發起的反動。居民的抗爭意識與行動不僅反映了其對環境保護的重視、對環境權平等的要求，同時也促成政府既定政策的轉變，因此，居民的抗爭行動更可視為環境正義的實踐。⑥紀駿杰、王俊秀通過研究國家公園與原住民的沖突指出，國家公園和保護區設立的本意雖好，當地居民的基本生存權、活動權和文化權若因此而遭受威脅破壞，不但保護環境的目標會大打折扣，還引發因社會不正義而帶來的后果。國家公園與原住民間之沖突主要原因是前者以“由上而下”的強制手法設立國家公園，對于后者之經濟、文化及生存權加以忽視與侵犯；國家公園以雙重標準，甚至帶有制度性種族歧視的方式對待原住民；國家公園本身并非造成前項結果之主因，只因它積極而有效地執行漢族群對于原住民族群由來已久的內部殖民與環境殖民政策而招致反抗；國家公園對不同原住民部落的影響有許多共通性但也有一些差異性，并且也可能為原住民部落帶來非預期的好處。①葉名森認為環境正義的標準是高于環境影響評估的，也是人類面對環境的哲學態度中最應伸張的核心部分，透過環境正義的發揚，人類的未來發展才得以有正確的路線顯現。葉的研究發現，政府為了一些具有鄰避效果的公共建設得以順利完成，常常會跳過應該要遵循的環境正義原則之過程，而此舉不但使得政府的選址決策無法通過環境正義的檢視，同時也造成與民眾間許多的沖突。②

臺灣環境社會學者自1990年代中后期開始介入環境正義的研究，雖然在經驗上開展了一定的研究，但依然較為薄弱。環境正義涉及不同世代、不同族群、不同階層、不同區域居民之間的權利和權益，其中隱藏的復雜交錯的權力關系需要研究者予以深入挖掘和剖析。同時，環境正義與風險分配緊密相關。如何從經驗層面上厘清二者之間的關系及其演變過程也是臺灣環境社會學未來可能的研究重點。

四、結語

臺灣環境社會學發展至今已有30多年的歷史。30多年來，隨著環境問題的日趨嚴峻，臺灣社會學界介入環境研究的程度逐漸加深。作為一門舶來品，環境社會學在臺灣的發展一直深受美國的影響。無論在研究范式和具體方法的應用上還是在理論視角的選擇上，臺灣環境社會學在很大程度上是移植和踐履美國學者的觀點。可以說，臺灣環境社會學的本土化意識和本土化努力還顯得不夠，學術自覺有待提高。同時，與環境問題的嚴峻性、重要性和迫切性相比，臺灣的環境社會學研究還很薄弱，不僅研究者為數甚少而且在研究成果的數量和質量上也不盡如人意。在研究視域上，臺灣環境社會學更多的強調環境的本土性質，而將環境問題置放到世界結構中予以審視的研究較少。臺灣環境社會學發展至今已明顯受到瓶頸約束，如何從臺灣的歷史脈絡去理解環境問題，如何將本土與全球的視野連接起來也許是走出困境的必經之途。

從學術發展的應然層面我們指出了臺灣環境社會學存在的諸多不足，然而從臺灣環境社會學表現出的學術品格來看依然有許多值得學習之處。臺灣環境社會學比較重視在歷史的脈絡和理論的脈絡中思考問題，強調歷史與現實、理論與經驗以及不同學科之間的對話和銜接，能夠在較深的層次上理解和把握臺灣環境問題的內在機理。尤其值得指出的是，臺灣環境社會學的研究者在進行學術研究的同時能夠走出象牙塔、積極參與實踐，通過實踐喚醒民眾的環境意識并勇于介入環境運動，從而在一定程度上踐履了環境社會學的雙重使命即“解蔽”和喚起“行動”，推進了學術與實踐之間的對話。中國大陸的環境社會學如何深入開展研究，如何有效地推動環境社會學的發展并在實踐層面上有所作為，不僅需要向臺灣學術界學習，同時也需要深刻地予以反思和警醒，在深植中國經驗的基礎上獲得環境社會學發展的生機、活力和動力。

責任編輯：王俊

①蕭新煌：《新環境典范與社會變遷：臺灣民眾的環境價值初探》，《臺大社會學刊》1986年第18期。

②蕭新煌：《臺灣民眾的環境意識的轉變1986-1999》，載于邊燕杰、涂肇慶、蘇耀昌編：《華人社會的調查與研究——方法與發現》，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

③杜素豪：《全球化經濟發展中的相對環境價值觀：城鄉與就業身份之分析》，“全球沖擊與鄉村調適”研討會，臺北市：臺灣鄉村社會學會，2003年。

④杜素豪：《環境保護與經濟成長關系的認知分析》，《農業與經濟》2004年第32卷。

⑤魏瀅珊：《以環境正義理念作為永續臺灣的社會基礎：臺灣環境意識調查分析》，臺灣東華大學碩士論文，2001年。

⑥陳敬中：《花蓮縣政府人員之環境知識、環境典范及環境行為研究》，臺灣東華大學碩士論文，2003年。

⑦紀駿杰、蕭新煌：《當前臺灣環境正義的社會基礎》，《國家政策季刊》2003年第3期。

①黃于芳：《鄉村居民對工廠污染風險知覺的空間特性與決定因素——以彰化縣和美、伸港、線西、鹿港四鄉鎮為例》，臺北大學碩士論文，2008年。

②李丁贊、林文源：《社會力的轉化：臺灣環保抗爭的組織技術》，《臺灣社會研究季刊》2003年第52期。

③丘昌泰：《從“鄰避情結”到“迎臂效應”：臺灣環保抗爭的問題與出路》，《政治科學論叢》2003年第17期。

④何明修：《民主轉型過程中的國家與民間社會：以臺灣的環境運動為例（1986-1998）》，國立臺灣大學博士論文，2000年；《綠色民主—臺灣環境運動的研究》，臺北：群學出版社，2006年版。

⑤許維德、林冠婷：《臺灣“社會運動”研究的回顧與展望：以1980-2008年之博碩士論文為中心的考察》，臺灣（新竹）交通大學“社會運動的年代：2009交大工作坊”會議論文。

①何明修：《民主轉型過程中的國家與民間社會：以臺灣的環境運動為例（1986-1998）》，國立臺灣大學博士論文，2000年。

②何明修：《沖突的制度化？公害糾紛處理法與環境抗爭》，《教育與社會研究》2002年第3期。

③何明修：《政治民主化與環境運動的制化（1993-1999）》，《臺灣社會研究季刊》2003年第50期。

④湯京平、翁偉達：《解構鄰避運動——國道建設的抗爭與地方政治動員》，《公共行政學報》2005年第 14 期。

⑤許秉翔：《交易成本、權力不均與政治過程——對臺灣工業區污染抗爭的分析》，《國立臺灣大學建筑與城

鄉研究學報》，2006年第13期。

⑥李丁贊、林文源：《社會力的轉化：臺灣環保抗爭的組織技術》，《臺灣社會研究季刊》2003年第52期。

①丘昌泰：《從“鄰避情結”到“迎臂效應”：臺灣環保抗爭的問題與出路》，《政治科學論叢》2003年第17期。

②何明修：《臺灣環境運動的開端：專家學者、黨外、草根（1980-1986）》，《臺灣社會學》2001年第2期。

③許亞斐、葉穎超：《抗爭下的環境\"異議\"：大林反焚化爐事件分析》，《政策研究學報》2005年第5期。

④李丁贊、林文源：《社會力的文化根源：論環境權感受在臺灣的歷史形成（1970-86）》，《臺灣社會研究季刊》，2000年第38期。

⑤賴麒泰：《環境運動的社會力源起：人情初探》，國立臺灣師范大學碩士論文，2005年。

⑥林俊義：《綠色種子在臺灣》，臺北：前衛出版社，1989年版。

⑦王俊秀：《環境社會學的出發──讓故鄉的風水有面子》，臺北：桂冠出版社，1994年版。

⑧紀駿杰、王俊秀、蕭新煌：《臺灣社會環境生態論述之演化與沖突》，《臺灣近代自然環境與人文變遷研討會論文集》，臺大全球變遷中心，1996年。

①蕭新煌：《臺灣地方環保抗爭運動：1991-1996》，行政院環境保護署項目計劃報告，1997年。

②徐世榮：《試論科技在地方環保抗爭運動中所扮演的角色》，《臺灣社會研究季刊》1995年第18期。

③紀駿杰：《環境正義：環境社會學的規范性關懷》，《“環境價值觀與環境教育”學術研討會論文集》，臺南：國立成功大學臺灣文化研究中心，1997年。

④鄭先佑：《環境正義、環境人權和治理的歷史淵源與關系》，《應用倫理研究通訊》2005年第36期。

⑤黃之棟、黃瑞祺：《環境正義的經濟向度：環境正義與經濟分析必不兼容？》，《國家與社會》2009年第6期。

⑥葉穎超：《環境正義的實踐：大林反焚化爐抗爭運動個案分析》，臺灣南華大學碩士論文，2003年。

①紀駿杰、王俊秀：《環境正義——原住民與國家公園沖突的分析》，《山海文化雙月刊》1998年第19期。

②葉名森：《環境正義檢視鄰避設施選址決策之探討——以桃園縣南區焚化廠設置抗爭為例》，國立臺灣大學碩士論文，200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