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蘭輝

2013年5月23日下午4時，當我驅車趕往甘肅省清水縣途中時，突然手機鈴聲響起，我拿起電話接聽，是回族兄弟馬世平打來的。他說：“蘭輝無常了。”我開始簡直不相信，因為前兩天我還到醫院去看望他，他做了痔瘡手術，傷口還未痊愈。隨后電話連續不斷地打過來，帶給我的都是同樣的噩耗：“蘭輝在下鄉檢查安全交通、防汛工作時，因痔瘡手術傷口未痊愈下車換藥時，不慎墜崖掉入唐家山堰塞湖里，已離開我們了。”

蘭輝，1965年出生于四川省北川羌族自治縣曲山鎮一個傳統的回族穆斯林家庭。

曲山鎮共居住回族 一百三十余戶、五百余人，有一座清真寺。這座清真寺創建于清咸豐十一年（公元1861年），占地面積四千二百余平方米，中阿式建筑。清光緒十六年（公元1890年）進行一次大的維修，文革時期遭到破壞，1983年又進行了修建。可惜的是，2008年5月12日，汶川特大地震使清真寺被埋于廢墟下。蘭輝一家是土生土長的北川人，父母都是北川茶廠的工人，養育子女四個，蘭輝排行老二。父母對子女們要求甚嚴，勉勵他們走求學之路。少年的蘭輝謹記父母的諄諄教導，初中畢業后以優異成績直接考入四川孝泉師范學校，1983年畢業后成為一名中學教師。

勤奮好學是蘭輝從小養成的良好習慣。1985年因工作成績突出，他再次到川北教育學院中文系學習深造。兩年的學習使蘭輝對未來生活更有信心。蘭輝本來就是個熱愛生活的人，愛好也很廣泛，喜歡文學、唱歌和跳舞。他的開朗樸實、多才多藝，讓很多女子對他很有好感，但他一心撲在事業上，把個人問題拋在腦后。一次偶然機會，蘭輝見到初中同學周志虹，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一見鐘情， 1990年終于幸福地結合在一起。自此，賢惠的妻子為他的事業默默地奉獻著。

蘭輝做事一步一個腳印，在家里是好丈夫、好父親，在單位上是一個好干部。1992年8月7日，北川遭受百年不遇的特大暴雨洪災，這時蘭輝的妻子將要臨盆，蘭輝匆忙把妻子安頓到醫院，就和同事們投入到抗洪搶險一線中。第二天趕到醫院時，他的妻子已順利生下一個女兒。當他看見大人小孩安詳地熟睡時，他幸福地笑了。1996年，蘭輝在通口鎮當鎮長時，為通口建水泥廠的事到成都跑項目﹑跑資金。在回北川的公共汽車上，看見一個小偷偷旅客錢包，他挺身而出，只身與小偷搏斗，卻被小偷打傷。妻子看了很心疼，埋怨他多管閑事。他卻說：“我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小偷偷東西，以后遇到這種事，我還是要去阻止。”即便是蘭輝殉職的當天，妻子還在為他的身體擔心。那天早上八點剛過，蘭輝正準備出門，妻子一邊幫他裝藥，一邊埋怨：“你身體都這個樣子了，還要下鄉，你就不能為自己和家里想一點點嗎？”蘭輝接過藥口袋，邊往外走邊說：“哎呀，這是我的工作嘛！等這幾天忙過了，我就陪你跳壩壩舞。”但他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答應妻子的很多承諾，再也無法實現。

2008年5月12日，突如其來的特大地震造成北川縣城毀于一旦，時任縣接待辦主任的蘭輝正帶著客商在離老縣城十公里，海拔一千七百多米高的東溪山考察農業項目。正當他在實地查看時，感到腳下一陣抖動，蘭輝在第一時間說：“地震了，大家不要慌。”話還未說完，抖動越來越劇烈，人無法站立，四周山體發出轟隆隆爆炸聲，山崩地裂，頃刻之間煙塵蔽日，草木悲吟……短短八十秒，綠水青山頃刻間變成人間地獄。地震后，蘭輝爬起來一看，他所處的位置已是無路可走，四周房屋全都倒塌。此時的蘭輝漸漸冷靜下來，心想，可能縣城也遭受同樣的命運，現唯一辦法是自救。他馬上組織有生力量查看人員傷亡情況，安排自救措施，第一時間先把幸存人員安全轉移出去。他帶領村社干部冒著劇烈余震的危險到山腰中仔細觀察轉移路線。無路可走，只有翻山越嶺繞道行走。天漸漸黑了，并下起毛毛細雨。沒有時間再想，也沒有時間再等了，因為余震還連續不斷，山體滑坡響聲不斷，多待一時就多一時的生命危險，必須到開闊地帶才安全。他馬上和村社干部將一百多名群眾召集到一起，作了動員講話：“大家要團結起來，相互幫助，摸黑走出去。”他帶領被困群眾頂著頭上落石，攀援著崎嶇狹窄小路，用一天多時間，安全轉移出大山，到了老縣城，與縣上臨時指揮部取得聯系。此時的老縣城沒有房屋的蹤跡，全被井家山、王家巖的山體滑坡掩埋了。看到這般景象，蘭輝無法聯系到家人，十分焦急。“我的家，我的親人，你們在哪里？”蘭輝不禁淚水奪眶而出。哪有時間悲痛，只有將悲痛變動力，救人，再救人。在蘭輝救人搶險過程中，意外地找到大哥蘭軍，兄弟倆抱頭痛哭，得知母親和嫂子已遇難，他強忍內心的悲痛，迅速投入到搶險救災中。在抗震救災工作中，蘭輝用對待群眾的真心、真情，贏得了群眾對他的尊重和感激。

2009年，蘭輝被公選為北川羌族自治縣人民政府副縣長，負責公安、消防、安全生產、民政、老齡、交通運輸、檔案、保密、地方志等工作。

“人不能只顧自己，要多為別人想想。”這是蘭輝經常和別人交流的口頭禪。三年多來，蘭輝對分管的交通、安監、民政等工作，事事過問，親力親為，特別是對城鄉低保、醫療救助、農村五保、優撫對象等困難的少數民族群眾更關注。2010年3月在政協小組討論會上，我和他是一組。他詳細地詢問了居住在新縣城的回族群眾的生活來源和清真寺的困難，我向他作了細致的匯報。現居住在新縣城的回族群眾全是原老縣城遷入的住戶，大多是失地農民，沒有生活來源，僅靠政府的最低生活保障；再加上回族的生活習俗，所吃的肉食價格高，廣大回族同胞叫苦連天。蘭輝聽到這一情況后，叫我第二天到他辦公室研究一個完整的方案，在政策允許的情況下給予適當的補貼，并及時以書面形式向縣委、縣政府分管領導作匯報。縣委、縣政府高度重視并馬上把吃低保的回族困難群眾核實造冊，并以清真寺管委會的名義附加說明，報送到縣民政局，給每戶困難回族群眾每月補助二十元的肉食補貼。事后，回族群眾紛紛去感謝蘭縣長，蘭輝和藹地笑著說：“同胞們，這是我對大家關心不夠，希望大家原諒，今后我會隨時和大家溝通的。”

2010年6月，蘭輝到縣民政局指導工作時，提出把永昌鎮回民公墓規劃好、建設好。蘭輝多次到曲山鎮的景家村、安昌鎮的高安村、永昌鎮的裕清村等實地查看，最終選中離新縣城三公里的裕清十一組。經過半年多的征地規劃，于2011年4月正式確定邊界劃撥二十畝土地修建永昌鎮回民公墓，并聯系交通部門修好了去墓地的便道。

蘭輝既是嚴父，更是慈父。由于平時工作太忙，他陪女兒的時間很少。女兒上學這么多年，蘭輝只去參加過一次家長會。盡管女兒很理解他，但是他一直覺得很愧疚。女兒高考期間，不管再忙再累，他都會盡量抽時間，把熬好的雞湯送到學校，看到女兒喝了才離開。2012年，女兒考上了南京大學，收到大學通知書那天，我去參加慶祝家宴，他高興地對我說：“平時虧欠女兒太多，現在考上大學了，我請假也要送她去上學！”但他剛把女兒送到學校，又急急忙忙趕回北川上班。這一年多來，他們父女倆多數時間只是通過電話和上網聊聊心事。就在蘭輝殉職前幾天，他在微博還問：“閨女，你是不是還有什么小秘密？”可女兒的秘密當父親還沒來得及聽，就再也聽不到了。

2013年5月20日，這也是我和他最后一次的見面。我到綿陽第八人民醫院去看望剛做完手術的蘭輝，他還和我談到把回族公墓分期建設，力爭在五年內把回族墓地建設成具有民族特色的景觀墓地。

2013年5月25日上午九時，在蘭輝的追悼會上我意外碰見了一位朋友——曲山鎮白果村的母軍賢。我說：“老母，你也來參加蘭縣長的追悼會。”母軍賢當時悲痛地說：“老余，你不曉得，蘭縣長是個好人，是我的朋友，更是全家的恩人！”

母軍賢一家四口生活十分困難，妻子劉忠英沒有固定職業，還要長期照顧因車禍致殘的女兒和有病的兒子，一家人的經濟負擔都壓在了母軍賢的肩上。地震前，母軍賢靠蹬人力三輪車維持家用，而新縣城的公共交通十公便捷，不再需要人力三輪。一下子沒了經濟來源的母軍賢選擇了上訪，接訪他的正是蘭輝。與他交換了聯系方式，沒過幾天，蘭輝就主動邀請他到自己的辦公室，講新縣城不會再有人力三輪，這讓母軍賢十分不理解，蘭縣長指著墻上的時鐘對他說：“走，先吃午飯吧，咱們邊吃邊聊，我請客。”在一起聊天的過程中，母軍賢驚訝地發現蘭縣長竟然對自己的家庭狀況清清楚楚。后來母軍賢才知道蘭縣長在接訪后，對他家的情況進行過深入的調查，這讓他十分感動。蘭輝用自己親切、真誠的態度，耐心細致的解釋，漸漸地化解了母軍賢心中的怨氣。對母軍賢一家人的生計問題，蘭輝一直掛在心上，他隨時隨地都在為老母留意就業信息，幫忙聯系工作。最后，母軍賢在縣檔案局當上了門衛，女兒也在菜市場找到了工作。對這些事情，母軍賢都還未來得及感謝，蘭縣長就走了。母軍賢淚流滿面地說道：“今天不止我家來了，還有很多受過蘭縣長幫扶的人都來了。那娃兒叫林濤，是壩底鄉水田村的人，考上了西南科技大學，父親林紹兵在阿壩務工出車禍導致腦部受傷，母親長期臥病在床，家里還有一個八十多歲、生活無法自理的老人。因家庭困難，孩子準備放棄讀書機會。蘭縣長得知這一情況后趕到林濤家中，給林濤父子作思想工作，一定要讓林濤讀書。為了讓林濤不放棄上學，蘭縣長主動承擔起他的學費。走進大學校園的林濤每周都會給蘭縣長打電話，說說學習、生活情況。蘭縣長也會經常到學校去看看林濤，給他拿些生活費。漸漸地林濤將蘭縣長當成了自己的親人，有什么開心事都會第一時間說給他聽，在孩子不開心的時候，蘭輝會像父親一樣安慰林濤，鼓勵他要敢于面對困難，克服困難。”

多年來，蘭輝始終把群眾當親人，時刻把群眾放在心上，北川的不少回、漢群眾都知道蘭輝的手機號碼。不分民族，只要是群眾的一個電話，他都會記在心里，群眾的每個困難他都會盡最大的努力幫忙解決。在蘭輝擔任副縣長這幾年時間里，他共幫扶了六個孩子上學。

蘭輝是家里的頂梁柱，從小到大，他對兄弟姐妹都非常愛護。蘭輝的妻子周志虹回想夫妻二十多年走過的人生，含淚說道：“輝哥每次下鄉檢查工作都帶上干糧，好幾次竟被村民誤認為是鄰村的群眾。他幫助別人總是十分慷慨，但對自己和家人卻總是那么‘吝嗇’。他穿著樸素，衣服從來都是簡簡單單的幾件，數都數得過來。我每次要給他買新衣服，他總是推三推四。親戚朋友說他是副縣長，不能穿得太寒磣，勸他去買幾件衣服，他都說他現在已經穿得夠好了，況且，還有很多地方需要錢。”

自蘭輝擔任副縣長以來，他多次告誡家人和身邊的工作人員：“你們不要想著利用工作職務之便，去插手工程建設，我不會給你們開綠燈。”他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2009年12月，下崗十年的弟弟蘭強鼓起勇氣找到他說：“我兩口子下崗后經濟條件不好，現在北川急需用人，你能不能幫忙給我找個事情干，你找別人干也是干，讓我干也是干，我決不會給你添亂。”但蘭輝當時就拒絕了，并對弟弟說：“蘭強，不是哥不幫你，北川的情況你也清楚。地震后有很多人生活都沒著落，你現在至少還有個工作，就好好干吧。”

蘭輝深愛著北川這片土地和這方人民，可是他卻永遠離開了大家。2013年5月25日上午九時，北川羌族自治縣永昌清真寺大門上懸掛著“沉痛悼念蘭輝同志”的橫幅，全縣上千人一早來到清真寺參加蘭輝同志的殯禮，還有來自綿陽、江油、梓潼、鹽亭等市、縣的穆斯林同胞。綿陽市伊斯蘭教協會副會長穆擁軍阿訇主持殯禮儀式，北川永昌清真寺蘇全文阿訇為亡人站“者那則” ，全體穆斯林同胞為亡人送埋體。

蘭輝，我最親愛的兄弟，你帶著對母親的思念回到了她的懷抱，又把深深的思念留給了我們這些深愛著你的親人和朋友。你一生太辛苦，太累了，你終于有時間休息了，愿你在天堂安靜長眠吧！